狗蛋与富贵

　　旬后，钱府总管到专为府中下人准备伙食的大厨房宣布了一个消息：小少爷吩咐了，大家在府中做事都辛苦了，钱府也不会亏待大家，以后每餐加一个菜，每十日再加一个荤菜，逢年过节另有加餐，差事办得好小少爷另外还有赏。荤菜也不单水煮白肉，大伙儿想吃什么只要在份例内的可随意点菜，由王婶掌勺。
　　大厨房里顿时一片欢呼声，乐山流着口水，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那，以后能吃到红烧肉了？”
　　“当然。”大总管点了点头。
　　“那，那油焖烧鸡能有吗？像福临楼里的那道招牌菜。我老远闻到过，可香了。”一边说话一边吞着口水的是常在外办差的乐水。
　　“那就要问你们王婶能不能做的出来了。”大总管笑道。
　　王婶手里的大勺用力一挥，豪气道：“只要有材料，我包管做得比福临楼的大厨还好吃。”

　　等大伙儿乐够了，大总管又笑眯眯地开口道：“小少爷还交代了，以后你们要是谁有个头疼脑热摔打损伤的，直接到保济堂去请何大夫，少爷已经和保济堂协议好，会优先替你们出诊，诊金记在账上，每月底自有人去结清。另外，采办已经准备好一批上好的药材，按照何大夫的方子让王婶应时应季熬了来，有病治病，没病健身。就是你们在府外的家人，也可一并享受。”
　　一时鸦雀无声，大伙儿都有些不敢相信，这可是比改善伙食更好的消息。
　　对穷人家来说，有什么也别有病。生病的话，看医吃药花钱不说，还耽误做活。若是医治不及时或者不恰当，小病拖成大病最后直接走了的也不是没有。
　　往常府上虽然也给下人出医药费，但请的都是普通的大夫，保济堂的何大夫可是县上数一数二的名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诊金自然不低，而且还是优先出诊。更何况还有一批上好的药材备着，正所谓预防胜于治疗，能不生病当然还是不生病的好。最重要的是，连不在府上当差的家人也能得到照顾，这可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就是放眼整个蔚县，哪怕加上省城，也没有几户人家能够做到这一点。小少爷这一手笔可是一点儿也不小。
　　“这，这是真的吗？”
　　率先发问的是陈娘，采薇前段时间生的那场病可把她给吓坏了，好在少爷及时赏下的那碗莲子羹解了暑气，才很快好了起来，此时对于这个消息自然极为在意。
　　大总管很体谅大伙儿的心情，笑着点头道：“小少爷说过的话何曾食言过，你们就放心吧。只要你们记着小少爷的好，以后好好地替主家办事，也就算不辜负少爷的心意了。”

　　乐山大声道：“大总管您放心，小少爷的好大家都念着呢，咱们一定会好好干活，”
　　其他人也纷纷符合，并对小少爷赞不绝口。
　　“小少爷可真是菩萨心肠，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主家呢。”
　　“何尝是不曾遇见过，简直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呢。能够进入钱府真是太幸运了。”
　　……
　　大总管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心里想着小少爷这一招收买人心真是漂亮。笑着点了点头之后说道：“事情都交代完了，大家都去干活吧。狗蛋，你先别走，少爷找你，你快去一下。”
　　“诶。”狗蛋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藏着的东西，快步跟了上去。

　　见狗蛋来了之后，富贵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刚才钱总管已经把事情跟你们说了吧？”
　　“嗯，”狗蛋笑着点点头，开心地道：“大伙儿让我替大家谢谢少爷，少爷真是个大好人。”
　　富贵嗤地一笑，道：“这些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狗蛋很认真地道：“可是对于大家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富贵依旧笑吟吟地，微侧着头看着狗蛋：“现在，大家都能吃到好吃的；每个人也都觉得我很好。你开心吗？”
　　“嗯，开心！”狗蛋用力地点着头。
　　富贵又慢慢道：“那么，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少爷你说。”
　　富贵看着狗蛋乌黑发亮的眼睛说道：“以后，我单给你的东西，你不许再分给别人，他们自有他们的。”
　　这是富贵想了几天之后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银钱，他有的是。府中的下人又不太多，即便全都当成主子养都不成问题，何况只是稍微改善一下他们的生活。人心都是肉长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对下人们好一点，他们自然也会投桃报李。另一方面来说，有这样好的待遇，也可让他们安心在府上当差，不要生出旁的心思。虽说只要出的起银子，请个人是很简单的事情，但要用得趁手用得放心，自然还是用熟了的比较好。
　　当然，富贵做这个决定最重要的还是为了狗蛋那天说过的那句话。既然狗蛋想要与其他人同甘共苦，他又希望给狗蛋特别的待遇，那么折衷一下，应是最好的办法了。
　　果然，狗蛋没有再说什么，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笑道：“嗯。”

　　狗蛋一边应着一边把藏在怀里的东西掏出来递到富贵手里：“这个给你。”
　　富贵低头一看，是他熟悉的小方帕，手感也是他所熟悉的，至于里面包了什么不用想也知道了，打开之后，里面果然是几块方糕。
　　富贵嘴角顿时暗暗一扬：“又是王婶给做的？”，一边说着一边拈了一块放到嘴里。
　　狗蛋盯着富贵的动作，搓了搓手指，面上有些微红，小声道：“不，不是王婶做的。”
　　方糕一入口，富贵也察觉出来了，糖烤得有点焦，嚼了嚼有些微苦。
　　富贵有些疑惑，王婶做点心的水平虽然比不上小厨房的师傅也绝对是上乘，不可能犯把糖烤焦这样的错误。再听到狗蛋的回答以及看到他的神情，霎时想到了什么，心里惊讶之余觉得入口的微苦也变成了甜，再看向狗蛋就带了些调侃的意味：“不是王婶做的，难不成是你做的吗？”
　　狗蛋面上顿时更红了些，声音也愈发低了下去，呢喃道：“是，是啊。”然后又急急地抬起头看向富贵，殷切地问道：“好，好吃吗？”
　　富贵诚实道：“糖没有烤好，有些苦。”
　　见狗蛋瞬间沮丧下去的样子，富贵又笑着接了一句，“不过我很喜欢。”
　　“真的吗？”狗蛋迫切地问道。
　　“当然，”富贵点点头，认真道：“这可是狗蛋第一次亲自做的呢。”
　　狗蛋嘿嘿地笑了起来，挠了挠脑后，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跟王婶学了好久呢，你喜欢就好。下次我一定能做得更好。”
　　“嗯。”富贵应了一声，又拈起一块放到嘴里，享受似地眯起眼品了品，良久才咽了下去，然后便把剩下的方糕重新包起来，小心地藏到怀里。
　　狗蛋不解地问道：“怎么不吃了？不好吃是吗？”
　　富贵摇摇头，回答道：“留着，慢慢吃。”
　　狗蛋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比之前坦陈是自己做的糕点时还要不好意思些。

　　过了一会儿，富贵突然又问道：“还给其他人做过吗？这点心。”
　　狗蛋摇摇头，“还没呢，第一次做。”
　　富贵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那，以后也不给旁的人做，好吗？”
　　富贵曾经无意中看到过狗蛋把糕点分给采薇，当时心里就有点闷闷的，很不舒服，有一种自己珍视的东西被别人染指的感觉。对于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贵来说，这样的体验是新鲜的，但是并不好受。
　　不可否认，在富贵心里，狗蛋是个特别的存在。
　　最开始玩笑似的给予其实是带着点戏弄和施舍意味的，倘若换作那种心思敏感而脆弱的孩子，因为拒绝不得，没准还会感到些微的屈辱。只是狗蛋天性单纯而真诚，从不疑有他，有人对他好，他便加倍地回报回去。
　　如果说富贵给予狗蛋的那些好处不过是他所拥有的九牛一毛，连他自己都不见得多稀罕；那么狗蛋回报给富贵的，虽然只是些不入眼的东西，却已经是他的所有。
　　狗蛋的真诚早已渐渐让富贵动容，他从前所接触过的人里，从来没有过像狗蛋这样的。待人真诚，毫无心机，却并不傻。即便一无所有，依旧乐观热烈，没有无谓的自尊心和自卑感，也从不谄媚讨好，伏低做小。钱老太爷去世的时候，是富贵有生以来最脆弱的时刻，狗蛋的陪伴和承诺给了他最大的安慰，也彻底打开了他的心扉。
　　这个时候的富贵，还不识情滋味，自然也还没对狗蛋生出日后的那股强烈的感情，但是独占欲却是每一个孩子生来就会的东西。既然自己对对方是特别的，自然也希望对方待自己是特别的。

　　富贵言辞恳切，难得地带上了些许恳求的语气，狗蛋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本身也没想过要拒绝。
　　狗蛋笑着点点头：“旁人要吃自然可以请王婶去做，我只做给你吃。”
　　富贵一下便笑了起来，前所未有的灿烂。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