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们不认识

　　入夜将近五个小时，白炽灯的表面都已经热得烫手，满桌子的菜也已没有余温，散发着和冰冷的厨房一样油腻的味道。张旭觉得那个人今晚不会回来了，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他解散了大多数的希望，只留一点侥幸，好让心头的火缓慢地燃烧。

　　刘嘉在饮水机那里站着接水，整个办公大楼的灯都被保安关掉了，只有他的电脑屏幕还幽幽地发着光。他在昏暗的空间里端着水往自己的办公桌方向走，期间不时碰到桌角或者支出桌外的文件夹。他疲惫地坐下来，看着电脑桌面。他其实没有什么急需完成的工作，他现在还在这儿的唯一原因就是不想回去。

　　清晨，张旭的生物钟手拿一把枪，砰地一声打醒了他，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呼吸激烈，左手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摸，碰到了一个人的胸膛。张旭的呼吸放松下来，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欣喜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那张熟睡中的脸，张旭抚了抚他的黑眼圈，决定不再打扰他，于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赶在上班之前煎了荷包蛋，熬了小米粥，还细心地在冰箱上贴了便条。

　　刘嘉昨晚还是被保安赶了出来，在保安眼里，刘嘉就是在蹭公司的水和电，加什么班呀，桌面上就一视频网站。保安是公司老板的亲戚，刘嘉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回了家，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整栋楼的声控灯大多都坏了，刘嘉本来就有夜盲症，再加上深夜坐车回家的无力感，让他几次都差点摔在楼道里。回家刷了牙，他连衣服都没脱就上了床。第二天他起得有些晚，已经临近中午，房间里空落落的，他想起今天下午要到另一个城市出差，所以直接把衣柜里的几件应季的衣服收进行李箱，匆匆地下了楼。

　　张旭在午休的时候打过他的电话，但是老是无法接通。这天，上面又安排了超乎以往的工作量，弄得整个公司晚上都在加班。由于联系不到人，张旭一整天都陷在担忧里。好不容易把事情做完，他像疯了一样地往家里赶，也许他在潜意识里，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有些事情发生了。

　　他跑着上楼的时候，声控灯一个都没亮，他冲上楼梯，打开门，屋里一片漆黑。打开灯，屋里很乱，像被洗劫过一样，餐桌上的荷包蛋和小米粥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卧室的情况更糟，整个衣柜都被翻乱，上面挂着的衣服零零散散只剩了几件。张旭把衣柜移开，将手伸进衣柜后面靠近插座的一个洞里，里面空无一物。这地方根本不易察觉，不可能是小偷做的。他又拨出了电话，里面传出的是熟悉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刘嘉在火车上昏睡了过去，终于不再心焦与失眠。

　　张旭的朋友都说，他谈恋爱是拿命去谈的，为了对方什么都能给，人能给、钱能给、前途能给，这样一副姿态，真是摆明了不怕别人去骗他。

　　以前张旭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一个人说：“要不我们试试吧？”张旭认真地把手交给他，他们一起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直到走到大学的侧校门，那个人放开他的手，说：“我们不合适。”张旭了然地放开了手，自己走。

　　很多年后，他又做了一个类似的梦，还是那个人，他说：“再相信我一次。”张旭又把手给了他，他们走的路稀奇古怪地，后来终于回到了张旭住处的楼底下，那个人又回过头跟他说：“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合适。”这次，张旭却没有放手，但即便他不放手，这条路也不能继续了。

　　张旭请了假，在家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很多天。

　　刘嘉负责谈判的项目进展得有些不顺利，所以被迫在那个城市呆了几天，他时常打开手机，翻翻电话簿和短信记录，但又觉得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说话。案子谈砸了，他的饭碗也丢了，他乘上回家的火车，这次却再也睡不着了。

　　张旭在家里被朋友揍了一顿之后，觉得有种如梦初醒的味道。他决定听从建议，搬家，再重新找份工作，在收拾杂物的时候，他翻开了带有霉臭味的相册，轻轻抚过里面笑得灿烂的脸。

　　刘嘉的脸映在车窗上，脸色阴沉。

　　张旭在做大扫除，垃圾丢了一袋又一袋。丢完之后，整个屋子都空了下来，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座椅上，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杯绿茶，雾气缭绕。他依然盯着门口，他这次不是在等什么，只是出于一种习惯。

　　刘嘉拎着很大的行李箱，费力地上楼，步履沉重。

　　张旭听到了行李箱的轮子滑过地面的声音，心脏猛烈地跳动，虽然有些挣扎，但他还是起身，缓慢地打开门。

　　门外，刘嘉举起钥匙，正准备开门。一阵门缓慢转动的声音响起，他转过头去，看见401的住户打开了门，他轻点了一下头算作打招呼，然后开锁推门，进了402。

　　张旭站在贴着401的门牌号下，转过头，望向楼梯，他知道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刘嘉刚刚关上门，短信提示音响了，他打开，果然还是移动催话费的短信。他走进没有生气的冷冰冰的房间，丢下行李，坐在椅子上，好像在等什么人，其实他谁也没等。他很希望有一天，他能坐在这里等一个人回来，或者另一个人坐在这里，等他回来。

　　他心里最美好的姿势和等待，和张旭一直在做的事一模一样。

　　只是有些可惜，他们根本不算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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