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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路萱是画院一年级生，是这个遍地贵族的学院里的平民，没有朋友。
她注意到同级有个女孩境况与她很相似：衣着简朴，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某天的美术课堂上，那位女生交的作业是一幅四格漫画，故事梗概如下：
学校里有个不起眼的女孩，每天放学后，都会登上神秘的南瓜车，前去参加公主的宴会。
同班同学纷纷嘲讽，说这是贫穷家庭的孩子白日梦的折射。
只有路萱鼓起勇气向那位女生表达了对构图的喜爱，并和她一起探讨如何改稿。
放学的时候，那位女生在校门口叫住了路萱，邀请她参加生日宴会。
然后，路萱与其他学生一起看着那位女生背着画板，走上了一辆加长版的豪华轿车。
——《漫画家与南瓜车》第一章
久违的思如泉涌，码好五千字开头加大纲发给编辑后，一看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两小时。
时间还早，可能是码字消耗了体力，蓝翎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翻箱倒柜地找到两袋方便面，拆开一包扔进锅里，发现这款包装的分量比平常的少了很多，最后还是两包面一起煮了。
热水瓶是空的，早起忘了烧水，后来就停电了。家里还有个青苹果，于是打了一杯苹果汁。
榨汁机是上次作者群聚会的压轴大奖，居然让她给抽到了，虽说是几十分之一的概率，也好像是用掉了一辈子的幸运。
奖品是群里的一位作者赞助的，还在聚会上生动形象地描述了这个榨汁机的来历。概括而言就是双十一下错了单，埋头写作不问世上岁月，一朝醒来发现早已过了退货期限，与客服斗智斗勇结果惨败，最后也不愿忍痛贴钱处理，就原封不动地拿来做幸运大奖了。
为此，那位作者还灵感大发，以此事为原型写了一篇科幻后现代风的小说。那篇大作即使现在想起，仍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厨房没找到玻璃杯，就拿平时喝水的陶瓷杯盛了果汁，浅浅的半杯，有点肉疼，但是没办法。
她怕酸，小时候贪吃杨梅酸倒了牙后，连青苹果都不敢啃了，可是，酸梅汁苹果汁还是很爱的。
洗杯子的时候想最近水果的价格涨得太快了，决心节制一下，这就是过年前的最后一个苹果了。
厨房很少被使用，灶具瓷砖光洁如新，却也少些烟火气。尤其是此刻屋内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人的影子和声音，屋外暮色落了下来，安静地轻易让人心迷失，迷惘在都市的夜空下。
陶瓷杯的杯壁上画着一只卡通熊，成天无忧无虑地咧开嘴笑着，似乎永远也不用发愁。
蓝翎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拿手指戳了一下胖熊肚子，无声地叹息，像在羡慕傻熊的命好。
哪怕是个储蓄罐，一天听不见钱的响声还发慌呢。
重新坐到书桌前，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编辑没有回应。蓝翎看了一下时间记录，她发大纲的时候不到五点，现在快到六点了。
一般情况下，编辑在上班期间应该会看到她发的大纲，而六点是编辑的下班时间，要不要在这个尴尬的时间点上发消息打扰编辑，她有些犹豫。
心情有些小小的烦躁，于是翻出一个手账本，找到财务的那页，在负债那一栏重重地写下了3万，又划掉，用阿拉伯数字写了个完整的30000.00，数了数零的个数，确定无误地放下了笔。
对于存折上的数字从未到过五位数的她来讲，这就是天文数字了。
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背负了三万元的庞大债务在身，蓝翎觉得不能佛系下去了，鼓起勇气主动在□□上敲了两行字：
“下一篇文的大纲已经发送了，名字有些天马行空。”
回想了一下编辑以往的风格，她又补充了一句：
“构思的是一个现代版灰姑娘的故事。”
□□收到信息的提示音始终没有响起。
过了几分钟，分针已经划过了数字12，时针也悄无声息地从6向7努力偏移。
蓝翎没有继续等下去，打开了电脑上的文档，第一行并排的两篇，最后修改日期都是今天，时间更新的那篇是发给编辑的大纲，另一篇是中午断电前闭门造车的成果。
心头如潮水般漫过一阵深深的、习以为常的挫败感。她知道，在任何领域想要成功都是需要天赋的，没有天赋，就只有靠加倍的努力。在放弃之前，苟延残喘，但不要停下努力的步伐。
蓝翎把中午那篇大纲文档移到了一个叫做“沉没成本”的文件夹里——文件夹里快有近百篇文档了，都是这一年里想的梗，由于这个那个原因，最终没有写成小说，更不可能被其他人看到。
然后，打开了标题为《漫画家与南瓜车》的文档，开始完善设定与细纲，考虑怎样改更有卖点。
晚上八点，□□上忽然跳出了一条信息：
“老套了点，但可以写。”
蓝翎几乎以为看错了，毕竟以前编辑从来没有在工作时间之余发过消息。
忐忑了一晚上，心终于定下来了，竟有些欢欣鼓舞。
于是对着扩充完善的大纲，将开头的三章一气呵成写出来。
等到她的双手离开键盘，看着保存好的文档长出一口气，已经快到凌晨两点了。
回过神来，才觉得饥饿感比晚餐前还要强烈。可是这个点，已经没有地方吃东西了，要找个24小时超市都不知道路远路近，何况这么晚她也不想出去。
合租的室友一位是考研生，考完没打算把房子退掉，说是过完年先回来打工，一位工作了将攒的年假一起请了，不约而同地避开春运高峰，前两天就回家过年了。
她一个女孩子独居，虽然听说治安不错，但一个人在家连快递上门都不敢收，别说是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晃悠了。
家里连最后一包面都没有了，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冰箱上，应该还剩下个鸡蛋什么的吧？
果然，打开冰箱，连片菜叶子都没有，但是看到了最后的两个鸡蛋。虽然个子小小，精贵得跟个鹌鹑蛋似的，但毕竟是两个呀！
厨艺虽说不是很擅长，蓝翎自诩煎个蛋还是会的。结果第一个蛋不小心用力过猛戳破了，最后不知道是炒蛋还是煎蛋了，但尝了一下安慰自己盐放得刚刚好，虽然不好看但是能吃呀。第二回总算是进步了，煎蛋卖相还不错。
端着盘子坐在餐桌旁吃宵夜时，可能夜深人静容易感慨，蓝翎忽然就想起了前段时间编辑的态度冷淡了下去，大约是她婉言拒绝了双开的提议那回之后的事了。
她本来就是个小透明作者，成绩不出众，勉强混一个温饱。可能编辑也是想抢救一下她，结果被拒绝之后觉得她扶不起，心就淡了。
她不是懒惰，只是脑子转得不够快，手速更加残念，生怕顾此失彼。
这会子想到了，不由认真思考要不要抢救一下。比如，从“沉没成本”里把今天扔进去的那篇文档再捞出来，可那只是个构想，不能算完整的大纲。
新文还没开始连载，总不能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蓝翎幽幽地想：何况我家锅里没有余粮啊。
大晚上吃了东西，更不想睡了，何况都在这个点了，还不如干脆等到吃过早点再睡。蓝翎干脆又坐回到电脑前，继续修改前三章，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六点，天还灰蒙蒙的，好容易找到一个遮风的早餐摊，喝着豆浆，拿手机在群里签了个到。悠哉地吃完早点，离开前却遭遇了人生的小小尴尬。
她的钱包里居然一块钱都没有，一个钢镚都找不出来。摊主是一对五六十岁老夫妇，大妈摊着手无奈地说：
“闺女给我们弄了个支付宝的收款码，结果不知道是风大刮走了还是被哪家孩子不小心撕掉了，我们不会这个呀，怎么办呢？”
大叔是个爽快人，说多大点事呢，小姑娘明天早上把钱送来就行了。
谢过两位老人家后，蓝翎回到家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捞过手机看了一眼。
下午一点，□□上跳出了第一条消息：熬夜容易猝死！
这样恶狠狠的关心方式，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们这些全职在家的作者，有几个不熬夜呢？昼夜颠倒的结果是永远跟普通人隔着时差，早上六点能爬起来的平时一个也没有，一看就知道这是通宵还没睡呢。
群里平时死气沉沉的，只要一有人炸群，立刻连八百年前退隐的都跑出来了。七嘴八舌一通议论后，敲定了过年前聚餐，作为唯一一票弃权的蓝翎，只能服从民主决策。
不知道是不是熬夜的原因，睡醒了不是觉得很饿，只是家无余粮，还是得去趟超市。更为重要的是，到银行取钱才是当务之急，明天要记得早起去还豆浆的钱。
前头欠下一笔天文数字，后脚又添了一笔小债，仿佛她的这一年到头的真正写照，就四个大字：年关难过哪。
攥着那张仅余几百元的卡，来到银行先看一眼自助取款厅，果然排起了长队。记起大堂里也有台取款机，决定去看一眼人多不多。
走进银行大堂，蓝翎隐约意识到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不知发生了什么纠纷，有位顾客正在与银行工作人员对峙，气氛看上去剑拔弩张的。
右手侧的电梯叮咚一声，门打开后，走出来了一行人。
蓝翎一转头，就瞧见了他，近在咫尺，隔着茫茫人海——围观的群众，前后簇拥的职员经理，若不是青年高挑挺拔的身材，站在几位腆着啤酒肚的矮胖经理身后，彰显出了鹤立鸡群的效果，还真不容易一眼就瞧见。
他似乎总是很忙碌，不是低头看文件夹走路带风，连停下喝咖啡的时间都没有；就是被簇拥在人群中，仿佛有无数人围在身旁做报告。
有别于一堆西装革履的下属，仿佛是觉得暖气打得太足，脱下了西装挂在臂弯，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带随性松散地垂着，却不给人吊儿郎当的感觉，反而有种特别干净利落的气场。
他似乎也在一瞬间看见了女孩，下巴微微扬起，流畅而好看的线条，仿佛漫画书中走出来的少年；一双眼睛清亮而神采奕奕，却不是未经世事的单纯无害，而是带着锐利的锋芒，淡漠地审度人心；五官组合在一起，是一种出奇的、惊心动魄的漂亮。
可惜此时此刻，这张好看得过分的脸在她的眼中贴上了一个煞风景的标签：头号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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