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书堂阴阳簿

　　我这个推断把我自己吓了一跳，这顾家莫不是不甘心女儿的死亡，偏要搞那最阴邪的复生术，世人所谓复生，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更通俗的说法叫换魂，就算是死者真的复苏也绝不是原来的那个人，罔顾世间纲常，死在这种法术上的人数不胜数，这一切不过都是图增杀孽。

　　不过有一点不对，顾家要是真的想复活顾心，就应该将她的死讯瞒得滴水不漏，而不是在这里大张旗鼓的办什么葬礼，这。

　　“走吧，这顾小姐的确没死透，不过这一时半会的也醒不来。”沐川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朵鲜花，扯下一片花叶来，这原本带着露水娇艳欲滴的花立刻就缩水干枯了。沐川笑了笑，扔了败叶，把已经残破的花放在顾心胸前，像极睡美人。

　　沐川与我擦身而过，耳旁轻语道：“叫醒睡美人的不一定是王子，还有可能是老巫婆。” 顾家现在还是由顾母一手操控，办不办葬礼都由她做主，想来也不会是顾母了，但整个顾家就只有顾锦嫌疑最大。

　　我追上沐川，想和他打听一下顾锦的情况，他却一口回绝了我。人人提顾锦均如洪水猛兽一般，避而不谈，这顾锦究竟是什么来头。

　　此时九点已过大半，房间里坐的宾客都等得有些急躁了，顾母见沐川下楼，急急迎上来，问道：“江先生，你看着葬礼能开始了吗？”顾锦跟随在身后，表情冷若冰雪，倒是看向江沐川的眼神里带了些许恨意，想来是刚刚江沐川那一番话让她挨了一顿骂。

　　“伯母啊，今儿要是办了这葬礼，轻则破财，重则可是要见红的。这一桩丧事转眼可就变成两桩了”沐川说的煞有介事。我今日出门时分明算了一下黄历，今日办丧再合适不过，不过他这么说，自有他的考虑，我也不会去多这个嘴。

　　顾母对江氏一门的话向来深信不疑，这一听大惊失色，这还得了了，喜上加喜是好事，这丧上加丧嘛，看向顾锦的眼神又凌厉了几分。

　　“江先生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沐川装模作样的掐指算到：“三日之后便是吉日，也正好是顾小姐的头七之日，顾伯母放心，我定保顾小姐下世安稳，顾家从此风调雨顺。”这给顾母下了一颗定心丸。

　　顾锦此刻倒是急了起来，反问道：“江先生这不是开玩笑吗？今日顾家亲友悉数到场，这丧事说取消就取消，我顾家的脸面置于何地，况且这鬼神之说向来信者有，不信则无。”

　　沐川冷眼打量了她一下，转眼对顾母道：“伯母你看这？”顾母今日本就对顾锦有诸多不满，此刻情绪一下就爆发了出来，怒斥道：“锦儿，你今天是怎么了，江先生世代保我们顾家安康，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你去招呼一下客人，告诉他们今日葬礼取消吧。”转头对沐川说道：“小女无礼，江先生不要怪罪，刚刚忙活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吧，快点来坐坐，小雨，泡茶。”

　　顾锦扭头，气鼓鼓的走了，沐川倒是相当得意，满眼的笑都快藏不住了，摆手婉拒道：“不用了，今日不过是代家母来表示一下问候，家母还在家中等候我，我们三日后再见吧。陆先生也走吧，别在别人家里添乱了。”

　　推辞再三，顾母还是坚持把我们送到了大门外，走出顾家时天色还没有好转，依旧是阴沉的让人踹不过气来，四周潮湿的仿佛要滴出水来。沐川走在我前面，头也不回，我伸手想勾住他的肩膀，尚未触及他却猛然转过身来，他对我一向是防备着的。“有事说事，别勾肩搭背的。”语气实在恶劣。

　　我尴尬的伸回手，想了个拙劣的借口：“这离我家太远了，身上钱不够，你好心载我一程。“这借口实在是太烂了，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沐川果然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我看了一会，转头就走了，我就当他是允许了，快步跟上他，包里东西有点多，走起来咣咣直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停下脚步取出包里最底层的盒子，盒子里是我特意取去的三根香，这香名为隐灵香，这香看起来平淡无奇，但他神奇之处在于他的点燃条件是在阴气足够重的时候，这也是从师傅那里听来的，我倒是从来没见过他点燃过，这次拿出来不过是碰碰运气。

　　一路上我和沐川坐在出租车的两边，我每每想着和他聊天或者坐的离他近一点时，都会被他的眼神制止。我亦不知所措，我亦无可奈何。

　　半路上哗哗啦啦下起雨来，车里的气氛实在太过沉闷，我只得欣赏这迷蒙的雨景来，如今已是九月底，这场雨之后怕是要转凉了，我非常害怕寒冷，一到冬天便龟缩在鬼书堂中。从前总有师傅催促着，天再冷也是不得歇，今年做完顾家这一单就索性歇业吧，所幸我和阿离两人花销不多，就是歇到明年也是没问题的。要是师傅过年还不回来，那我和阿离两个人就太冷清了，不如把竹竿也叫来，三个人过得也热闹些。

　　我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想着今年的安排，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再醒来时车已经停下，沐川原本同我就不顺道，他没那副好心肠把我送到鬼书堂，我就这么一路睡到了他家门口，我也不能拔腿就走，便索性厚着脸皮跟着沐川进了门，道家礼法，我应该去问候一下江伯母的。

　　江家这几年生意一直很好，所以江家自然看着要比鬼书堂华丽许多，江家内部所有装潢均用木制，各房间用屏风分割，屏风绣着花团锦簇的金丝牡丹，蜡烛照明时渺渺的烟雾充盈整个室内，衬得气氛诡谲又分外妖娆。

　　江家一门世代研习风水，无奈一直人丁稀薄，到了如今最年长的就是江沐川的母亲。江伯母单名一个溪字，不过大家都叫她妙涵道长，或者相当俗气的喊江半仙，倒是很少有人叫出本名了。

　　我刚走到门前，门内便传来一阵笑声。“瞧。我说你师兄一刻便到，这不说来就来了。”阿离怎么会在这里。

　　门旁的一位五岁稚龄女童给我开了门，我看她烛光下并没有影子，应该是江伯母的侍灵了。“阿合这是多久没来看伯母了，也是我年纪大了，长得眼也塌了，嘴也歪了，就不招你们这些小辈待见了。”

　　“江伯母说笑了，江伯母这般模样都说是年老，那世上恐怕就没有人还有脸面称自己是年轻貌美了。”江溪被我的话逗得十分开心，趴在榻上咯咯直笑。我说这话并非完全这话倒不都是奉承，到有大半是出自真心，江溪今年应已有五十有余，却是三十不到的长相，保养的极好。江溪与我师傅都是这般的样貌，我常怀疑他们所修道术中是否有特别的驻颜之术。

　　此刻她身着一袭唐红绣花长裙，歪倒在贵妃榻上，及腰黑长发铺散开来，在黑红交缠间若隐若现的肌肤如白玉一般，整个人妖艳如忘川河边盛开的彼岸花。我每每看向她，都会有瞬间的心跳加速。

　　江溪才是人间真绝色。

　　江溪重新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她一向是这么懒洋洋的样子，看起来倒也是别有风情，她语带笑意道：“还是阿合会说话，鬼书老头自己不怎么样，教出的两个弟子倒是都有些意思。不像我们家沐川，也不知是谁教的，这般的死板无趣，就是和我这个亲娘也是这般的生疏，这样吧，我也算是看着阿离长大的，不如阿离和沐川换换，阿离你来做我的儿子可好”阿离被她这么一说，从脖子红到耳朵尖了，支支吾吾半天不知怎么回答。

　　我无奈给他解围道：“伯母这是偏心啊，我倒是想给伯母做儿子，不知伯母愿不愿意啊。”

　　江溪笑意更盛：“阿合也好，就是沐川这个臭小子怕是要气的拆了我的安乐窝，伯母这庙小，可经不起这猢狲瞎闹。”

　　不得说和江溪聊天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她从不端个长辈的架子，话语间也是风趣的紧，江溪喜欢阿离，常常逗得他面红耳赤才罢休。

　　我突然冒出个想法来，要是阿离能常来江家，我自然是有借口常常来见沐川了，就是拿着阿离当挡箭牌，有些不好意思罢了，万一被沐川发现了我这点小心思，恐怕以后对我就要更加的冷淡了。

　　不知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到顾家的事情上来了，但就江溪这般通透的心思，今日派沐川去顾家一趟，应该已经对顾家的事情了解的七七八八了。我就索性不绕弯子，问道：“顾家这些举动着实让人匪夷所思，不知他们这般逆天倒行为的是什么？”我又不是人家肚子的蛔虫，怎会晓得别人打得这是个什么主意，不过一个利字便可解释了世人大部分的举动。顾家这种商人家族，利益要看得更重些”江溪取过侍灵递来的烟管，缓缓说道。

　　江溪说的话完全没有提到点上，倒像是故意回避着什么，我索性就当听不懂，直接问道：“顾锦到底是谁，她想用顾心的尸体干什么？”

　　“我说年轻人就是这么急躁，我这又不是长了千里眼，外面的事哪能知道的那么清，反正三日后总要见分晓的，何必急于这一时呢。年轻人精力好，还是自己多跑跑好，长本事又能长见识。”江溪假装生气道。

　　“老妖婆你自己去，小爷不做这种讨不找好还惹得一身骚的事”沐川不知什么时候倚在了门口，他换了一件月白的长衫，透着一种冷淡的气质，论长相江沐川和江溪眉眼间十分相似，可偏偏气质南辕北辙，也是奇怪。

　　江溪拨了拨垂下的一缕青丝，看向沐川的眼神也凌厉了些。我觉得江溪一定是生气了，这世上哪有人被指着鼻子骂老妖婆还不生气的，亲儿子也不行。江沐川这人披着一张冷冷淡淡的皮，其实这性子实在是暴的狠，他的脾气在外也是出了名的坏，我这些年一直喜欢着他，到时连带着他的这些小缺点小脾气也一起稀罕着。

　　江溪摇摇头，从榻上站起身，盯着沐川看了好一阵，似笑非笑说道：“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川儿又何必非要和命数作对呢。”语罢便牵着那个侍灵走出了门。“妙妙今天想吃什么？”

　　“酒酿元宵。”

　　“妙妙真是个小馋猫。”两人越走越远，转眼变没了影。

　　这个屋里便只剩下了我们三人，沐川余怒未消，看向我们的眼神凶的能冒出火来，我倒是习惯的狠，可怜阿离和沐川不是很熟，被他这无缘无故的瞪着，浑身都不自在，下意识的就朝榻后挪了几步。

　　“看来是不留我们吃饭了，阿离我们走吧。”我打破这奇怪的气氛，也是给阿离解了围。阿离得了提示，三步作两步就蹿出了房间，像只灵活的小猫似的。

　　沐川看阿离走了，也准备离开，他向来不喜欢和我单独在一起，恐怕刚才他肯和我坐一辆车还是顺着江溪的意思。我本想就这么离开，但又生起些小小的不甘心来，我和沐川不常见面，见面也是经常招呼都不打，今日倒算是话多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就冒出个念头来，我拉高调子说道：“川儿，三日后不见不散啊。”直戳重点，他的背影明显一顿，在他回身之前，我还是先走为妙。

　　走出大门时天色依然放晴，雨后的水汽让身上的闷热也舒爽了许多，但愿三日后也是这么一个好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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