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书堂阴阳簿

　　翌日，雪还是没有要停的意向。电视里的新闻反复播放着今年雪量创十年记录的新闻，我难得起了个大早，身醒人未醒，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眼前阵阵发黑。阿离为我准备了温热的早点，吃完后人才稍稍精神了些。

　　昨晚的小鬼从门后探出头来，还是这副畏首畏尾的熊样子，不过昨晚阿离把他的样子收拾了一下，已不像昨日见到的那般惨烈，看起来还是一个正常的清秀少年的样子。我想唤他到跟前，想起他已不记得自己的姓名，这无名之人就像没有根基，就是做了孤魂野鬼也少不得要被其他鬼欺负，主要的问题是这样我和他交谈起来也不方便，我想着给他起一个暂时用的，又好记得名字，四处看了看，就看中了手上吃了大半的烧饼。

　　“你觉得你先叫着烧饼怎么样，好听又好记的。”我对自己的想法颇有些得意。

　　“行，陆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少年同意道。

　　我们三人吃完早点收拾收拾就往学校赶去，幸好这观言高中离鬼书堂并不算远，坐车不过二三十分钟的路程。我们抵达时正好赶上上学的大潮，这学校门口人潮如织，好不热闹。

　　我和阿离很早的时候就不再念书了，阿离是师傅属意的接班，要学的东西多的数不过来，师傅也懒得放他在学校里浪费时间，阿离这性子在学校也常常被人欺负了去，这一来二去的师傅就把他接回了家，手把手教去了。

　　我倒是觉得这学校生活还是很有趣的，从师父那里学了些小本事，回头再学校就挑些花哨的到处显摆，所以我在学校里还是有些名气的。年少无知的时候闯点小祸也是常有的事，以后想起来也就青春无悔四个字就一笔带过了。但和别人不同的是，在一次放火烧了大半个教室以后，我的青春就以被师傅揪着耳朵领回家的结局提前结束了。

　　刚走到校门口，那学校旁边包子铺的大爷就一眼认出了我：“哟，这不是阿合嘛，这是多久没来了？”这大爷的摊子据说在学校旁边已经摆了十几年，包子做的是皮薄肉多，这大爷还有一个本事，那就是认人，这个学校只要是买过他包子的，不管毕业多少年都记得。说起来这老爷子和我还有一段渊源，当年我就是为了热包子，才会不小心烧了教室的。

　　我走上前去招呼道：“老爷子身体还好啊。”

　　“亏你个臭小子还惦记着老头，自从被你师傅带走以后就和人间蒸发了似得，要是还惦记老头子我啊就来买两个包子吧。”大爷笑骂道。

　　“老爷子还是这么会做生意。”我想起老爷子就跟着这学校的点名簿似得，说不定见过烧饼，忙问道：“老爷子，我和你打听个人，男生长相一般，刘海挺长，看着挺猥琐的，脸上有一颗小痣的。”

　　老爷子想了一阵，回道：“这种人这学校不说八百也有一千，老头子这回是真帮不上你了。哟，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长的这般好看，和学校那帮兔崽子一看就不一样。”老爷子似乎对站在我身后的阿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阿离果然不负他中老年杀手的称号。

　　“老爷子好眼光，这可是我的师弟陆离，可当着个宝/宠/着呢，阿离来打个招呼。”阿离闻言乖乖上前。我原本想从老爷子这里问出点什么来，可惜老爷子看不见烧饼的相貌，算盘落空，我心里一阵失落。

　　和老爷子闲扯几句，江沐川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今儿一趟可算没白来。我两步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巧啊，沐川。”

　　他明显一震，回头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一字一句回道：“把你的爪子拿开。”声音太大，周围好奇的学生都朝我们这么张望。江沐川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时，大多是穿着白色的长袍，一脸禁欲的样子，今儿换了身校服，看着年纪都小了几分，我看着新奇，不觉就起了逗逗他的心思。

　　我拿开手，笑回道：“这大冬天的这么大火气干嘛，我们这也算是老朋友久别重逢嘛。”我拉着他的胳膊不让他离开。我们两个在校门前拉拉扯扯的，周围看的人越来越多，我笃定了江沐川这众目睽睽的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偶尔当当无赖的感觉也是不错。江沐川看我这般无赖的样子，低声骂了一句，抬手对我的脸就是一拳。

　　我往后退了几步，沐川趁机走开了。我到头来还是低估了他，他向来是不看其他人的脸色的，算我活该。只觉得左脸火辣辣的疼，不会是破相了吧“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居然敢去惹江沐川，来这个药膏给你。”一道清亮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我转头看去，一个打扮的五颜六色的女孩抬头看着我，说她打扮的五颜六色真的是一点都不过分，光头上的发卡粗粗数来就有八个之多。不等我回答，她就接着絮絮叨叨：“我看你不像是街上的混混，那你缠着江沐川干什么，他可是学校的名人呢。人是冷淡了点，不过长得真不错，我不是说我喜欢他啊，我喜欢温和一点的男生。”我被她吵得头疼，根本插不上嘴。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应付这种小女生，他们讲话毫无逻辑可言，行为更像是脱缰的野马根本控制不住。我宁愿面对十个阴气森森的顾锦都不愿意面对这种女孩子。

　　“好了，停下来。”我不阻止她恐怕她就要把她的户口都报上一遍了。“小姑娘，貌似上课铃都打过了，你还不去真的不要紧吗？”

　　“没呢，我看着时间呢。那个据说江沐川同学家里是看风水的，你知不知道？”她突然小声道，好像在和我讲一件特别神秘的事。

　　“我知道啊。”我随口回答道，江沐川家不仅是风水师，而且还是数一数二有名的风水师，这个貌似整个市的人都应该知道吧。

　　她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惊喜的大叫道：“你知道啊，我和别人说了，别人都不信呢。我就说你不一般，我的眼光一直很好的，那你是不是也是干这行的，能不能教教我，我很厉害的，别人还叫我‘小神婆’呢。哦对了，我叫张晓生，你叫什么？住哪啊？哎呀，我今天出门时候卜了一卦，说我今天会遇到贵人的，真是准。”她拉着我大喊大叫的转圈，怎么都不肯撒手。

　　周围的人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在看耍猴，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怎么没不上一卦，早知道会碰上这种灾星我绝对不出门。阿离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匆匆的赶来，我忙着推开张晓生，瞥了一眼阿离。一辆汽车从阿离背后驶来，越开越快，黄色的车灯直刺我的双眼，阿离的脸变得模糊起来。我的心脏骤然漏了一拍，阿离血肉模糊的样子出现在我的脑海，我眼前一片空白。

　　“快走开。”我大声吼道，用尽我所有的力气。我顾不得再和张晓生在纠缠下去，一把把她推开。我的心险些要跳停，手心都是冷汗，脚一软差点栽倒在雪里。幸好这辆车堪堪从阿离身边擦过，把阿离带的一个趔趄。

　　更大的尖叫声从耳边传来，我回头望去，一个残破的躯体从我眼前飞过，离我如此之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最后呼出的一口气。他的鲜血渐渐染红了白雪，脖子完全折断，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正对着我，他的手掌浸满了鲜血，似在奋力求救。

　　他在人声鼎沸中渐渐闭上眼，四周尖叫声此起彼伏。我呆立在原地，我知道他没救了，他的躯体会渐渐冰冷，最后和身下的雪融为一体。我虽然时常和尸体，鬼魂打交道，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死亡，那鲜血温热的感觉直刺心底，我会手脚发软，会感到恐惧。我曾经认为我对生死看的很淡，现在看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警车和救护车很快赶来，车祸发生时在校门口的人都被留下来作证，肇事车辆的主人也立刻就被警察扣了起来，不过他好像不大在意，会对警察的询问，镇定回道：“是车子自己失控的，这完全与我无关，你们不信可以把车子拿去检修，更何况我和死者关系还不错，你们不信可以问别人，我完全没有理由要撞死他。”他说话的样子到完全看不出来和被撞死的人关系不错的样子，态度相当的嚣张不耐烦。

　　张晓生当时离那具尸体也非常的近，死者的鲜血有些都溅到了她的脸上。她拉着我的衣袖直发抖，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刚还神气活现的样子，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她喃喃自语道：“他骗人，他以前也差点撞到人的。”她说的很小声，不凑近根本听不见。我觉得她不仅仅是害怕刚刚发生的事，她的恐惧最根本的来源是那个开车的男孩。

　　我对她的举动有些在意，低头问她：“那个人是谁。”

　　张晓生回道：“不是什么好人，他是我们校长的儿子，叫张子安，他平常欺负人欺负惯了的，他经常开车来学校的，还有他年纪不到十八，没有驾照。”我朝警察那边望了望，看见一个熟人，正想上前和他攀谈两句，顺便反映一下刚刚张晓生和我说的事。一个中年男人从我身边走过，对着警察说道：“这天也怪冷的，要不我们到办公室去，我看这孩子肯定不是故意的。”

　　一个警察从人群中挤出来，严厉说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轮不到你来说，你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吧？”说话的警察长得虎背熊腰，大有不威自怒的气势，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被他唬得一楞，忙回道：“是是，我是他的班主任。”

　　“活该。”张晓生偷偷的做了一个鬼脸。警察似乎注意到了我们两个，招手说道：“那边两个干嘛呢？鬼鬼祟祟的，给我过来。”

　　“报告警察叔叔，我们两个是良好市民，非常不幸被卷进来，目前正在排队等着领精神抚慰金。”我一本正经回道。

　　“和阎王爷要你慰问金去，你个臭小子，这几年过去还是这么不要脸。”警察笑骂道。这个警察姓黄，叫黄军，当年也是被我的小法术唬得一楞一愣的，说起来还教过我两声师傅，不过他家都是当警察的，当年他偷着学我教他的法术，被他爹拎去好好的教育了一顿，从此就躲着我走了。当年我看他就长得比同龄人大上那么几号，一张国字脸要多方正就有多方正，一看就是当警察的料，他爹对他那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给他起单名一个军字也是包含了期望，可惜配上他那个姓怎么都别扭，大伙背地里也经常笑话他。

　　我揽过他的肩，说道：“怎么的，现在叫我臭小子了，以前可是叫我小师傅的，当了官就薄情寡义翻脸不认人了。”

　　“我呸。”这是不提还好，一提他就急。“都怪你个小子，我老爹当年把我拎到我爷爷遗照跟前，念了一晚上的马克义主义哲学唯物理论。”

　　“好了好了，好汉不提当年勇。那个小姑娘看见没，她刚刚和我说那个撞人的小子没驾照的，你们等会查的时候注意着点。”我跟这小子无冤无仇，只是见不得他这个态度罢了，我刚刚看现场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这起车祸估计和这个臭小子真的没有干系。

　　黄军拍拍我的肩，了然道：“知道，这小子在交警队的记录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仗着老子保着他，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次他落在我手里，他就算不死也得掉层皮。”

　　我咳了一声，假装责骂他道：“怎么能这么滥用职权呢，你老爹会伤心的，还请黄警官要好好调查一下，我们不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的。”黄军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用了拍了拍我的后背。这小子这两年力气又见长了，这两下差点把我的肺都给拍出来。

　　这胖班主任见我们俩嘀嘀咕咕的，也插不上嘴，急的胖脸上直冒虚汗，小声问道：“警察同志，你看这事也搞得人心惶惶的，能不能？”我回头仔细看他一眼，这也是熟人啊，这不是我从前的班主任嘛，这孙子以前横看我不顺眼，竖看我不顺眼，我被迫退学的时候恨不得放鞭炮庆祝。“李主任啊，还记我不？”我凑到他跟前问道。

　　“你是陆合？”李主任一脸惊讶。

　　“对啊，李主任你记性真好，那个时候真是托你的照顾啊。”照顾两个字咬的重了些。李主任胖脸上的虚汗躺的更厉害了，他现在见我和黄军交好，一时也吃不透我的身份，只的虚伪得连连推辞。

　　这李胖子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好歹也是个主任，我突然计上心来，这下烧饼的身份有着落了，我清清嗓子，说道：“李主任啊，你们学校是不是最近有一个学生失踪了啊？”

　　李胖子吃了一惊，豆大的汗珠终于滚了下来，连忙否认道：“怎么可能，有学生失踪这是大事，肯定要报警的，我们学校怎么可能出这种事。”他的余光瞥向我身后，正好对着张子安的位置，果然和这小子脱不了干系。

　　“这样吧，有人报警说你们学校的学生失踪了，现在我们要全校点名。”我说道。这胖子一下就慌了，对我说话的语气也不那么客气，粗声粗气的反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全校检查，你是警察吗？”

　　黄军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我暗暗掐了他一把，他虽然糊里糊涂，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顺着我的意思说：“对，有人报警了，今天本来就要来调查的，你们不要啰嗦，就按陆合陆警官说的办。”

　　李胖子被这一吼，一下就慌了神，他死都想不到她生平最痛恨的学生现在居然当上了警察，还来处理一件可能令他万劫不复的案件。黄军偷偷凑过来过来问道：“你这小子想干嘛，这假冒警察可是要坐牢的。”

　　“你长那么大个子胆子倒没长，怕什么，我手里可是有真有一件好差事给你，你要是帮我把这个学生找出来，你保证能升官，你现在别说话，跟着我去点名就行了。”我调笑他道。

　　大部分警察带着张子安走了，我和黄军还有阿离等人跟着李胖子去点名，烧饼一路上都非常高兴，夸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我示意他不要说话，这里能看见他的只有我和阿离两个人，这里大都还是普通人。幸好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被兴奋的张晓生吸引了去，这个黄雀似得女孩子这一路上不停自言自语：“原来你是警察啊，我还以为你是道士呢，不过警察也好，你们那有没有什么悬案什么的，我最喜欢听故事了，你讲给我听听呗。”

　　“就是这么多了，你们自己去吧。”李胖子拿出一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名字。

　　“确定是十二月前的签名册吗？”我再三确认道。烧饼的死亡日期是十二月以前，那么只有十二月以前的点名册才会有烧饼的名字。

　　“是，是。”李胖子说话的语气都硬了许多。他的脸色灰败，一点都没有以前那般盛气凌人的样子，我隐隐觉得他有些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

　　一个一个班排查下来，终于走到了二年三班门口，二年三班位于整栋楼的最侧边，整个班的光线被窗边的一颗百年老树挡的死死的，整个班都昏暗无比。我刚踏进这个班，就感到一阵这恶心，这个班绝对有问题。一路上吵吵嚷嚷的烧饼也突然住了嘴，这更加确定了我的判断。

　　整个班静的出奇，完全不像其他的班级那般热闹，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点名册，仿佛这薄薄的一张纸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一般。

　　点名进行的安静而有序。“柯信然，柯信然。”无人回答。

　　“这个人呢？”我转头询问李主任，李主任支支吾吾才回道：“谁知道呢，这每天都会一两个缺席，有什么奇怪的。”

　　“那没问题，请把这个学生请假的理由还有家庭住址告诉我。”我一句话就击破李主任他所有的辩白，他住了嘴不再和我讲话。

　　突然一个坐在角落的女生哭了起来，凄厉的哭声传遍了整个教室，她不停的说道：“是我们害死了他，他会回来报仇的，这里的每个人都得死。我们都完蛋了。阿峰已经死了，下一个是谁。”她冲上讲台，一把抓住了李主任，把他狠狠的推向黑板，她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信然不会死的。”

　　李主任被她死死缠住，不停喊道：“你疯了，快点来人把这个疯子拖走。”他被这个疯癫的女生一路推着往后退，这女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阿离和黄军两个大男人都拉不开她，两人在黑板前死死纠缠，黑板前的粉尘四处飘散。

　　谁都没有注意到，黑板上的一块钢尺在两人的撞击下失去了平衡，从黑板上落了下来。这钢尺长不过三十厘米，但是掉下的角度非常刁钻，居然在李主任抬头的一瞬从他的眼睛里穿了过去。李主任楞楞的摸了一下那把钢尺，就口吐鲜血倒下了。他肥胖的躯体不停的地上抖动，最后缓缓的停下了。

　　李主任的死无疑是在这个本就如黑泥一般的班级里投下了一颗炸弹，恐惧的学生四下逃散。“关门，他们跑出去会出大事的。”我冲着黄军喊道。但黄军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用颤抖的手拿着电话，声音里满是恐惧：“张子安死了，在公安局里自/焚了，灭都灭不了，现在烧的就剩灰了。”

　　我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我觉得我们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阴谋笼罩住了，车祸，钢尺，自/焚这一个又一个的意外，但仔细想想更像是谁在背后组织了这一切。更可怕的事今后又会发生多少，是不是最后还会引火自/焚。

　　四下逃散的学生都急速的往门外奔走，但刚触到门就被弹了回来，江沐川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对我比划了一个死字，掩不住的愤怒道：“你个XX究竟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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