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宠后

　　隔了好些日子才去暖香阁，元懿竟发现里面的布置焕然一新。

　　屋子里到处都挂着精致的小玩意儿，只要轻轻触碰便会发生铃铃的声响。内室一隅放着一张未及膝盖的矮小床榻，除却锦被花枕，还覆着素纱薄帐。

　　大抵都是为了徐雾送来的那只狗。

　　直至在桌旁落座，元懿还未曾从巨大的震惊中抽身开来。到最后只有状似无意的一句话，“你真的很喜欢那只狗？”

　　他不是说了有事找她？怎么又突然提起茂茂的事情。素漪有片刻的慌乱，“王爷问这个作甚？”

　　瞥见女子猛然间绷紧了的身子，那清清浅浅的眉目之间的到处都是明显的防备，仿若将一堆石子撒在了他的心上，心脏每跳一下都被咯得生疼。

　　元懿终是忍不住柔声解释，“本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看茂茂似乎颇能讨你欢心，随口问上一句。”

　　似乎被他这样的紧张逗乐，素漪柔柔一笑，“嫔妾自然是真的喜欢茂茂，喜欢还分什么真的假的？”

　　茂茂又不是人，不需要强分一些尔虞我诈。

　　屋内的下人早已被尽数屏退，素漪起身亲自替他倒了杯水，又不徐不疾解释道，“如今回想起来，嫔妾也没立下大的功劳，充其量不过是在驿馆替王爷挡了几刀。嫔妾在这世上的亲人已尽数亡故，总不能一直这般意志消沉下去，日后王爷有事差遣，嫔妾自当尽力而为。”

　　一番话说得诚恳真挚，可元懿知道得清楚，她不是真的放下，巨大的冲击之后只是更加完美的伪装。

　　可他不敢拆穿。因为他怕极了拆穿之后，他们之间连这样表面的平静都难以维持。几时自己变成了这幅畏首畏尾的模样？她不过是一颗高级的棋子罢了。

　　思绪越是混乱，心头的躁意便愈发汹涌，元懿平息了好一阵子，才恢复了往日一贯生冷的音调，“你好生养着便是，本王今日过来不过是有一件事想要与你求证。”

　　“王爷但说无妨。”

　　“大楚的昭明公主，你可熟悉？”

　　昭明？不就是她冒名顶替的那位大楚公主？素漪深吸一口气，在大楚为人臣子的点点滴滴似乎都已成了上辈子的事情，而今她却还要用刀子将那些回忆尽数剜出。

　　“嫔妾昔日一直效命于前朝，对后.庭之事知之甚少。只知道昭明公主是大楚皇帝的一母所生的胞妹，颇受帝王重视。”

　　“那你可知她与七王爷有何渊源？”

　　饶是男人隐藏得再好，素漪还是将他提起七王爷时的眼波微动尽数收入眼中，这是他们共同的耻辱，他果然至今仍是耿耿于怀。

　　“那嫔妾便更不知道了。想来那昭明公主该是性情中人，因与七王爷素未谋面便抵死不嫁，大楚又只有她一个适龄婚配的公主。楚帝本想在宫中寻一女子替嫁，大臣们又纷纷扬言时日久了，必会被人拆穿。听说那七王爷是皇后所出，且瑾帝一早便将他看做太子的不二人选，楚帝放弃这桩婚事又嫌可惜。最后他迫于无奈，才派我以和亲之名刺杀，到时候便说是和亲途中被有心之士利用，推个一干二净便好。”

　　这算什么替嫁，分明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赐死，若是刺杀失败，她被瑾国发现，必然没有活路。若是刺杀成功，她便更别指望凭一人之力便能逃出七王府的重重包围。

　　可即便是她真的死了，楚帝也未必肯轻易放过她的一干家眷，而她只有这一条死路可勉力一试。

　　一个女子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原本的满腔怒火被无限的怜惜取代。元懿忽然不想再去过问关于那个玉镯的一应事宜。

　　或许它真的不能说明什么，那只成色晶莹剔透，又刻着她闺名的手镯不过是她和亲之时无意间落在了瑾国。

　　时间凝滞了好一阵子，他才张口缓缓问她，“也就是说，如果那日你没有遇见我，必然是死路一条？”

　　不意他会突然问她这些，素漪一怔，很快尴尬赔笑道，“生死有命，既为人臣子，嫔妾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之时，便是一早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元懿僵直地坐在长椅上，久久不曾言语。

　　“王爷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你好生歇息，本王便不多加打扰了。”

　　元懿作势要起身离去，素漪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叫住了他，“王爷且慢，嫔妾还有一事相求。”

　　得到了他的眼神示意允许，素漪松了口气，微微一笑道，“王爷能否将郭毅调遣回来，郭统领文韬武略，司管收账一事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元懿蹙眉，声音蓦地回复为了往日的清冷，“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求个情也能求来一番质问，素漪便继续沉沉作答，“前些日子嫔妾听祁管家无意中说起，王爷莫要误会。他是王爷的左膀右臂，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望王爷能以大事为重。”

　　一抹浓浓的自嘲从眸中化开，他似怜似虐地望进她的眼，冷冷嘲讽道，“你不会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罢？”

　　素漪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他了，他竟会因为她替郭毅求情而生气？这简直没有道理。他的所言所行均听命于元懿，她难道应该迁怒于一个属下？

　　“若是没记错的话，嫔妾似乎早已说过，往事一笔勾销便好。”

　　“有劳爱妃提醒，本王自会慎重考虑。”

　　素漪再回过神时，男人已疾步踏出房门。

　　今日的王下笔轻快，同样是挺直身子的坐姿，却没有了往日阴沉的眉目。徐雾见状便心安理得地伏在了桌案旁边。

　　“睿大王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

　　男人的手中的毛笔微顿，却也无暇抬起来看他，“你前些日子送过来的那只狗，到底是什么来头？”

　　莫非那只狗真的出事了？所以这王难得的平静是山雨欲来？徐雾捏了一把冷汗，懦懦道，“神狗的追妻疗效大约也因人而异，王……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迁怒于小的……”

　　“满口胡言乱语！不过是今日茂茂在花园里扭伤，想请你带个好去处诊治。”

　　茂茂，茂茂。哈哈哈，这世上怎会有人给他取这样的名字，那明明是一只被他剃光了毛发的秃毛狗。

　　虽在心中嗤笑过千万次，碍于元懿的威严，徐雾还是绷起脸，一本正经地问道，“属下斗胆，王爷口中的茂茂就是那只狗儿？”

　　“恩，茂茂既是由你带来府上，便也该由你带去诊治，寻常的兽医医术浅薄，本王信不过。”

　　“……”

　　要不要实话实说？他们口中的矜贵不已的茂茂其实是他在街上捡来的……流浪狗？他自己养了两天觉得烦闷才把带它去王府的。

　　元懿见他面色不大好看，难得起了关心属下的兴致，“怎么，近来公务繁忙，没精力过去？”

　　元懿何许人也？要是他让知道他如此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非将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徐雾打了个寒噤，将方才想要坦诚的愚昧想法坚决掐掉，又连忙摆手道，“去去去，能为王爷效力是小人的无上荣幸。小的现在就去找侧妃娘娘出宫，为狗，不不不，为茂茂少爷诊治。”

　　“本王也是这般打算的，原想让你晌午过后随我一道去会一会瑾国的七王爷，现在想来，还是医治茂茂要紧。”

　　徐雾双目圆瞪，显然是惊诧到了极点，这还是他认识的元懿么？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国事不如一只流浪狗的病重要？

　　“对了。”元懿忽的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若是侧妃娘娘坚持要一道过去，你记得带上几个暗卫在暗处好生保护。”

　　徐雾诺诺应下，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不觉老泪纵横，他以后再也不能烂好心捡大街上的流浪狗了。

　　事情果然不出元懿所料，侧妃娘娘坚持要独自一人带着狗儿随他一道找寻大夫。

　　一路走来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她虽没什么王妃的架子，与他的言语交流却少的可怜，徐雾想趁机替自家主子美言几句，可惜那女子就是油盐不进，每次他方开了个头，侧妃娘娘不是掀开帘子侧头看向窗外的景致，便是低头轻轻抚摸着茂茂的毛发，根本不似在听。

　　“王爷行军打仗自有一套，娘娘有所不知，他手下的将士可是对他服帖的紧。”

　　“瑾国的三年王爷性情大变，我听说他身上的伤断断续续养了三年，延误了最佳救治的时机，可能终身都会落下病根。”

　　“外人不了解他，我这个多年知己好友还不了解他么？王爷的性子外刚内柔，其实跟他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

　　素漪终于忍不住揉了揉霍霍直跳的太阳穴，“这位，徐……徐先生，你说够了没有？”

　　这让平素一贯自诩巧舌如簧的徐雾挫败极了，“原来娘娘一点都不想了解他啊。”

　　“徐先生今日是替你家主子过来当说客的么？”

　　被人一语拆穿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徐雾佯装镇定地哈哈大笑，忙摆手道，“当然，当然不是。只是此行路途遥远，闲暇难免寂寥，我这个人又生性喜爱热闹，所以才拉侧妃娘娘话话家常，娘娘千万不要误会我有所企图。”

　　马车飘然停下，素漪直接抱着茂茂跳下马车一路往前，没走几步，紧随其后的徐雾又兀自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说来元懿那小子还真是犯贱，那么多官家小姐踏破门槛地想要跟他，他大概是武功练得太多烧坏了脑子，第一次碰上的那个香消玉损，第二次又碰上一个冰山美人。”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谁又能事事称心？“

　　徐雾大惊，回眸看时，竟是他家主子接过了话茬。

　　“睿……睿爷，你怎么过来了？”

　　瞥见男子被汗水濡湿的衣袍，徐雾慌忙转了话题，连连慨叹道，“真没想到你回京之后武功大进，连失散于江湖多年的千里追踪术都能练成，真是让属下佩服不已。”

　　当着素漪的面，他说话还是这般不知轻重。元懿虽是冷着脸，却也不免察觉到自己的面颊有些发烫，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本王是依照暗卫传的消息才跟过来的。”

　　“哦，那爷的事情都谈妥了？”

　　“简单说了两句，对方的诚意明显不足，唯有先耗一阵了。”

　　素漪全然听不懂他们两个在说什么暗语，只有些急促道，“治茂茂的地方离这儿还有多远？”

　　“就是前面那家医馆。”

　　三人说话间一驾尊贵的马车飞驰而过，阵风将帘子微微聊起，里面端坐着一黑一白两位华袍公子。

　　那黑袍公子原本只是借着风劲顺势望了一眼车外，待到他看清了相谈甚欢的三人，不觉惊声呼道，“王爷快看，跟在睿王身旁的那位姑娘不就是您画像中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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