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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防
第二日早上,难得的艳阳高照,钟嵘有早起的习惯,起来净了面,散披了长发正坐在案前阅览抄报、行文,李二牛在帐外请见,进来时端了一只瓷碗,他疑惑的看着他小心翼翼般将一碗汤放至桌上,瞧着碗中圆润白腻的两个荷包蛋,仿佛两只大大的白眼盯着他,弄的他浑身起了寒毛,不由皱着眉头,“二哥,怎么今日有空做起饭来了?”
“小帐篷中住的那位前辈说你昨晚一夜辛苦,命我煮些有营养的东西给你,我想着咱们营中也没什么好东西,你又素来不爱吃肉,所以给你弄了两个荷包蛋,你是不知道,在我们北方,新婚第二天,新娘子必会给新郎官做这个东西已做犒劳,据说大补。”
他说这话时,钟嵘嘴中正好喝足一口参茶,一个把持不好,“噗”地一声,全都喷到李二牛脸上,李二牛抹了一把脸上茶水,苦着脸拿了木盘,边走边说,“你说你要激动,也给我提个醒,现在好了,今天洗脸的水可以省下了。”
恨恨的将手中文书扔到桌上,真是又气又恼,起身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有几次想冲出账去,但到底胆怯,终是忍了下来,重新回到几案旁,打开一个暗格,谁知格中空空,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颤,那张江南布防图不翼而飞。
重兵包围的生杀大帐,布防图怎会消失?
一阵悠扬的笛声,郁郁的响彻天际,将士们都知道总督大人善于吹笛,以为是他在吹笛子,怀着崇敬的心情,静下心来,默默听着那缕笛声起伏婉转。
而此刻的钟嵘却立身大帐旁,身上披着星辉,面上表情一筹莫展,他没有吹笛。
吹笛的人是端木灵。
她有一杆碧绿如翡翠的竹笛,当她低垂着目吹笛的时候,侧影美好的仿佛剪纸,围在她周围的几名戍卫觉得她好似仙人临凡,当然一般仙人都是一身白衣飘飘,可她身上那一身黑衣,也被她穿出了仙的感觉,当真是很不容易的紧。
“大人!”
沉溺在笛声中的戍卫半晌才反应过来,纷纷低头后退,钟嵘微笑着道:“弟兄们夜来辛苦,二哥帐中备了薄酒,大家都去喝上两杯,暖暖身子吧。”
众人忙躬身,慌忙离开了。
端木灵身下铺着厚厚的毡子,望着他,挑着眉毛笑了笑,目中柔光点点,灵动诡谲,钟嵘虽然一时琢磨不透她这个笑的具体意味,但简而言之,那是一个调戏的笑,而且那笑的效果也是很明显的,钟嵘登时红了脸,皱起眉头,脸也拉了下来。
端木灵淡淡说道:“你那是个什么表情,你不来感谢倒也罢了,怎么好似我欠了你人情不还的样子。”
“前辈不觉的自己有些为老不尊么?”
端木灵好奇的瞪大眼睛,“有吗?我怎么不觉的。若说为老不尊,我是怎么也比不过南宫夷的,瞧他那一身红衣,多不像样子。”
仰起脸来,端着一张笑脸说道:“怎么样?我的药还管用吧?”
一个圆圆的东西,被钟嵘扔到她身边,正是昨夜她送给钟嵘的熏香。
“这种下作的东西,前辈以为我会用么,倘使我真的用了,我成了什么,翠竹成了什么。”
端木灵冷着脸收起了熏香,慢慢旋开来,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自里面溢出来,她唇边挂着一缕淡淡的、讥诮的笑,“不过是普通的桂花香,有助于安眠而已,姑爷,你瞧,你自己想到哪儿去了。我老人家是为老不尊,但老是老了,难道老了连熏香都不可以用么?”
钟嵘被她噎在当场,想起早上李二牛送来的那两个荷包蛋,脸上烧的火辣辣的,一时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红着脸半晌,才没话说般道:“前辈不是畏冷么?怎么坐到帐外了?”
“我看营中将士无聊,吹几首曲子权当娱乐了。”
“我瞧着前辈行囊中有琵琶,既然要行乐,琵琶不是比笛子乐音更加婉转么?”
端木灵笑了笑,“连营重地,行乐也该有分寸,琵琶声音太过迤逦,并不适合在军营中弹奏,我听说钟大人年轻的时候,也曾留恋秦楼楚馆,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么?”
钟嵘被她抢了白,也不生气,躬身说,“前辈教训的是,可是不知为什么,我今日特别想听琵琶的乐音,记得上个月在望城,听到望城名伶四合姑娘的琵琶,虽然没有此曲只应天上有的韵味,却也意境悠远,叫人三月不知肉味。”
“四合姑娘蕙质兰心,假以时日,琵琶上的造诣,江南怕是无人可出其右,”
钟嵘满目疑惑的盯着她,“前辈认识四合姑娘?”
端木灵抚着手中竹笛,“天底下善音者,没有几个是我老人家不识的,我听说姑爷擅长吹笛,那日有雅兴,和我老人家和曲一首可好?”
钟嵘甩了甩袍袖,不给面子般转身便走,冷冷道:“我从不和人和笛。”
一时将端木灵晾在当场,好在她老人家活的日月长了,也不同他这晚辈计较,自己笑了笑,叹了口气,收拾收拾回暖帐中休息去了。
中军大帐灯火辉煌,除了挨了军棍的孙吉昌,上到偏将,中到总兵,下到校尉,乌压压站了一地,钟嵘居中而坐,旁边轮椅上坐着一身灰衣的南小奚,帐中火盆中燃着旺旺的火,气氛有些压抑。
钟嵘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冷冷盯着面前众将,“昨夜,我中军大帐中,江南布防图失窃。”
只这简单的几个字,雅雀无声的大帐一时炸开了锅,大家一副惊惧的表情,惊惧之后,便有人开始相互窃窃私语。
谢泰宁上前一步,“大人,这怎么可能,中军大帐乃军中重地,寻常人根本进不了咱们江淮大营,更不用说中军大帐了?”
“那就说明来的不是寻常人。”
谢泰宁大惊道:“难道我们军中有奸细?”
钟嵘摇头幽幽一笑,“我已经问过昨晚当值的五衣戍卫了,他们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的盯着大帐,这个窃贼到底是如何进入帐中,偷走布防图的,实在让人费思量。”
南小奚说道:“大人的布防图一直都放在大帐中,已有好几日没有拿出来了,前日中午,曹小将军派人过来,陈述杞县布兵单薄,若是李闯或是清人来犯,必不能挡,当时大人拿了布防图和众将研究过,后来招待小将军特使,会不会有人乘着这个空隙,拿了布防图。”
众人都沉思了,都在仔细回忆当日情形,钟嵘想了想说道:“不错,那日的确军中有些繁乱,五衣戍卫被我派出去护送小将军特使了。”
谢泰宁身后一名小校尉突然说道:“大人,端木前辈是江湖中人,住的离你也近,大人因何不问问端木前辈,看有没有什么印象?”
南小奚冷笑一声说道:“如若是咱们的对手盗走的,现在追查似乎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还不如抓紧时间,重新布防。”
谢泰宁及众将不由都叹了口气,有人冷哼着说,“重新布防?这江南防线可是大人自上任江南总督后,便开始实施的,若是重新布防,没个一年半载的,怕是行不通。”
钟嵘站起身来,淡淡说道:“今夜召集众将来,便是告知大家,江南布防图被盗,我们所称道的江南防线再也不是固若金汤,所以大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过话说回来,我这江南防线也并不是完全按照布防图布置的,图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好比彭城防线,彭城总兵司马东联络满清意图不轨,本督解除司马东兵权之后,彭城防线便已改过,所以,江南布防既然已然泄露,我们便从长计较,只是江南布防中最重要的江淮防线却必须得马上修改。”
众将齐声应道:“大人所言极是。”
钟嵘叹了一口气,“出了这样的事,我作为一军统帅,难辞其咎,”
从几案上拿起一只匕首,散开束发的头冠,割下一缕头发,“本督今日效仿古人,以发代头,先行领罪,待到日后局势缓和,再上书朝廷请罪,而今营中布防已不安全,所以,我重新拟定了一份营中布防名册,”
钟嵘从袖中取出十个锦囊,展示给众人看,言道:“江淮大营中混入奸细,已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为了保密期间,这次布防,我不会向以往一般在这里做安排,大家现在各自回到以前的位置,一个更次之内,会有来传达帅令,接到命令后,马上开始布防,”
钟家大军军纪严明,不过半夜的时间,军中重新布防已完成,众将军再次聚集到大帐中,交还锦囊。
而今夜,钟嵘发出的最后帅令是,日后众将军所在的位置、所辖的防区,不能私下泄露。
最后大帐中只剩下南小奚和钟嵘二人,乌压压的帐篷,猛可间空了,登时帐中气温也似下降了般,寒意顿生,钟嵘站起身,向火盆中又添了一些木炭。
“我瞧着师弟这些木炭比前日用的要好些,火大烟小的。”
钟嵘哑然失笑,“从端木前辈那儿顺的,端木前辈是名很会生活的人,老东西真的很会享受,用的东西样样精致。”
“你最近倒是胆子大了,敢说江南春的长老是老东西了。”
钟嵘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说,“真不知道叶儿是怎样降住那些老怪物的,我是瞧见便头疼的,一个个都是怪物、老不正经。”
南小奚也笑了,他最近几日身体欠佳,苍白的一张脸,满是失眠的青色,华贵的貂皮大衣内锦缎的衣衫,染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他突然问道:“师弟是什么时候发现布防图不见的?”
“今日早上。”
“你怎么不找为兄商量一二,便匆忙撤换了大营所有布防,你也知道大营布防比起江南防线更为重要。”
钟嵘从案上拿起茶壶,替他斟满一杯浓浓的茶水,“云南那边过来的上好红茶,听说很是养胃,也是我从端木前辈那顺过来的,师兄尝尝。”
南小奚接过,却是赌气般没有喝,钟嵘陪着脸笑了笑,“师兄,你也知道,其实我所谓的江南防线不过是一纸空谈,我们若是守不住江淮防线,敌军过了长江,温山暖水的江南,对于北人来说,还不是如履平地。”他叹了口气,“我以前觉得,满人蛮夷之族,能有多大的气魄,可是自打见了多铎,才知道他们图谋天下的野心甚至比李自成的大顺军还大,没有读过圣贤书,照样问鼎天下的,蒙古人不就是个好例子吗?所以,我们不但要防民军,更要防着满人,是以保住江淮防线才是重中之重。”
南小奚盯着他,一言不发。
钟嵘苦笑着道:“我之所以没有和你商量重新布防的事,完全是考虑到你的安全,”
南小奚冷冷一笑,“你是说,会有人打我的主意?”
“卿本无罪,怀璧其罪。”
南小奚盯着他,“师弟,你是不是信不过我?”
钟嵘迎着他的眸光,淡淡的说,“那日在红叶寺,我早便说过,师兄若是替自己着想,我可以将多尔衮的信给你,而且,入望城之前,我将师兄送到江淮······。”
南小奚打断他,“可是我没有投靠满人,而是留在大营,帮你布置营中防务,师弟,我的选择是你,你怎么可以怀疑我?”
钟嵘突然攥住了他的手,“师兄,我没有怀疑你,布防图被盗,军中已经混进了奸细,我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啊!”
南小奚凄然一笑,“好,好,我便信你一次。夜深了,你早点休息吧。”
夜深了,茶凉了,却再也没有人续上,帐中点点火光,愈来愈暗淡。
“你有心事?”
帐子掀开,端木灵披着狐裘,站在清冷的月光下,钟嵘正斜靠在她帐外,耷拉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听见了她的声音,慌忙站起身来,仰着头瞧她。
“不知道为什么,心烦的时候,总是想和前辈说上一会子话,可是又怕打搅到前辈。”
端木灵冷冷一笑,“人老了就有这么一点好处,安全无害,你是不是想你母亲了?”
钟嵘咽了口口水,有些气噎,她这明摆着占自己便宜,她怎么不说自己想奶奶了,奶奶不比母亲高一个辈分,忍着气说道:“前辈回帐中吧,我在外面待一待便走,”
她却没有走,“我今日瞧着你帐中很是热闹,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中军大帐丢了东西,我让他们找一找。”
“你这中军大帐铜墙铁壁一般,怎么会丢东西?”
钟嵘冷笑道:“若是真如前辈所说,那夜你和西陵前辈怎会那般容易便进来的?”
“我天山玉池百年来,做的都是穿房过户,进门杀人的营生,做了几百年这样的生意,熟能生巧,自然是得心应手了。”
“前辈武功卓绝,这几日来可曾留意到进出我大帐的人中,有什么可疑的?”
端木灵“嘿嘿”一笑,道:“别的人我老人家倒是没有瞧见,你师兄南小奚倒是常常进出的,不过他是得过你首肯的,进进出出的也在情理之中。”
钟嵘摇头笑道:“师兄不会做那么蠢的事,我觉得这次发生这样的事,好似个陷阱一般,逼着我重新布防。”
“你既然感觉是陷阱,因何早上图被盗,晚上便撤换了所有布防,这江淮大营绵延数里,营中四十万将士,能在一夕之间重新想出一份稳妥的布防图来,钟大人才思敏捷,智谋多出,我也是佩服的紧。”
这话一出,钟嵘登时被噎住了,勉强想笑一笑,但到底还是没有笑出来,只是呐呐的说,“前辈倒是很了解晚辈的心思。”
端木灵笑了两声,“我怎么会了解你,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听她如此说,钟嵘一时间愣住了,借着月光瞧她眸子明亮,双瞳如水,不由的上前一步,顺手便抓住她背在身后的一只手。
触手生温,滑嫩的皮肤在他掌心,犹如握着一方暖玉。
今夜,她没有戴手套!
端木灵打了个冷颤,慌忙想抽回自己的手,谁知钟嵘手中加劲,紧紧的握着手不放。
“钟嵘,你色迷心窍,难道连个百岁老人都不放过,臭小子,太过放肆,快放手,”
钟嵘慢慢凑近她,眼中满满都是狠厉,“前辈不知道,人要是欲心一起,别说百岁老者,便是母猪都不会放过,”
端木灵激烈的挣扎着,钟嵘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整个抱在怀中。
“我听说江南春四长老,各个武功卓绝,不知前辈受了怎样重的伤,居然连我这样一个不懂武功的人都制服不了,当真是可叹的紧,还是前辈喜欢晚辈,想被我轻薄,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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