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晚钟

　　那人正是去应天求教钱谦益的郑森。
　　“红豆山庄一别，你便跟了钟大人去了历城，我写信给江世伯，可是碰了个软钉子，这才知道姑娘是私定终身。”他身上内监服有些小，裹得他说话都有些别扭。
　　叶江宁不好意思的笑笑，那日在江中，自己心急火燎，恰好遇见郑森，这才借了由头，脱身到了沪宁，想来自己都有几份不好意思。
　　雨惠趁机向前一步，躬身拜倒，“婢女雨惠见过郑公子。”
　　郑森瞧见叶江宁身后步出一名素衣狐裘的少女，白净的面，弯弯两道长眉，一双灵透的眼睛，黑白分明，点点樱唇，初时瞧着只是清丽，再去瞧，姿容精致，袅袅娜娜中若灵台仙子般纯澈绝俗，不由心内微微一动。
　　半晌才回礼，笑道：“雨惠姑娘有礼了，那日得姑娘卜算，时机精准，否则我也见不着钱公。”
　　雨惠笑道：“公子客气了，公子腹有诗书气自华，才可入得钱公眼，留在国子监.。”
　　云清忙道：“自打雨惠姐姐见了郑公子你，心里七上八下的······。”
　　叶江宁瞪了一眼云清，云清忙偃旗息鼓，垂头退后了。
　　她不是不知道雨惠的心思，过去的波兰，是她心里永远的疼，虽然她自己贪图富贵，但若不是当初自己鼓励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也许她的人生不会是那样，台阳郑家独霸东南，郑森家世不是一般的显赫，由他心性看来，他父辈本是海匪出身，他却苛求上进，科考求取功名，已有雏凤清于老凤声之势，他的宏图壮志，怕是没有空间放一个女人在心里，偶尔的流连，也不过是一时情动，雨惠的性子，并不适合那样的生活，她心内打了个突，又想起自己易给喻旭阳那张绝美的脸，心内不由暗叹。
　　自古男子贪爱美色，又有多少人能免俗。
　　郑森瞧着主仆三人冷了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将自己晾在这里，只得放下手中食盒，笑道：“我若不是扮作太监，还真是找不到姑娘，”
　　叶江宁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笑一笑，“让郑公子扮了一会回宫人，着实委屈你了。”
　　“委屈倒无所谓，我听说姑娘要给皇上殉葬，殉葬之制，早在秦时便已废除，我朝虽时有人殉，但先帝中有许多反对此制，我正在联合国子监众监生，上书朝廷，陈发利弊。”
　　“皇上驾崩之事，极其隐秘，朝廷讳莫如深，你是怎么知道的？”叶江宁寒了脸，问他。
　　“马士英府中管家和钱公有些关联，我们是通过他知晓的。”他冷冷哼了一声，“我说昨日钟大人大张旗鼓的纳妾，原来他将你送进宫，做了人殉了。”
　　“这和他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愿意的。”
　　“你愿意大着肚子找死，我可不愿意失了对世伯的承诺，我辈士子，上不能忠君报国，下不能信守承诺，还读什么圣贤书。”
　　叶江宁笑了，“你一进门，没瞧见皇上的棺椁在此么？还在这里大言不惭。”
　　郑森双腿微颤，这才瞧见殿中白烛下的棺椁，忙拜倒磕头，“臣下该死，臣下一时失察，没有瞧见皇上圣体，”言毕咚咚磕头。
　　良久方才抬头打量四周，声音哽咽道：“好歹也是一朝天子，他们怎么能这般对待皇上。”随即痛哭失声。
　　“你见过皇上么？”良久，叶江宁才问道。
　　“郑某位卑职小，无缘得见天颜，但听钱公说起，皇上颇有才干。可惜英年早逝了。”
　　“能得钱公这般称赞，也是不易的，皇上驾崩之时有遗诏，新朝初立，人心不稳，为了不引起朝野动荡，他让思王殿下代替自己来监理朝政，国子监若是这样一闹，登时惊得四野皆知，思王不过是没有名号的皇室子弟罢了，他能继位，皇族中那个人不能继承大统，而今之时局，郑公子该是很清楚的。”
　　郑森骇然一顿，道：“国家大事和姑娘殉葬并无直接关系，既然皇上驾崩之事不能公之于朝野，那么我带姑娘走，想必也没有人会公然阻拦，”
　　叶江宁简直要佩服他脑瓜反应迅捷了，她苦苦一笑，“我有不能跟你走的原因，郑公子，我叶家在江南，你郑家在东南，没有交集，你就算扣了我在手，也打不开西去的贸易，我劝你，还是早早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到的台阳，练兵图志，否则，难逃覆灭的运数。”
　　“姑娘是这样想我郑森的么？”
　　“你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尊父是如何想的，我还是清楚一二的。”
　　郑森讽刺的一笑，“姑娘和我父亲打过交道么？”
　　“四年前，我们在台州见过，当时，我是北川家总管。接待我的是你三弟。”
　　郑森变了脸色，半晌才道：“原来姑娘还有这么一重身份，怨不得你疑心我此来的目的。”
　　叶江宁叹了口气，“我虽和你相处时日不多，但知你个性耿直，为人光明磊落，郑公子，你快走吧，皇上驾崩，朝局已然不堪，你若卷入党派之争，实在不值。”
　　郑森点点头，“我本是计划这几日便离了应天，回台阳的，但惦着姑娘，姑娘既然是北川府的江总管，我想若是姑娘愿意，这小小应天城，必是困不住姑娘的，郑森这便别过了。”说完转身便走。
　　“郑公子，”
　　眼看着他快要走出殿外，叶江宁突然唤住他，他回过头来，望着她。
　　“谢谢你！”叶江宁重重的说，“谢谢你，替我着想。”
　　他笑一笑，笑容在暗淡的烛火中若六月的骄阳，暖暖的。
　　雨惠冲了几步，终于忍下来，眼圈里却早有泪珠充盈。
　　郑森瞧了她一眼，“雨惠姑娘若得了闲，到台阳游历，必得知会郑某知道，我一定待姑娘若上宾。”躬身施了一礼，匆匆退走。
　　他前脚刚走，宫人来报，兵部右侍郎阮大铖吊唁圣上。
　　雨惠微微皱眉，“这人乃应天第一缺德有才的，我一直想瞧瞧他长成什么模样，今日倒是有缘得见了。”
　　叶江宁站的久了，挺着肚子甚是难过，便命云清搬了一张椅子坐了，笑着说：“这老头儿一进门，必定会说，听说贤侄女殉葬先帝，我是万分着急，可恨知道的太迟了。”
　　阮大铖着了朝服，一进殿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冲着弘光皇帝的棺椁拜了三拜，说道：“老夫听说贤侄女殉葬先帝，万分着急，可恨知道的太迟了。”
　　竟自与叶江宁所猜一字不差，云清、雨惠差点没憋笑憋到断肠。
　　叶江宁冷冷睨了他一眼，“当时皇上驾崩，太后要我殉葬，叔叔是在殿外跪听旨意的，怎么会知道的太迟，我只怕叔叔知道的太早，没的叫叔叔早早伤心了。”
　　阮大铖谎言当场被戳破，不由的尴尬万分，他也不是第一次在她这里碰钉子了，不由恬了老脸，笑着说，“当时我跪的远，不曾听到什么，后来哀恸先帝驾崩，竟是知道的迟了，否则一早便来望贤侄了。”
　　叶江宁用手撑着腰，“我身子不方便，就不给叔叔行礼了，叔叔今日来看侄女，侄女感动莫名，”她稳稳坐在椅上，面上倒真有几份感激之色。
　　“新朝初立，便用活人殉葬，我和马公甚是愤慨，贤侄放心，有叔叔在，太后她们不能将你怎么样。”
　　叶江宁嗯了一声，垂头却不答言。
　　阮大铖自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盒子，打开来，里面赫然是自己当初送给墨初墨如的一枚金绿石猫眼。
　　“我听说贤侄女手上有如此品级的猫眼八枚，老夫愿意出高价购买，贤侄女可有意出手？”
　　叶江宁笑了笑，“叔叔所言不差，这种猫眼名唤金乌，总共有九枚，我送了两枚给墨初、墨如，不知叔叔手上的这枚，是从哪里得来的？”阮大铖笑一笑，“这是墨初送给我的。”
　　叶江宁哦了一声，“墨初倒是大方，金乌虽然不是绝品，但是海外过来的，在中土，也是千金难求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