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

　　天边泛亮，鱼肚白逐渐蔓延开来。铜锁生了锈，峞峞颓然。人影闪入院中，牵动了几缕杂草。黛色长衣，及地长裙，额点花钿，发琢玉钗。虽无倾国倾城之美色，但容质清丽，不媚不矫。
　　金栀子悄声合了门，踏入房间。李莫寒歪倒在床沿，不知是醒是睡。蹑手蹑脚步上前去，见那人还紧闭着双眼，不由松了一口气。回身将小碗放在案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叫她手心一滑险些泼洒出去。
　　【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罢。】李莫寒点点头，双臂撑着床边坐直了身子。昨日挨了冷胭那一下，伤口边缘的皮肉尽数裂开，血肉外翻。不敢碰不敢动，整夜都没有睡好。这药不能解毒，好歹可以缓一缓疼痛。眼看一碗药汁见了底，女子方取了帕子拭去他唇边残迹。
　　他不懂药理，更不知身中此毒后服用止血的药材只会促使毒血迅速凝结，淤积腹中，残蚀内里。方躺回榻上，只觉腹部一阵锥利猛刺感，即刻抬手用力按下去，几乎快要按穿了身体，却丝毫不能缓解。
　　意识模糊间，胡乱攥住了女子纤细的手臂，对方惊呼一声，慌忙回过头来。
　　【李莫寒，】金栀子屈膝俯身，坐在榻边。右臂被握出一环红印，颜色慢慢加深。【怎么了？】
　　语间难掩焦急，她见过他难受的样子，却从未这般狼狈。
　　李莫寒听到了她的声音，想要移开掌心，岂料刚刚离开一点便再次带着全身力量抵住腹部。指缝淌过温热，他知道伤口又在渗血，但没有勇气将手放开，唯有这样凭外力抗衡内腑如钩削刮的炙灼感。
　　【金栀子，我知道你在里面。】
　　萧其！
　　金栀子心下一沉，他如何找到这里来了!这几日相处虽近，打趣说笑一如故友，但尚不清此人脾气秉性。只是，自己偷偷跑来无人知晓，他怎么会跟来!
　　女子用力抽回被紧握的手腕，全然不顾对方被她突然的举动牵扯了伤口。才迈出一步，衣袖又蓦然被束缚住。
　　【不要…呃……】李莫寒声若游丝，夹杂着沉重的喘息，而阻挡她的力量分毫不减。他只是不想让她走，莫名的，不想放开。痛意愈深，眼前人的身影，旋转模糊。
　　不要走。始终没能讲出。
　　【金栀子，出来见我！】欧阳澈不断催促，已暗含了怒意。她若再不现身，只怕事情闹到冷胭那里，无法收场。回头再看李莫寒，紧蹙的眉峰似是舒开了些，想必痛得不是那样紧了。探手轻力揽回袖口，也不见他再有反抗，便疾步出了门去。
　　欧阳澈倚门而立，面带愠色，看她出来，更是怒不可遏冷哼一声别过头。
　　【大人。】福身行礼，只在距对方不足四步的地方。
　　【你胆子不小，敢背着本尊来看他！】
　　本尊。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自称。从前李莫寒也是如此，明明年纪相近，偏要本尊本尊的说着，活像个耍脾气的孩子。思及此处，不禁颔首莞尔，倒是要胸有成竹的欧阳澈摸不着头脑。
　　【笑甚么！？】
　　金栀子听他此问，忙摇摇头，敛了笑意。
　　【好在只有本尊知道，若是让宫主发现，你二人皆要受罚。】
　　少年轻叹息一声，上前将双手搭在她肩上，语气亦较之前平和许多。倏尔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上前去:
　　【我在街上看到了这个，想要…买回来给你……】欧阳澈的声音慢慢变小，到最后就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在说什么。不过，这正是他的用意。他要试试，李莫寒的忍耐和冷淡，究竟能维持多久。
　　金栀子接过纸包，小心翼翼拨开，一枚花钿衬着油纸，越发明亮。自那次被冷胭推搡撞上桌角，额头就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色印子，每每出门尽要以花钿遮掩过去。只是这人身为判派使，赠予女弟子饰品，恐怕不合规矩。
　　【多谢大人。只是……】
　　【哪里来的只是！】欧阳澈英眉一挑，【我送你你就收着！对了，你昨天答应我什么来着？】
　　【昨天……】她竭力在脑海中思索，近来事务繁杂，哪里记得答应过什么。昨日冷胭抵达，秦茗姿缠着自己打雪仗，萧其说想念家乡的莲子羹……
　　原是莲子羹，也值得判派使不依不饶苦笑一声应下，转身向厨房走去。
　　偌大个别院，又只留下了满地积雪，紧闭的房门和孤独的铜锁。忘记，成了人们最心安理得的一种对待。
　　水沸腾在锅中，莲子的清香和着冰糖的醇甜缠绕缕缕白雾。莲子芯苦，所以特地剔了去，以保持汤羹的爽口。倒是欧阳澈，不愿在房间里等着，偏要守着灶台指手画脚，颇令人无奈。
　　第一次不够甜，重做。
　　第二次冰糖多了，重做。
　　第三次枸杞太沉，重做。
　　如此反复了十余次，方换得了一句'可以下咽'。金栀子看着欧阳澈狼吞虎咽的吃完，不由苦笑。从前自己烹煮些什么，秦茗姿一众定要大肆夸赞一番，尽管明知是奉承，到底也不会至于难以下咽的地步。何况那一回李莫寒尚饮尽了一碗错糖为盐的鸡汤，这位判派使却因莲子羹百般刁难，着实好笑。想到李莫寒，心中莫名一痛，那么恶心的东西，他竟一声不吭的喝下去，如果不是自己后来发觉，此事便算不了了之。秦茗姿的冷嘲热讽，唐复的不屑一顾，她都看得出，但是不能说，也没有谁会听。一经提起，旁人就一句多愁善感搪塞过去，仿佛不闻不问才是合乎天理伦常。判派使的日子不好过，却也未见得萧其挨打受罚。
　　【大人。】
　　【嗯？】
　　【我想去看看他。】
　　【谁？】欧阳澈舀起一勺，送至唇部吹了吹，轻声问道。
　　【李莫寒。】
　　啪。
　　白瓷碗应声而碎，莲子羹洒落一地。少年愤怒的抬起头，俄而挥袖打落了桌上许多器具，揽了面前女子入到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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