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悲

作者:龙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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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行



      北邙山莽莽,青骓原苍苍。青松牧草接衍,环簇着巍然的天策府,青翠金红萦绕,便是无边的庄严肃穆。

      天策的冬天比别处要来的早些,时近十月,天空便黑沉沉的难见天光。漫漫细雪悠扬了天策府金红的屋顶,只是尚不及落地,便消弭于云烟,无踪可寻。

      一声金锣震响,刹那间,天光破晓,十二营卫的红袍银甲军列阵于秦王殿前,长枪凛凛,天策众将领着各自的营队演兵习武,顿时喧嚣。

      天枪营率属于宣威将军曹雪阳,下有镇远,清平,关宁三人率领。这日,便是关宁领军,镇远和清平则去了洛阳巡街。

      镇远字昭雪,清平姓尉迟,而领军关宁,则名长风,年已近三十,一手枪法霸道刚猛如惊雷落地,天枪营无人不敬畏这位不到三十便当上将军的年轻少将。

      关宁亲自督看验兵,自然是人人战兢,一千个伏地挺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无人敢在关宁面前偷懒。

      可惜,让关宁不满的是,这个“人人”,显然是不包括天枪营以外的人。

      关宁忍不住斜睨了一眼身后那人,保持着伏地挺身的姿势看不清脸孔,一头银发倒是耀眼的很。关宁看了他半盏茶,他便保持了半盏茶的姿势分毫不动,分明是魂都不知飘落何方了。

      这般光明正大偷懒的人,却是三月前在洛阳与镇远偶遇的明教弟子,炎明。

      那夜镇远艳冠才绝的一战,惊艳了炎明不曾波澜的心弦。明教弟子下山历练,向来由掌教修书一封,委托九大门派掌门接纳修行。炎明便毫不犹豫的,向天策递了名帖,光明正大的拜在镇远名下。

      想到镇远,炎明浅浅的笑弯了眉眼,那容貌并不出众的女子,却有双极美的桃花眼,瞳色幽深地摄魂夺魄。

      即使那双眼眸面对他时总是盈满了冷漠和讥诮。

      怀揣在胸膛的倾慕,如同烙铁一般沉重而滚烫。镇远对明教弟子颇有偏见,每每想起都让炎明心中酸痛。

      但白驹过隙,三月有余,天策地界降了霜雪,炎明也不曾有半分离去的念头。

      关宁无声的叹了声,状似无意的往明教弟子前重重的踏了一步,炎明抬眼,见年轻的将军故作狰狞的表情,无声的做着口型。

      “快给老子滚。”

      镇远不知道的是,关宁其实与炎明私下相交甚好。瞥见关宁眼底的笑意,炎明也毫不客气的偷懒去了,拉下兜帽罩了耀眼的银发,暗尘弥散气劲流转,瞬息隐匿了身形。

      只是关宁和炎明都没想到的是,炎明刚堪堪走出秦王殿的广场,身后传来一声再熟悉不过的询问。

      “关宁,炎明呢。”

      这声音虽属女子妙曼之音,却刻意压低了几分,沉稳而肃穆,是炎明绝不会认错的,属于镇远的声音。

      私放炎明偷懒的关宁不禁浑身一僵,说老实话,他也是颇有些忌惮这位不苟言笑的女将军的,所以并不交好,今日本也是想着镇远巡街才这般作为,却不料被捉个正着。

      余光一瞥已经撤了暗尘弥散气劲低着头往回走的炎明,和眯起了眼眸明显透着不悦气息的镇远,关宁心中暗道不妙。

      镇远向来最为不喜偷懒耍滑之辈,甩开关宁,居高而临下的冷声道。

      “私逃晨训,按军规该如何处置。莫仗着你是明教弟子本将就不敢罚你。”

      “炎明不敢。”明教弟子低头无奈道,镇远那不虞的眼神让他心下一阵酸涩,老实道。

      “按律罚十军棍。”

      “你倒是清楚。”镇远冷哼了一声,转手接一旁近卫递上来的军棍,信手一挥,猎猎的破空声让炎明心中一沉。

      关宁大急,眼见着炎明已脱去上衣,半跪在地,一幅甘心受罚的模样,倒是不由得急中生智,拖过身旁的一个亲卫,低声嘱咐了两句解围之法。

      呼啸而下的军棍落在脊背上的锐痛让炎明蓦然咬紧了薄唇,但心中那份不愿在倾慕之人面前示弱的不甘却分毫不减,稳稳跪立在军棍下,去硬抗那狠戾的力道。

      镇远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赞许,撇开错因不谈,那份坚韧她却是看在眼中的。

      军棍落了四五棍,赤裸的后背溅起了血花,镇远正思索着要不要下手轻些以免伤了筋骨,那头却见一名天策弟子匆匆从远处跑来,看也不看炎明,往镇远面前半跪行礼道。

      “禀告将军,军师令吾传令,请明教炎明侠士过府一叙!”

      镇远手下动作一顿,挑眉道:“朱军师的传令?”

      那人头低的更低了,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声音却铿锵有力不掺半点心虚。

      “回将军,正是!刚才军师已传令过一次,不料却不见人,这才令吾再次来传。”

      镇远不由得一愣,脸上神色不由的复杂起来,低头道。

      “炎明,刚才你可是要去军师府中?”

      炎明闻言也一头雾水的抬头,却见关宁在镇远身后挤眉弄眼的好不滑稽,恍然接话道。

      “正是,只是刚好碰到将军巡街回来…。”

      说了一半的话颇有些委屈和无奈的意味,镇远半口气梗在喉咙里,不由得有些气恼道。

      “为何不早说,算了,你且去拜会军师,回头来我府上寻我。”

      炎明朗声应了,目送镇远骑着马绝尘而去,松了一口气大叹道:“好家伙,假传军令,这罪可比我重多了。”

      “还不是为了给你洗白个好形象么。”关宁笑道,一脸的无所谓,“镇远那家伙又不会拉我去打军棍。”

      “什么那家伙,你也真是。”炎明捅了关宁一肘子不满道。

      关宁挑眉,假装不虞

      “呵,这么快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亏我尽想着怎么让镇远对你好些呢,真亏。”

      穿上了上衣,炎明道了一声别贫,纵起轻功就往朱剑秋府邸绕去。

      这戏,即便是假的,也要做真了才好不是,关宁淡笑了声,目送好友掠空而去。

      磨蹭了小半个时辰,炎明转了方向,往天策府东北出掠去,足下踏着金虹击殿的步法,轻功施展至极限将身形拉至金光一线,几息之间隐约可见红墙灰瓦的小院,院边几株劲松,古朴的很。

      那是属于镇远将军傲血的院子。

      推开院门,入目是红袍银甲的将军持了长枪的背影,望着西向的天空出神。入冬的寒风拂起广袖,愈显的那身影颀长清减,连脊骨都隐约可见,却笔挺的分毫不逊苍松。

      “将军。”炎明唤了一声道,大步走向前去,唇畔带点笑意,琉璃眼顿时璀璨。

      镇远转了身半应了声,依旧是平日里冷若冰霜的高傲模样,那双漂亮的黑瞳却不复凌厉。

      炎明眨了眨眼。暗自疑惑。只得开口笑着问了一句。

      “将军此番看起心情不错的样子?”

      镇远头也不回,只嗔了句瞎猜,那语气淡淡的,倒让炎明探不出底来,也不敢贸然接话。却不知,此刻镇远心里,还是颇有几分凌乱的。

      沉默半晌,镇远迟疑的开了口道:“今日…秦王殿前,真是军师唤你你才擅离校场的?”

      炎明心下一紧,不知镇远为何又重提此事,只得应了一声是低下头去,生怕镇远瞅出什么端倪。

      那低头的角度刚好可以瞥见镇远头冠上垂下来的翎羽尖儿,那白色的绒毛微微打着颤,昭示着主人的心情并不平静,只是传递出来的话语依旧是那么的古井无波

      “…是吗,伤口还疼么。”

      这一声问,惊得那有点心虚的明教弟子猛然抬了头,眨也不眨的盯着五步之内红衣银甲的女将,神色惊疑。

      ——镇远竟然会关心他啊,这可是头一遭。实在无怪他这般惊疑。

      炎明自嘲一笑,说道:“好些了,劳将军费心了。”

      话刚出口,却听得镇远低叹一声。

      “将军怎么了。”炎明困惑道,无意识的一偏脑袋,耳后的一缕银丝便调皮的滑落下来。炎明刚想抬手,却被那天策女将快了一步。

      那双金蓝色的眸子满目诧异的看着镇远抬手将银丝勾至自己耳后,指尖微凉的触感萦绕不散。而近在咫尺的镇远头一次浮现了无奈的温和的神情。声线清亮,一字一句,如同起誓。

      “今早是本将错怪你了,在此给你陪个不是。”

      “炎明,本将知你入我天策府的动机不正,所以对你颇有成见。但三月以来,你做的不比我天策弟子差,所以日后,必定一视同仁。”

      话说至此,那深黑的眼瞳涌起温和的墨流,镇远看着怔忪的炎明,又郑重其事的补了一声。

      “你看,可好?”

      可怜的明教弟子,早已被惊的浑身僵硬不知如何应答,半晌才回过神来磕磕绊绊的应了,几次险些咬到了舌头,殊不知这家伙早已在心底欣喜若狂给关宁说上一百句的‘干的漂亮!’

      反观镇远依旧是淡定的很,指尖敲打着枪身,思索了片刻又开口道。

      “你在军营三月有余,可呆腻了?”

      炎明不语,镇远抬头看了炎明一眼,神色颇为认真道。

      “若是呆腻了,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当真?”炎明顿是有点喜不自禁,天策府军律严明,日日做着那些训练,确实有些腻味。

      镇远见了炎明这般模样,收了枪轻声道“当真,军令已出,龙门剿匪,明年二月再归府,清了贼匪,在龙门也可跑跑马散散心。”

      “就当赔礼了。”镇远无奈的笑了笑

      炎明笑着应了,琉璃眼放佛落入了漫天春光。

      洛阳郊外茶馆,此刻正值当午时分,茶馆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老板娘正使唤着小伙计端着茶壶倒茶,茶馆店小,便有许多客人占不到座椅,便端了茶碗到凉棚下喝茶,小伙计许是新手,端着长嘴的茶壶战战兢兢的。

      “哎哟!”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大汉丢了茶碗往老板娘那一跳怒道。

      “怎么倒茶的!怎把滚水往人手上倒!。”

      老板娘眼眸一转,那小伙计立刻哭丧着脸道。

      “老板娘,可不怪我,这地…震了!”

      老板娘神色一肃,姑娘家鞋底厚,这会儿却也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震颤。

      那大汉也感觉到了,极目远眺,这郊外小道颇为平坦,一眼可以望的老远,这尽头,仿佛有有滚滚烟尘翻滚云涌。

      老板娘却松下心般拿帕子掩了嘴笑吟吟道:“无妨,小哥快站进去些便是,小二,招呼客人们,可别站到道边上。”

      说话间,那尘浪越滚越大,这地面传来的震颤,也愈发剧烈。引得不少茶客探头探脑的往外瞧着。

      “是天策府的军爷们。”老板娘笑着应了,显是见怪不怪了。

      片刻,如骤雨般的马蹄声传入众人耳中,从闻声起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天策骠骑已从众人眼中,踏着滚滚烟尘而来。

      长枪逆着光,闪烁着点点冷芒。恣意奔驰的战马神骏无双,纵马的儿郎面冠如玉,英姿飒飒,银红交错的战袍宛若流火,镶着精铁的马蹄踏出清越的脆响仿佛是敲在心尖上般的昂扬。

      在众人惊慕的目光中,镇远领着一队骑兵向西扬长而去。从天策出发,已有两个时辰有余,天策骑兵自是分毫不觉劳累,只是——

      ——镇远余光一瞥已经落在队尾的炎明。

      炎明也觉得好生憋屈,明教多是骆驼,轻功又是高明,他自学成便鲜少骑马。两个时辰足以让他腰腿酸软的难以支撑,更何况背上还带着伤,摩挲在衣料上刺刺的生疼。

      镇远看了半盏茶的时间,终是想起早上的那一番误会,心软了下来。她低声吩咐了副将领队,拨转了马头向炎明寻去。

      炎明正凝神于手中缰绳,倏尔腰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耳边响起镇远低低的冷喝。

      “跳马。”

      这命令来的太突然,炎明一愣,下意识的运气一跃。即刻间搭在他腰间的手臂一收一提,眼前景物立刻颠倒起来。

      压下到嘴的半声惊呼,猫儿般的眼瞳直直瞪着身后的镇远,一瞬间从自己所骑的麟驹被拉上镇远的里飞沙,炎明尚有些反应不过来。放佛听到镇远嗤笑了一声,抬眼看去又是波澜不惊的神色。

      “马上夺人而已,慌什么。”镇远淡然道。

      被噎的哑口无言的炎明不由得转了心思,方才注意到此刻他的姿势竟是被傲血侧抱在怀中,西域人偏高大的身形让他只要稍微一转头就能触到身后镇远露出的脖颈,而镇远,正一手持了缰绳,一手却扶着他的腰。

      旁边的军爷玩笑的吹起了口哨。

      炎明耳尖顿时红了。不知是因为身下名驹,还是身后镇远,顿时觉得安稳了不少。
      “放松点,乖。”镇远看着炎明僵直的坐姿,垂了眼睑无奈的低声道。甚至松了缰绳任爱驹奔跑,拢合成足以依靠的姿态。

      那低语带了安抚的意味,和着温热的吐息拂过耳畔,胸膛里的心跳逐渐欢快起来,却和初见那如同烈焰的激越,多了些不同的温柔。

      炎明伏低了身子,交出了身体的重量,身后那单薄却挺拔的身形没有半分晃动,稳稳的撑起他松懈下来的疲惫

      中原有词云暗香盈袖,镇远身上没有脂粉的甜香,却有着分外清爽的姜花味,逆了风向,盈盈的氤氲在心间。

      心思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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