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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徐尚在想,也许陆臻安从未在以前的小打小闹中动过真格。不是因为他清高,而是徐尚在那么多次群架时喊臻安帮手,都是在用牛刀砍鸡,大材小用。
此时刀枪交错,陆臻安才真正棋逢对手。
回到刚才,齐岸苍抱拳一礼,道:“却之不恭”。徐尚心说这话怎么听着如此嚣张呢?片刻后他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话嚣不嚣张暂且放下,齐岸苍的刀势才是真的嚣张。
提刀退步蓄势,几步助力一跃而起,反向抡刀,齐岸苍空中双手握刀,旋身斜斩而下,压上全身重量,只是起手一刀,如摧枯拉朽!
齐岸苍与陆臻安对面,陆臻安背后,甚至有人仰头后退,情不自禁去避这一刀之压。
陆臻安不退!抽身一步拉开被极速拉近的距离,他甩手抡圆,行雁画弧而上,呼啸作响,铛的一声,金铁激越!强对强!
徐尚首先回过神喝彩,旁人方回神,一时叫好一片。
齐岸苍落地微蹲缓冲去势,收刀抬眼,陆臻安回枪。两人对望,眼里都是一闪而过的复杂……和有敌相当的喜悦。
两人虎口都还在发麻,方才的对招余威犹在。
又见相视一笑。
“再来。”齐岸苍一抬下巴。
“好。”
洗砚池上波光粼粼,暖阳下清风舒爽。局势再开。
齐岸苍方才双手刀起手,现在复又转为单手提刀,陆臻安则双手把上行雁,前后抹开。
墨黑眸子微垂,他的动作平静缓慢,却似有名剑开刃之气魄。
齐岸苍握刀的手松了又紧。两人抬眼,一眼触发战局。
又是齐岸苍出手,陆臻安招架。刀光密织成网,交错枪侧,枪尖则在方寸之间腾挪,狠准格挡。铛铛铛的撞击声密集如爆竹。枪的攻击距离远远大过刀,陆臻安每接一刀,就后退一步,否则下一刀他将没有空间抡起行雁。步伐有节奏地腾转后退,两人衣袂扬起在轻尘里。
齐岸苍步步逼近。分明只是单手转腕,却有大开大合的波澜气魄。
每一刀都是巨浪,砍、劈、削、刺,滔天巨浪里藏着致命的杀招。
进者攻,退者守。
陆臻安的枪已经快到徐尚看见了残影。挑、挥、格挡,如果齐岸苍的刀势是浪,那陆臻安做到了滴水不漏。
见招拆招间两人极速后退,包围的人群哗然推搡着散开退避。一时间齐岸苍全面压制了陆臻安。
徐尚死死盯着战局,被推了一个趔趄也没转眼。他只能目不转睛,因为他知道,局势迟早要变的,不是他对臻安没理由的信任,而真的是他知道。
因为至少在书院里,除了本人,无人较他更了解陆臻安。
这人隐忍不发,温和无害,只有你将他逼至绝境,才会得知他是如何在退时仍在步步为营,才会见到他真正的反击。而一旦你踏足他的底线……
徐尚只见过一次陆臻安生气。
徐尚与陆臻安新入学时只十一,同侪差不多皆同龄,顶头年长者多有欺负的。
徐尚爱笑会说话,为人大方,陆臻安温和有礼家里有背景,都未尝受过过分欺压。偶有几次有人寻衅滋事,也是陆臻安不卑不亢处理了事。加之两人人缘好,臻安讨夫子喜欢,久而久之也都知道,这两人不好惹。
那次,他与陆臻安洗砚回来,徐尚提议去约沈晋一起吃饭——沈晋是豪商沈家公子,与陆徐二人同龄。因为性子文弱,长得又好,刚入书院受了不少欺负。身上常有青紫,家里给的月钱颇多,却总是被抢吃不上饭,跟夫子说了也无用,反被欺负得更狠,终是无法,只好这么委屈过下去。徐尚通过一名为余彦的朋友认识了沈晋,从此和臻安便照顾着他,沈晋日子方好过了些。四人从此成了朋友。
两人放下砚台去了沈晋住的院子。走至墙外,就听见院子里不成调的呜咽声,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与痛呼声。
两人瞬间变了脸色。叫骂的是余彦的声音,那哭的肯定是沈晋。
冲进院子里,空无一人,徐尚遍寻不见人,急着转头,就见臻安向院角那一丛竹后跑去。他立马跟上。徐尚常来,知道那后面有一道幽深的小径。
转过竹子,徐尚迎面撞见一个他想起来就怒的场景。余彦被一十五六岁高瘦青年反剪了双手制着,沈晋被另一人摁在墙上,挣扎着哭得喘不过气。
……妈的!
徐尚真的怒了。早听说书院里有人在打沈晋主意,他们叮嘱沈晋百般小心,余彦也自告奋勇日日陪着沈晋来去,没料到那群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猖獗。
徐尚怒气攻心,四下环顾想找个什么武器,还没找到,目光扫到陆臻安时竟然吓到——臻安弯腰拾起了一根竹扫帚的把,脸色铁青。
从认识起,陆臻安从来没有这么恐怖过。
徐尚目瞪口呆看着那人提棍上前。几声棍棒声后徐尚面有不忍,小半炷香过去,陆臻安掷下棍子,拉着沈晋跨过地上哀嚎的两人扬长而去,留下他与余彦对望一眼,悻悻然匆匆甩袖赶上。
事情以夫子罚了臻安三百遍《史记》结束。那两人折了胳膊腿,被遣退出学院。
藏书阁里,徐尚托着腮拿手指蘸了墨在桌上画乌龟,兴致勃勃地反复跟一旁研墨铺纸的余彦沈晋描绘臻安冲上前的英姿。满意落下最后一笔,他在袖子上蹭干墨:“诶,话说当时真把我吓着了,你们是没见臻安的表情……话说臻安,我还真没见你动过怒,当然除了这次。”
臻安翻过一页,提笔微软毫锋落在纸上,字迹端正清瘦,他一笑道:“也是气极了才,父亲自小教我,为人如武学之守势,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然至无可退时,则绝地反戈。”
那个脊背挺直的孩子已长成了如今的少年,性子从没大变过,甚至较从前更为沉稳。他的处世观念从没变过。
而现在,在齐岸苍的步步逼退下,陆臻安已经退无可退。
徐尚紧盯战局。
果然,极为平常的一步后退间,陆臻安多迈半步。仅仅半步。
齐岸苍神色一动,刀势立刻缓滞——他的节奏被打破了!陆臻安挑了刀势最难以为继的时机,做出了反应,打断了他的下一刀。
齐岸苍抬眼,正对上陆臻安的笑,不带挑衅,温温和和,仿佛在说——承让,那我上了。
枪尖破风上划,挑开刀势,直向齐岸苍脖颈。
攻守之势瞬间转换。
齐岸苍仰头后退一步,猝不及防间枪尖堪堪从颈前两指处挑空而过,那一刻他甚至听到了行雁划破空气的啸响,逼人凉意顺着喉结下巴一抹而上。
没时间犹豫。
一直由于拉不开合适距离而处于被动的臻安抢到机会,右手后挪把上枪尾,行雁舞出连绵不绝的攻势,排山倒海向齐岸苍卷去。
一时间所有嗡嗡议论都停了,都以为陆臻安已定败局,除了当事者和徐尚,没有人料到这种绝地反击。
密集的金铁之声敲醒众人,徐尚首当其冲大喝一声:“好!”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喝起彩来。
可陆臻安不为所动,面上不见半分得意之色。他知道,齐岸苍并没有被压制住,正如方才他自己一样。
他的步伐辗转腾挪依然稳健,刀枪每一次交错陆臻安都能看见他的眸子,甚至眸子里的笑意。
行雁名字的来历是一个传说,这枪曾经的主人试其锋刃时,撒雁翎于空,枪尖划过,落下时便成断羽。而今陆臻安手里行云流水的枪法,已颇得其意。不过他还是无奈了,要打败齐岸苍,他还需要再拔秃一只大雁——人家还游刃有余呢。
他从没见过有人能在胸前半臂之间将枪防的如此完美。他知道是他眼界还小,但至少在陆府来往的文官武将之内,没有一个人有眼前这个同龄人这么漂亮的刀法。
仍旧只是转腕,方才大开大合的刀势在齐岸苍手里化为钢鞭一样的缠劲,裹住行雁让陆臻安半分松懈不得,只能继续猛攻。
像用背上的毛缠住鹰爪,带着鹰撞进荆棘的老滑兔子。
陆臻安只能被带着,走向齐岸苍布好的陷阱。说不郁闷是假的,但他好奇更多,齐岸苍到底留了多少手,他有多强。
刀枪交错,两人顺着原路打回去,方才聚集起来的人群又只好推搡着散开,在另一头聚集起来。
齐岸苍一笑,三分促狭七分成竹在胸。
陆臻安微愣,徐尚也愣了,周围的人也是一怔。
陆臻安愣是因为在他看来,齐岸苍还不到反击的时候,他的攻势可还没过半,如果齐岸苍反击,最多也只是重复刚才两人的转守为攻罢了,为何现在就打算出手?徐尚和围观众学子则是看齐岸苍被压着打,总算出了一小口气,现在看来他还有心情笑?
下一秒。
陆臻安没有因为一个笑就乱了方寸的道理,行雁再次上挑,直取齐岸苍面门。而齐岸苍竟垂下了手。
他放弃了格挡。
侧头任枪尖撩断了一缕鬓发,他再次抬手,双手握住了刀。
片刻安静,春风和暖。
没有人在这一刻看懂了齐岸苍要做什么,除了陆臻安。收枪间他望了一眼齐岸苍握刀的方式,心下一寒。
他迅速抽身试图退后,可已经迟了,惯性让他连人带枪冲进了齐岸苍的陷阱。
瞬息间,他的视野里,刀光铺天盖地绞杀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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