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

　　顾清和与祁黛丝乘着黄包车到了西街街口，青年党筹划的游行便在此处。
　　下了车，周围挤得很，原本便不大宽敞的路口此时更是挤满了学生。
　　这些学生都朝着一个方向，目光坚定。
　　他们举手誓约，高喊“非除国贼无以兴中华”。皆群情汹涌。
　　祁黛丝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些年轻人，有些感慨，以她的立场看来，这些个学生自然是不懂甚么国家大事的，一味凭借热血，却忘了这国家已经是由内而外地腐烂，热血已然救不了国。但是青年虽鲁莽，却自有一番血性，让人敬佩。
　　她转过头，打算与顾清和搭两句话，却发现那人的目光紧紧地被锁在学生前方。
　　那里站着一个人。
　　那青年穿着一身月白长袍，袍子有些旧，却不减那人的峻拔。
　　他眼神熠熠发光，却不显尖锐。
　　那青年站在那里，犹如一块最温润的玉石，却又比玉石坚硬百倍。
　　祁黛丝突然明白顾清和此回着意出来要寻的人是谁了。此情此景，再明白不过了。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若有所思。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祁黛丝只恍惚了一下，那边的演讲便已到尾声，这呼喊她晓得，是那位捧着老皇诏不肯撒手的老先生所作，是为《少年中国说》。行文沛然浩荡，不失为一篇好文章，用在这里更是十分巧妙，举手抬足间便把这些学生的斗志撩拨起来。
　　似乎想到了什么，祁黛丝嘴边的笑容更深了。

　　顾清和怔怔地看着林子亭站在学生们临时打起来的木棚子上面，他慷慨陈词，意气风发，突然让他想起当年一起念书时候的情景。
　　林子亭这样的人，从来便不是默默无闻之辈，当年他也是这样，少年英杰，意气风发。值此时候，林子亭不久前与他说的那句话又冒了出来——“清和，我很怕自己甚么时候就配不上你了，我有自己的自尊。”
　　他愿意将羽翼敞开，护佑他一世，他只需安心陪他。但是却忘了那人从来不是甘于受保护的弱者，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呢，忽然他心里没由来地一哆嗦，他有着被窥视的感觉——顾清和在战场上生生死死好几回，许是天生直觉灵敏，这预警来过不少次，次次都让他差不堪厘地保住了性命。勉强按捺住心悸，他抬头四周逡巡，却正好发现斜对面的居民楼上有一点反光。
　　他与祁黛丝这番出来得隐秘，想必不可能是冲着他来的，如果不是针对他的人，那么只能......!
　　现在过去已然来不及，顾清和未及细想，也顾不上礼貌，便猛地下手将祁黛丝佩在随身小包了的左轮手枪抽了出来，在祁黛丝惊愕的目光里朝天便开了两下空枪。
　　人群一听到枪声便骚乱起来，慌乱的人群阻碍着视线，那暗地里的人根本没办法开枪，所以那居民楼里的反光一下便消失了。
　　顾清和却并未完全放心，心里那种直哆嗦的感觉还未消失，仍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也顾不上与祁黛丝解释，便大力拨开挡在前头的人群，一步一步朝中心走去。
　　方才那两枪，人群在惊乱之下，冲散了中央木头棚子上的人——林子亭也被挤下了台子，此时正在人群里被挤搡着。他没有发现是顾清和开的枪，本想开口让大家冷静下来，看是谁开的枪，但是此时人群处在慌乱的头上，任是他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会。
　　顾清和心里也很慌，在人群里找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林子亭的影子。这种慌乱便愈发地深了，渐渐演变成怒气，他用力推开眼前挡着他路的人，也顾不上被他大力一推摔倒在地上的人，他的眼神有些可怕，本来打算抱怨几句的人被一瞪便吓得噤若寒蝉。
　　忽然间军人的直觉又再度出现，他回头——
　　人群里一个穿着黑褂子的人正举着枪，而对面正是顾清和翻来覆去要找的人。顾清和心几乎要跳出来，举枪便打，同一时候那人枪也打出，顾清和的子弹堪堪中了那人的手腕，枪势歪了一歪。
　　林子亭并未看到有人举着枪对着他，他被人群挤着，便随着人群移动了一会，哪知道却在这里见到了顾清和。
　　他有些恼怒，却偏偏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他抬手正想招呼顾清和，却发现那人猛地转过头里，眼里带着惊慌，他不知其所然。
　　林子亭听到他似乎高声喊了句甚么，却没有听清楚，胸口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是子弹打入的声音，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低头。
　　鲜红色的血从枪子眼儿里冒出来，他有一瞬间的眩晕，却挣扎着不肯晕过去，眼睛毫无焦距地转了几转，似乎在找谁。
　　顾清和快把眼角瞪裂了，他连开三枪，把那开枪的人打得死得不能再死。“让开!"周遭正乱着的人蓦地听了这么一声不似人发出的声音的怒号，忽地安稳了下来，只见一个红了眼睛的穿着西服的男人，猛地扑过去，将另外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抱在怀里。
　　林子亭轻轻抬了抬手，想着安慰这流氓一下，却有心无力了。这人一来，他心里紧绷着的琴弦便蓦地断了，身体放松下来，便再也撑不下去，晕了过去了。
　　顾清和心里一凉，便拼命呼喊他名字，"子亭！子亭！你醒醒！"
　　直到祁黛丝靠近他，无奈地大声叫了一句："你再不找医生他就真的死了！"
　　顾清和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抱起林子亭，而祁黛丝恰到好处地补了一句，"车就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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