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风华

　　费嬷嬷和绿棉都想着湘菀如今身子不同不肯将九阿哥安置在春归园养伤，可终是拗不过湘菀，到底还是安置在春归园了。

　　九阿哥趴卧在卧室里那张黄花梨月洞式门罩的架子床上，虽然是笑嘻嘻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那俊美绝伦的脸上仍是难掩苍白，原本幽深如潭的桃花眼此刻也没了生机，太医的手刚触及被血濡湿的白色中衣，九阿哥的双腿便一阵抽搐，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哼。

　　湘菀站在旁边，那嵌丝牙白的月华裙便也是一颤，手里的帕子全部抓进了手里，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丝线一圈圈缠死了一般，心疼不已。太医也有些不敢下手。

　　最后还是九阿哥自己令平安、喜乐压了自己的身体让太医给自己上好了药。

　　虽是寒冬这一番折腾下来，九阿哥那白皙的额头已是一层密密的汗珠，湘菀这边醒过神来忙起身在墙边翠景的铜盆里拧了快温热的巾帕，蹲在脚踏上给九阿哥细细的擦拭头上的汗珠，又顺手将手脚都擦干净了。

　　方才太医上药的时候，九阿哥的中衣内裤都是除了的，皇家之子，尊贵以极，体肤轻易不显现于人，何况是伤在腰臀之间，上药时九阿哥的面上那份难堪湘菀是看见了的。

　　略一思忖便将屋里的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去取了套前些日子才做好的天青色的桑锦内衣，桑锦柔软轻便，湘菀一时兴起也没有绣花嵌边，只用墨黄色桑锦滚了边口，九阿哥这个时候穿倒是极好。

　　将衣服放在床边的矮几上，湘菀才在床边坐了，弯下腰将身子轻轻的贴着九阿哥的胳膊温语道：“九哥哥，湘儿给你换身衣服可好。”

　　见湘菀这般摸样九阿哥明白自己方才露出的那丝难堪落在湘菀眼里了，此刻也极尴尬，便没有出言反对，只是默然颔首。

　　其实二十板子对于五岁起便在练武场上摸爬滚打，挽弓骑马的九阿哥来说也并非多么难捱，更何况还有梁九功的暗里出手，外面看着血染衣裤，皮开肉绽，其实内里的伤并不重，但是这皇家挨板子的规矩却是不论男女皆要袒露腰臀受刑，这才是最大的屈辱，这也是这些皇子们轻易不敢触犯皇家家规的原因。

　　湘菀轻轻揭了锦被，帮九阿哥把内裤中衣都一件件套上去，又硬撑着将九阿哥上衣也都换干净了，这样一来两人都累得有些气喘嘘嘘，面色赤红。

　　九阿哥换了身衣服觉得人也松快了些，回头却看见湘菀盯着地上染血的衣服脸色变化莫测，九阿哥心里一惊忙道：“湘儿，过来。”

　　湘菀听见九阿哥叫她才忙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道：“九哥哥，是不是又疼了。”

　　九阿哥把那俊逸的五官扭出一副苦不堪言的可怜样道：“湘儿，我这顿打可是为你挨的，你可要一辈子都对我好才成啊。”

　　湘菀被九阿哥逗的噗嗤笑了出来，神色也缓和了过来，走过去依着九阿哥坐下认真的笑道：“是，九哥哥，不但这辈子，便是不管湘儿投胎几世都对九哥哥好。”

　　看见湘菀神色缓和了，九阿哥这才正色道：“湘儿，我这番挨打是自己谋算的，按理说不关纳兰一家的事，但你若定要找他们麻烦呢，我原本也不介意的，只是现在却不可以。”

　　湘菀见自己的心思被九阿哥看出来了，却也不掩饰了道：“哼，你们那些钩藤弯麻的事我原也不大喜欢理，只是若说九哥哥挨的这顿打与纳兰家一点关系也没有却不可能，最近纳兰家的动作可不小，我要是不将九哥哥受的罪还给他们纳兰家我也不叫董鄂湘菀。”

　　湘菀对自己的情意九阿哥心如明镜，知道此刻自己若不说出个理由来，湘菀定会去找纳兰家的麻烦，湘菀出嫁前董鄂虎台一定交了人给湘菀的。

　　纳兰家除了纳兰性德真没有半个好人，但湘菀若现在动手却会坏了自己的事，心里定了主意朝着门口看了看还是附在湘菀耳边低语了片刻。

　　听着九阿哥的话湘菀的脸色慢慢的安静到凝重，最后盯着九阿哥道：“九哥哥没骗湘儿吧。”

　　见湘菀话里有改主意的意思，九阿哥这才松了口气，用手撑了脸和湘菀对着脸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道：“爷骗你个蠢女人做什么。”

　　瞧着九阿哥那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眼如清泉荡漾，微翘的双唇抿出一抹轻红，一副算尽天下人的得意模样，湘菀眼睛一转，手悄悄的伸进被里在九阿哥的伤处轻轻一戳。

　　“啊，董鄂湘菀，你这个蠢女人。”九阿哥脸上的得意还没敛尽有些乐极生悲的叫道。

　　湘菀早已经扭身闪到床下噙了抹笑望着九阿哥。

　　九阿哥脸上弯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道：“湘儿乖，你这会子过来，爷便饶了你，不然等爷好了收拾你时再不手软的。”

　　湘菀笑出一副你当我傻的模样来，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九阿哥恨恨的指着她。

　　垂纱帘外采薇躬身福礼道：“禀爷、福晋三位格格来看爷了。”

　　湘菀听了望了九阿哥一眼，九阿哥微微颔首道：“让她们进来吧。”

　　采薇微微一福转身朝外走去。出了卧房门便看见彩蝶将三位格格皆挡在东次间门外，采薇心里好笑，彩蝶这个性子太直白，连个坐也不让。

　　兆佳氏、刘氏、乌雅氏三人被挡在门外，刘氏和乌雅氏脸上都有些不满，唯有兆佳氏仍是含了三分微笑略略垂头站着，以示对屋里主人的敬意。

　　“三位格格请吧。”采薇上前微微一欠身道。

　　刘氏和乌雅氏面上一喜，皆顾不得其他只管颔首入内，只有兆佳氏却侧过办身让了采薇一礼，这才跟在二人身后走去，走了几步却好像不经意般回首看了看彩蝶。

　　东次间的起居室与里面的卧室用花梨木透雕的海棠春睡图隔扇罩分开，进了卧室门便看见对面的花梨木花鸟纹案几上供了一对春梅绽雪的和田玉瓶，中间却是一个松枝木底座，雕着缠枝海棠的镂空白玉香炉，香炉里袅袅缠绕出一股子松竹的香味，虽然是松的气味却没有松的冷冽，这样的松竹香极是罕见，刘氏深吸了口气，眼波流转。

　　与别处不同，这里并没有设临窗大炕，只在窗前放了张海棠纹的贵妃榻，旁边挑了盏松鹤衔春的落地纱罩宫灯。

　　屋里的陈设初看都没有什么出彩的，细品却无一不透出精致，三人眼里都藏了些羡慕，但到底也没出声，只有乌雅氏沉不住气些问采薇道：“福晋这屋子虽不设炕到比别处暖和许多。”

　　采薇边打起右边的彩霞锦的垂地软帘便笑着解释道：“这屋里虽不设炕却在墙里烧了火龙。”

　　这烧火龙极费事，除了宫里烧了几处，别处极少见，三人脸色皆有些不同，垂了头跟在采薇后面停在一座插屏式的座式屏风前面，采薇禀道：“爷、福晋三位格格来了。

　　屋里传来湘菀喊进的声音，采薇便引了三人进去，就见九阿哥侧卧在床上，湘菀坐着九阿哥身边。

　　三人依次上前见礼，湘菀忙笑道：“起吧，爷身子不大安，但也无妨，你们安心便是。

　　乌雅氏眼里已是含了泪，刘氏倒还沉得住些，只是咬了唇望着九阿哥，兆佳氏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又行了个福礼道：“如今爷在福晋这里养着原是极好的，只是总劳累了福晋，婢妾们也心不安，不如让婢妾几个夜里轮流着在福晋脚踏上打个铺也好递递茶水。

　　侍妾在主母床前打地铺伺候，在大户人家是常有的，但是她们三个皆出自名门，若真让她们在床前打地铺传了出去湘菀虽说在理只怕也要落个苛待妾室的名声了。

　　湘菀扭头看了九阿哥一眼笑道：“你们的心思我是明白的，只怕都是恨不得替了爷受罪才好，只是我这脚踏前原本是采薇几个伺候的，若让你们伺候了，到是闲了她们原也没有这个理的不是吗？”

　　说完笑吟吟的看了她们三个不说话，果然乌雅氏一听便急了忙道：“福晋，这原是婢妾们自己愿意的，只要爷能早日康复，婢妾们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兆佳氏和刘氏听了这话也都带了些微乞求的眼神看了湘菀不停的点头。

　　湘菀见了忙低头看了九阿哥道：“爷，她们这番心意妾身也感动不已，只怕神佛也要动容。”

　　九阿哥虽不知湘菀在打什么主意，但也极配合微微颔首笑道：“你们的心意爷都知道了。”

　　兆佳氏等人从未得过九阿哥一句软话，此刻见九阿哥笑得如沐春风对她们和声软语早已经心中荡漾不已。

　　湘菀眼神微动，取了帕子压了压眼睛道：“爷这番受罪，我也是心如刀割一般，方才还想着若是每日里抄上些药王经送到白云寺化了给爷祈福呢，只是看顾着爷总怕不能静心抄经倒惹了菩萨怨怪，绿棉几个倒是说她们去抄，我总想着这抄药王经总要那最亲近贴心的人才好。”

　　说完只拿眼风往三人身上扫过，听了湘菀说要最亲近贴心的人抄经，乌雅氏心里一阵翻腾，立马上前跪下道：“福晋，婢妾愿抄经给爷祈福。”

　　湘菀并未立即接话，而是看了兆佳氏和刘氏不说话，兆佳氏和刘氏见这样也只得上前跪下道：“婢妾等愿为爷抄经祈福。”

　　见她们三人皆说愿意抄经，湘菀这才带了些哽咽道：“我原知道你们对爷的心意是再没说的，只是这抄经是极辛苦的。”

　　三人自然是又情意切切的恳求福晋愿意抄经祈福。

　　“也罢，咱们一家子同心协力，爷一定会早日康复的。”湘菀道，说完又吩咐彩蝶道：“去把我柜子里的檀香墨取三块来赏给三位格格抄经吧。”

　　三人谢了赏，湘菀这才盯着三人道：“我听白云寺的主持方丈说，这抄药王经和别的经又格外不同，必得抄三、六、九才算圆满，我看你们心里也担忧着爷，若是抄得多了也恐伤身，不如便抄三这个数的吧，每日抄三十遍，你们每人每日抄十遍即可。”

　　兆佳氏一听心里一沉，顿时明白着了湘菀的道，这每日抄十遍药王经必得卯时起亥时睡才行，中间除了吃饭喝水只怕再难得有时间了，更不要说想来这春归园探视九阿哥了。

　　湘菀费了这半天的唇舌也不过是想将自己三人困在西院不能趁这个时候亲近九阿哥罢了。

　　便不动声色的往刘氏那边一瞟，见刘氏眼里像储了刀子般只盯着乌雅氏，乌雅氏却犹未反应过来只顾着点头。

　　湘菀一派温和的看着表情各异的三人，三人款款行礼告退。

　　等兆佳氏等人出了春归园，九阿哥才噗的笑了出来道：“湘儿，你这法子极好。”

　　“这些日子，咱们府里的人都要把精力放在春归园里了，哪有功夫看着她们呢，如今且将她们困在西院才算安稳。”湘菀道。

　　说完又想起什么一般，一脸的柔情轻轻的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凑近九阿哥耳边低语了几句。

　　九阿哥一听便弹了起来痛苦的叫道：“哎呦喂，湘儿，是不是真的呀？！”

　　湘菀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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