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欲来时

　　亭外时不时有鸟雀飞过，娥庄凭栏望着水榭，再没同他说话，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精致的小盒子，那盒子是木制的纹理，上头跟越秧身上穿的华服一样滚了鎏金的细边，想必也是价值不菲。

　　只是等娥庄将那厚重的盒盖削开，里头装的竟然是夜兰花的花瓣。只不过同样都是花瓣，曦绾倒并没看出什么端倪，只是一旁站着的越秧登时白了半边脸，腰杆以下的底盘一阵不稳，思虑良久，颤声道：“夫……夫人，你这又是何意啊？”

　　仿佛猜中了花神此刻的反应，看着他面露惊恐之色，娥庄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意，纤细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那些细小的花瓣，神态状似不经意道：“也没什么，今日我特地拿的夜兰花瓣，虽比不过凤仙的艳色，但……若能让夫君长点记性也是好的。”

　　嗵地一声，越秧一个脚软撞上身旁的石凳，一代花神这下子可是彻底萎了。
　　曦绾就站在他两步开外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花神倒下，笼罩在这等气氛之下竟然半晌也没敢伸手去扶一把。
　　搞不懂这好好的夜兰花又招谁惹谁了啊，她只得忿忿地站在一旁，心里祈祷着临桐君快些回来。比起在这看他俩斗来斗去，她倒宁愿回去看看曲歌的疱疹怎么样了。

　　原来百花之中越秧最喜欢的还数夜兰，此花只在夜里开放，香气袭人。娥庄还未过门以前，越秧风流成性，在天上遇见美貌的女子，便上前殷勤地递过一朵夜兰，视为定情。后来天宫里凡是稍有些姿色的女仙，宫门口都插着一支夜兰。

　　只是好景不长，娥庄下嫁之后，不久便一把火烧光了他半亩夜兰花田，还将他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极品夜兰花种喂了她的白毛鼠。惹得越秧现在都恨不能杀了那畜生炖汤喝，以慰他极品花种的在天之灵。

　　曦绾觉得哪怕是个君子，都应该站起来反抗才是。诚然越秧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娥庄仙子乃何许人也。
　　那可是仙帝盛宠的长公主啊，如今虽然下嫁给了他这等花心种，却也着实威仪不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越秧越是奋起反抗，娥庄就逼得他越紧，以至于沦落成现在这副猫样。

　　娥庄冷眼看着他倒在地上，像是习惯性地语调一升：“行了行了，我也不是那般不识数的人，此番就是路过一会，长霞还在屋里等我，这边你就先招呼着，明个你要再敢忘，就休怪……”
　　仙子这话还没说完，越秧便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恨不得点头哈腰道：“夫人说的是，我再不敢了，明日为夫定为你描个好看的……”
　　娥庄见他说得万分诚恳，也就不同他计较下去，轻飘飘又看了曦绾一眼，转而走下了凉亭去。

　　曦绾原本也就在旁边看看热闹，却猛地被她那一瞥，瞥得浑身不自在，略烦躁地小声嘀咕道：“这娥庄仙子的脾气何时竟也磨砺地如此彪悍，简直堪比当年的越秧啊！”好歹她也是仙界司乐的神女，就算没什么本事也不该落得她这等轻视啊！

　　“嘘，平日里不要直呼我夫人的大名，她脾气不好。”
　　曦绾气闷之余发现，打这越秧酒醒之后，只要一提到娥庄两个字，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嚣张气焰便会自动消下去不少，就连声音也不敢往大了来说。
　　既是在自个府里，难道还怕谁听见不成。曦绾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眼前锦衣华冠的越秧，呜呼，怎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得。

　　“没想到堂堂百花之神也有如此谦卑的时候啊。”
　　她摇着头有意刺激一下越秧，如此惧内着实有损仙格啊。只是越秧似乎丝毫没被刺激到，醒酒之后整个人都显得理智多了，看他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粉尘，抬头仰着一双桃花眼，甚是正经地朝曦绾说教道：“你还别说，这当中可有讲究，像你一介女流，是断然不会明白其中的奥妙的。”

　　越秧话说到这，俯身抓起桌上刚刚剥好的白果，往嘴里送了一颗，复而同她道：“这么与你说吧，正如今日这番情景，即便是夫人当时向你吐痰，你也是万万不能擦干的。”

　　“什么？”曦绾着实以为自己听错了，傲慢如越秧怎么会说出此等不堪的话来，不得已就又问了一遍。当然，第二遍回给她的答案也是一样的，这一来二去曦绾的玻璃心有点受不住。

　　偏偏花神怕她理解不了，又细细地解释给她听：“你想啊，当夫人向你吐痰的时候，说明夫人已经生气了，她靠的吐痰才得以缓解一些，此时你若是把痰擦了，就是重新惹夫人生气，而且会更生气，这时候的生气是双份的。如果换一种方式，笑着去接受夫人的痰，夫人便不会再生气，这不是最快的解决办法吗。”

　　……简直绝了，这娥庄到底把他逼到了一种什么程度，让昔日粉尘都不沾一点的花神堕落到以痰作比喻，果然神回复啊。
　　曦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厮，久久不能说话。在她抑郁得半死的时候，东方的霞光重显，临桐君总算是腾着一片云头回来了。

　　只是看他脸色不是很好，曦绾便有些担心地走过去，问：“仙君，那魔障究竟是什么在作祟？你可是将他降服了？”
　　临桐摇了摇头：“那魔障乃是黑蝙蝠幻化而成，它逃亡之时被我用剑气打伤了右翼，却也并未将他打死。”
　　没有打死？越秧听罢，当下不乐意了，眉头一皱，道：“本神就是看不惯仙君这种做法，活脱脱的妇人之仁，看着吧，他日定会给仙界乃至整个伏隅招来后患的。”

　　后患？妇人之仁？临桐君这叫慈悲为怀好嘛，花神还真会瞎指一气。曦绾磨了磨牙，站在一旁对花神越发不满。
　　临桐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一愣，转而笑同花神道：“魔族自旱魃陨落后便许久未有所作为，复苏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花神莫要慌张。”
　　慌张？谁说他慌张了？除了他夫人，他越秧还真没怕过谁！

　　临桐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启唇问道：“……听闻前些日子伏隅山后的乱坟岗附近时常有怪石出现，本君适才发现那坟岗离你的后院很近，花神可知那石头最后落往何处啊？”

　　越秧听他这么问，私以为他想转移话题，本不想回复他，但一抬头对上那双异常坚毅的眼睛，最终还是扁了扁嘴，落败似的说道：“我也就听穆壑一些过往的凡人说过，说是上山砍柴的樵夫傍晚回家，看见一块黑色的发着紫光的石头出现在一座坟墓的墓碑上头，他们均以为是冥府诈尸，都没敢上前仔细瞧个究竟。不过以本神看来，那石头不过是一块普通的黑石罢了，可能是天上哪个顽劣的小童施了法术以后不小心丢下界的，刚好砸在人家坟头上罢了，不足为怪。”
　　“哦？竟有此等怪事发生，花神可知具体是那一座墓碑？”
　　哪一座墓碑？还别说，问他还真是问对人了：“本神记得上回看到是叫什么烟的女子的墓碑，看她坟头倒是挺大，只是不像经常有人去打扫，碑前脏乱的很。”说到这，越秧还一脸嫌弃样地舞了舞袖子。“要我说啊，就是天上哪个顽童错不了。”

　　真的是这样吗？恰好就落在人家的坟头上，还正巧发着紫光？临桐看着满脸倨傲的花神，不敢苟同。

　　花神见他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再不肯同他说话，坐在石凳上一脸的傲娇样，你再不相信亲自问冥府的判官无常去啊，他花神只负责关注美酒美人儿什么的，谁吃了空管那些个破石头啊。

　　曦绾半晌插不上嘴，顾自在背后看得牙痒痒，都怪仙君脾气太好，这恶人还就得恶人治！而此刻临桐心中想的却是，一定就是那黑石没错，只有它的出现才会引起魔族的骚动，这绝对不是巧合。只是……曦绾手头的浮屠经想必还没习够，就这样贸贸然将她带下界去，万一出个什么不测……
　　罢了，跟在他身边就好。无论发生什么，他定会护她周全。

　　眼瞧着仙君不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曦绾也就乖乖待在一旁，安心地剥着果子。越秧却冷不迭猛地一喊：“诶呀呀，临桐君！你的脸色发白啊！”

　　曦绾被他这一吼惊得小脑瓜子惶惶一颤，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了看仙君的脸。唔……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是有那么点白，但不外乎被越秧吓的！这花神府哪是寻常人可以随便来的，回去不给你整个精神失常也准有个神经衰弱。

　　越秧冗自凝眉，忽而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望着临桐戚戚道：“想来仙君从前是何等威武啊，一日降他百八十个魔障不在话下，回锦央殿也是气都不喘地喝喝小茶，逗逗麒麟。如今统共不过一只黑蝙蝠，竟把自个落的这般不济，是不是这私底下有什么不好说的啊？”

　　魔宫里，刚吊到岩壁上准备睡一觉的黑蝙蝠，抹着油光发亮的脑袋，猛打一个喷嚏，爪子一滑，险些从石壁上掉下来。他换了个姿势稳了稳身形，嗜血的红瞳一阵紧缩，奶奶的，是哪个不识数的幺蛾子在说本渡使的坏话！

　　临桐看着他不说话，负在背后的手却在默默收拢。越秧却以为他底子薄好面子，于是换了个看着就底子厚的。他贼兮兮地靠过头，冲曦绾道：“要知道，本神府上的花酿可是专治“隐疾”的仙露啊。”
　　他这一番话说得曦绾的老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仿佛被雷神的震天雷劈得个正着，脸部肌肉抽搐地紧，正不知说些什么的时候。仙君总算开了金口。
　　“有劳花神费心了，本君甚好。”
　　连曦绾这种神经大条的都听出仙君语气里的不悦，越秧这厮却还是不开窍地喋喋不休道：“好也可以试试啊，这里头还加了东靡山的鹿角，别提多滋补了……隔壁承潭仙人新娶了小娘子，生活不如意，还经常管我要来着，本神哪是那般随便的人，总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曦绾看着临桐君的脸色由青转白，不由得为花神的无厘头脱线狠狠地点了一把赞。
　　天上神仙千千万，唯娥庄与花神难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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