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已死

　　“你觉得我穿这条红色裙子好还是那条白色的？其实那件蓝色的也不错？”

　　安西娅正苦恼于晚上穿什么衣服去参加学校的舞会，她的裙子已经堆满了薇薇安的床，薇薇安无奈地重复一小时前她的看法：“要我说，还是那条白色的更漂亮。”

　　“你不觉得白色的稍显幼稚？这条红色的显得更性感些。”

　　这时特拉斯夫人从她后面拿过了那条红色的裙子。

　　“亲爱的，那条白色显然更适合你。”

　　安西娅冲薇薇安吐了吐舌头，薇薇安大笑。

　　“哦，妈妈你太保守了，听说你跟爸爸是在学校舞会上认识的？”

　　“是舞会上，不过是大学的舞会。宝贝儿要知道你爸爸一直不喜欢你身边出现的男孩子，保证你今天会在十一点前回来好吗？”

　　特拉斯夫人在安西娅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安西娅无奈地答应：“好的，妈妈，但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哦，甜心，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这么想的。”

　　薇薇安看着面前母女俩的一来一回，捂嘴偷笑。

　　“妈妈你是来给薇薇安讲睡前故事的吗？Come on ,她已经不是个六岁的孩子了好吗？能不能不要再让我看见睡前故事和晚安吻这种东西？”安西娅抚额大叫受不了。

　　特拉斯夫人坐到薇薇安身边，亲了亲她的脸颊，薇薇安笑着仰起脸，享受妈妈的亲吻。她喜欢这样，她喜欢这样不加掩饰直接感受的爱。她觉得自己就像块缺爱的海绵，拼命汲取每一滴她能得到的关心。

　　“真是够了，作为一个正常人我怀疑自己怎么在这个家庭长大的。”安西娅虽然一脸嫌弃的表情但还是朝对着自己张开手的妹妹走去，给了她一个颊吻，“好了，乖宝宝看完书快睡觉吧，我也该走了，我和安她们约的八点出门。”

　　特拉斯夫人帮安西娅整理了下裙子的皱褶，床上的小女儿手上的书已经翻到了最后几页。她记得薇薇安昨天才开始看这本书的。

　　“山海经？你对中国的神话感兴趣吗？”

　　“还不错，这里面描述的怪物看起来很酷不是吗？”

　　在这个世界生活久了，薇薇安的表现已经与她的同龄人差不多了，她尽量用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反应与措辞来应对他人，这样才不会显得她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她指着里面一张人首鸟身的插画说，“人首鸟身的怪物，古代的中国人信奉这样的神吗？”

　　“不，宝贝儿，中国留下了很多神的传说，但是并不代表人们信奉他们，事实上像这样有记载的神他们有上千个，他们也没有这样的精力一一崇拜过来不是吗？”特拉斯夫人把她的疑问当成是孩子童稚的好奇，她耐心地解释道。

　　“那么还是天主教和□□教的神比较聪明不是吗？他们只信奉一位神明，就不会对信奉谁产生混乱了。说起这个，天使算是人面鸟的一种吗？毕竟他们很相似，都有一双翅膀，都是另一重意义上的‘神’。还有希腊神话中的自然女神sirenes与印度神鸟迦陵频伽，她们看起来很相似不是吗？都有着女性的上半身和鸟类的下半身。”

　　薇薇安一脸串的问题显然让特拉斯夫人很头痛，她大学的专业可不是神学。

　　“哦宝贝儿，我想这是因为古代的人们都希望自己有双能像鸟类一样飞翔的翅膀吧，因为现实中无法做到，所以希望幻想中的神明们能够替自己完成这个梦想。正因为千百年来人们的渴望，所以我们现在才拥有了飞机这么便利的交通工具啊。”

　　“所以人类真的很聪明，即使没有强大的力量也能凭借集体的智慧获得成功。”薇薇安看着书上背生双翼的神若有所思的说。

　　“好了，宝贝儿，你该睡觉了。”特拉斯夫人抽出了她手中的书，为她拉好被子，关上灯，“晚安，宝贝儿，妈妈爱你。”

　　“我也爱你，妈妈。”

　　薇薇安反射性地回应，然后房间陷入了一片寂静漆黑，只有月光静静地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悄然照亮了薇薇安的小脸。她看着那轮皎洁无比的月亮，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在同一时刻，与月光相似的光芒同样照耀着另一张睡颜，但这张睡脸的主人睡得显然不太好。

　　迪恩在做梦，他梦见了少年时的自己。

　　他看见自己和朋友们奔跑在光明神殿纵横交错的走廊上，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阳光、快乐、无所畏惧。

　　他记得这是在一次分组比赛中，他所在的小组获得第一后的时候，他们在走廊中飞奔嬉闹，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这个小小的胜利。他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伊文捷琳还有父亲。

　　他在自己的身体里冷淡地看着幼年的他为了伊文捷琳的几句称赞高兴地脸红，再看到自己扑进父亲的怀里，向他叽叽咋咋描述比赛的过程，旁边姨母含笑看着他们。曾经，他以为这是童年时最美好的记忆。

　　兴奋过后，因为胜利的小组第二天可以获得一天休假以示奖励，他要跟父亲回家吃饭。其实比起回家，他更喜欢留在光明神殿中与朋友们一起玩耍。但梦中的迪恩因此而心脏一阵紧缩，泛起了酸疼的期待与疼痛。

　　他看见大公府的大门被打开，一个美丽的少妇站在门口笑着迎接他们。

　　她是那么美丽，连阳光落在她脸上都变得温柔，紫色的裙摆优雅地垂落脚边，浅金色的头发被珍珠挽成优雅的发髻，嘴唇如清晨的玫瑰花瓣，看的出来，她精心打扮过自己。从她的眼睛里看的出紧张与期待，他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到来而期待。他回家的日子是那么少，以至于每一次她都郑重以待。

　　她精心准备了晚餐，他最喜欢吃的炖肉中特别加了亚利安出产的一种果酒，与肉一起炖特别香醇可口。他只是在一次闲聊中谈起，但她却特别记下了。

　　在晚餐中，她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们父子。

　　迪恩在心中冷笑，他的父亲一直和他谈论着神殿中学习的课程和遇到的问题，这种话题对于身为普通人的薇薇安来说，能听懂都不太容易，更谈不上加入他们的谈话了。年幼的自己不懂，但对于现在的自己，父亲的用心太过明显。他不想母亲与自己的关系太过亲密，信仰之力就是他们之间天然的屏障。

　　但即使无法跟心爱的儿子说上一句话，她的表情还是很快乐，即使迪恩多吃一口炖肉都能换来她的一个笑容，她满足于如此微小的幸福中。而他的父亲，连这样的幸福都吝惜于给她，最后甚至将她赶出大公府，难道只是为了有资格站在伊文捷琳的身边？熟悉的怒火在心中燃烧，席卷了迪恩全身，他看着一无所知、愚蠢幼稚的自己，他想打落他拿着杯子的手，呵斥他为什么不能说说除了那该死的“α型攻击阵法用在弓箭上还是长矛上更合适”之外的话题？他就不能拿出光明神殿中教授的贵族的进餐礼仪，赞美一下食物的美味或者果汁的新鲜他难道以为每天都有新鲜的玛塔果实等着给他榨成汁？

　　白痴！愚蠢！不知所谓！！

　　即使迪恩在心中把自己骂成猪，在薇薇安眼里也是一直无比可爱让人喜欢的猪，她吩咐了佣人把他的房间认真打扫一遍，虽然它天天都有专人负责清扫，床单换成新的并且熏上好闻的香气。

　　迪恩洗过热水澡，换上在太阳下晒过有着干爽柔软质感的细棉布睡衣，躺在床上几分钟便睁不开眼睛，他今天太累了，而床又太过舒服。迷糊中，他感到有人打开了房门，坐在了床边，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

　　迪恩知道自己在做梦，但还是眷恋着这种温柔，感受她纤细的手指拂过发根的感觉。

　　不要离开我！

　　他察觉到这只手有离开的迹象，他抓住了她，并且嘟囔了几句自己都听不清的话。

　　耳边传来轻轻的笑声，随即迪恩感觉自己被亲吻了一下，清甜的气息从对方身上传来，那是铃兰和阳光的清香。他想抓住她，睁开眼睛看看他，但是眼睛似乎被黑暗黏住了一样，然后香味和额上的温暖渐渐消失，他着急地睁开眼睛，但是只看到一片黑暗。在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里，他看到的是他在光明神殿的房间。苍白的光线给房里的一切罩上一层白霜，让人感到透进心底的寒冷。

　　他握紧了胸前的挂坠盒，闭着眼无声地沉浸在这黑暗里。

　　良久，他睁开了眼睛，按了一下手上金属护腕上的突起的兽头图案，兽头上镶嵌的红色宝石闪烁了几下红光，然后空中投射出一个灰袍法师的形象，他在这所有人都陷入熟睡的时刻却显得精神奕奕，枯槁的脸上少见地有着兴奋的红晕。

　　“尊敬的阁下，难道您是先知吗？我正好解决了阵法的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很快就能进行测试了!”

　　“很好，明天晚上我会亲自过来。”迪恩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压制翻涌而上的情绪，“奥古斯丁……不要让我失望。”

　　“一切将会如您所愿的，大人，嘿嘿嘿哈哈——”

　　随着他诡谲的笑声，灰袍法师的身影消失在了空气中。

　　迪恩摩挲着挂坠盒的表面，眼中露出压抑已久的期待与渴望。

　　母亲，很快……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请您，再稍作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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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是星期日，薇薇安在家赖床到中午十二点，不是特拉斯夫人强硬地叫她下来吃午饭她还不准备走出自己的房间。

　　“甜心你真的需要和朋友出去玩一下了，不要把自己老是关在房间里好吗？如果你能跟安西娅中和一下，我跟你爸爸都会对你们放心很多。”特拉斯夫人无奈地说。

　　薇薇安虽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她如果能和十多岁的小鬼头玩在一起才真叫奇怪呢，但是她不准备反驳妈妈的话，她一向是妈妈听话的好姑娘，从来不给父母惹麻烦。

　　“好的，妈妈，事实上昨天露丝约我今天出去玩，我忘记告诉你了。”

　　“露丝是个好姑娘，我记得她上次考试得了3个A？你和她在一起，我会很放心，晚上邀请她来我们家吃晚餐怎么样？”

　　“哦，下次吧，我不要太热情了吓到她，她可是个非常害羞的女孩。”薇薇安面不改色地撒谎，吃完饭回到房间后，她立马打了个电话。

　　“嗨，露丝，我是薇薇安。今天你有空吗？我在网上淘到了两张电影票，有兴趣一起去看吗？今天好像有《加勒比海盗4》，我想应该还不错？好的，那电影院见，bye！”

　　搞定了露丝，薇薇安松了口气。

　　她并不是有意欺骗特拉斯夫人，只是不想让她太过担心自己的人际交往，要知道关心孩子的母亲都是这样的，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喜欢自己的孩子。薇薇安因为自身经历，无法对人敞开心扉，她的同龄人由于年纪、背景、经历与她相差太多，总是无法跟她说到一块儿去，她当然无法交到真正的朋友，薇薇安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朋友，但是对特拉斯夫人，她总觉得抱歉，他们也许能有个更好的女儿。所以，她总是想做到最好，不让他们担心。

　　露丝是薇薇安班上一个成绩优秀，性格略微内向的文静姑娘，薇薇安跟她相处比较轻松。看完电影出来，露丝还没从《加勒比海盗4》的氛围里走出来，她用梦幻般的语气述说着她对美丽人鱼的赞叹。

　　“事实上，电影设定人鱼都是雌性这点是不可能的，你没想过她们怎么□□繁殖吗？所以我猜她们应该是雌雄同体的生物，比如说像黄鳝那样在第一次□□前是雌性，□□后就变成雄性与其他雌性□□。”

　　“天哪，薇薇安，我们讨论是电影好吗？你简直打破了我对美人鱼所有的幻想！”露丝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你难道不觉得她们很美吗？”

　　“还好吧，真正的人鱼更加美丽，不过他们都是雄性的外表。”薇薇安一边走一边说，她发现露丝停下了脚步，她疑惑地看着她，“干嘛这么看我，这只是个玩笑好吗？”

　　“那是因为你的脸真的很有欺骗性。”露丝扶额，她快步走到了前面，“我想下次再也不跟你来看电影了，这绝对是对我的折磨……薇薇安？”

　　露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没有听到身后薇薇安的脚步声，她疑惑地转过头，却没有看见前一秒还在跟她说话的女孩身影。

　　“薇薇安……？”

　　露丝迷茫地叫着她的名字，她身后的街道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只有一片枯掉的叶子被风轻轻卷起，飘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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