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已死

　　薇薇安在迪恩脑海中的形象从未有今天这样鲜活。他看着她笑，看着她哭，看着她因为早晨婉转的鸟鸣而微笑，也看过她因为长时间见不到他而暗自思念，而他简直恨不得打现在的自己一顿，因为在光明神殿他常常把母亲送来的衣服食物分给其他伙伴，原因是姨母曾告诫过他不要耽于享乐，那些精致的衣物和美食只会让他无法足够专注。后来大概薇薇安也知道他不喜欢这些，渐渐送的少了，转而给他搜罗书籍和武器，但是光明神殿本身具有全国最大藏书最多的图书馆，她收罗来的不管质量还是数量都是远远不如，通常下场都是被束之高阁，更不要提这世界上又哪里有另一把剑能比得上姨母送给他的“耀星”呢？

　　但是不管这些东西价值多少，珍贵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而是包含在内的，那份深沉的母爱。

　　薇薇安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少，与她减少的笑容相反的是越来越多的华服和珠宝，还有哈里斯府举办的舞会，她似乎觉得这些也许能让她开心一些。迪恩知道她和父亲的关系并不亲密，事实上很多贵族夫妻之间都是如此，虽然感情不在，但是依然保持婚姻关系，很少有人会选择离婚。但是在哈里斯府，奥斯丁对薇薇安的态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冷漠了，他把大部分的时间献给了工作，剩下的关心则是给了儿子迪恩和伊文捷琳。迪恩很早就知道了父亲对姨母的爱慕，他虽然不赞同这种悖伦的感情但是在内心深处，身为一个男人他却能理解为什么父亲会更喜欢圣女大人。

　　可是在看到薇薇安一次次地受到父亲的冷落，每一次鼓起勇气的讨好却遭遇一次次的失望，他甚至想拉着父亲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对待自己的妻子！为什么不给她一点起码的尊重与公平？即便没有爱情的维系，但是他至少可以把她当成亲人对待不是吗？

　　他在与伊文捷琳相处时的言笑晏晏、幽默风趣与回到家里外表礼貌实则冰冷的样子形成了讽刺的对比。迪恩知道这种情况不会好转，一直最后父亲要求离婚。

　　当那个叫爱莎的女仆满怀激愤地跪在薇薇安脚下的时候，迪恩知道这天到了。

　　“我可怜的夫人，他怎么能那么对你！大人已经彻底被迷昏了头，等他清醒过来会知道自己犯的错误的！你需要一个人去劝导他，快去求求迪恩大人吧。看在迪恩大人的份上，奥斯丁大人会改变主意的！”爱莎的表情激动，语气里充满担心。

　　薇薇安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茫然，神情里有着挥之不去的疲倦，她摇摇头：“就让我在迪恩面前保留一点母亲的尊严吧，难道还要让我这个平时对他没有任何帮助的母亲去希求他的帮助和保护吗？并且奥斯丁也绝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的。”

　　“可是夫人你离开了大公府能去哪里呢？您会成为整个奥斯顿的笑话，那些贵族夫人的嘴就像刀子，会一刀刀把你割得体无完肤！”

　　爱莎有些慌乱起来，薇薇安看着她表情冷了下来：“我的父母以前给我在切尼萨买了一个庄园，我想搬去那里。放心，我知道你和府里的拉里订有婚约，我可以把你留下，不必跟我离开。”

　　迪恩看到爱莎悄悄地松了口气，薇薇安挥手示意她退下，爱莎讪讪地起身离开并关好了门。在只剩一个人后，薇薇安踢掉了鞋子把自己整个人缩进椅子，她很少有这样“不淑女”的行为，事实上，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在言行举止方面比“姐姐”更加优秀，薇薇安几乎把自己当成了贵族夫人应该效仿的典范，一言一行从来不会出格。像今天这么没有形象的样子真是极为少见的，即使这间房间没有旁观者也一样。

　　缩成一团连脸也埋进膝盖的女人看起来有些可怜，迪恩想摸摸她柔软的肩头，却懊恼地发现自己再一次被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无法挽回的事件，迪恩知道自己不能改变什么，但是他多么希望能够回到过去帮助她，即使只是毫无作用的安慰。而这个时间的他在那里？迪恩想大概是为了驯服新来的脾气暴躁的猎鹰？还是在为了年度考试中获得全优而在勤加练□□之他没有意识到家庭的变化，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给他的母亲以庇护，甚至在得到消息后她已经在去切尼萨的路上，连一个告别都没有，曾经的大公夫人形同被放逐般前往那个毗邻海因里帝国，而且在战争爆发后第一时间沦陷的切尼萨。

　　他现在只想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他现在该做的是马上快马加鞭追回她，而不是和父亲一番深谈后决定不干涉“大人”的决定，还觉得母亲在脱离这个没有爱的婚姻后可以找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他那时候真是脑子他妈的被马踢了！

　　那一晚，薇薇安没有愤怒，没有流泪，她只是取下脖子上的挂坠盒，看着里面她亲自找人绘制的迪恩幼时的小像，一直到睡着。小像的另一边写道：愿幸福与荣光永不离你左右，永远爱你的薇薇安。

　　到了切尼萨的薇薇安很快适应了那里的生活，远离奥斯顿的日子似乎让她获得了某种平静，她的生活变得很规律，早晨她心情好的时候会亲自去摘几枝院子里的花，切尼萨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晚上天黑后她会看会儿书然后早早睡觉。她为愿意跟自己过来的仆人与骑士很好，跟着她过来的护卫队人数不多，只有寥寥二十多人，她允许他们带家眷过来一起生活，由她来负担他们妻子与孩子的生活，看起来，她并不打算等风平浪静后回到奥斯顿，而是认真要在这里生活了。

　　但平静的日子总是在出人意料的情况下结束，一年后，海因里帝国撕毁了威登堡和平协议，分三路悍然发兵，艾其顿的人们耽于长期的和平根本毫无防备，战争前期节节败退，海因里人闪电般迅速占领了海伦堡、安德里亚、维泽利亚、切尼萨和格林维格几个地方，因为敌军主要力量集中在安德里亚，所以当援助的军队到达切尼萨后，少年时的迪恩看到的只是一片狼藉的庄园还有地面上鲜血四溅的房间。

　　这个时空中的迪恩跪在地上，额头无助地靠在地上，他的身体如果可以受伤的话，他的额头早就被磕烂，指甲也已经抠裂，手指骨头更会因为大力敲击地面而折断。他此刻极度想要拥有痛感，想要狠狠伤害自己以此宣泄心中剧烈翻涌的感情，那些愤怒、自责、憎恨、心痛、懊悔的复杂情绪。他像野兽一样嚎叫，但是没人听得到，他用尽一切在光明神殿中学到的方法来攻击那个野兽般律动着的男人，但是一次次被反弹回来。他被眼前的景象折磨的要疯掉，那一声声开始挣扎怒斥，后来哀求啜泣的声音像一道道鞭笞在心灵上淬满毒药的鞭子。他甚至到最后不敢看向她，把耳朵堵住，将眼睛闭上试图醒来，他告诉自己这些都不是真的，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她并没有经受过这种亵渎与折磨！

　　他只要醒过来就好，只要醒过来……

　　当房间里终于平静下来后，迪恩怔忡地看着薇薇安的眼睛，那是和他一样天空般的蓝色，曾经它是那么璀璨美丽，但是现在它死了……

　　漫长的死寂后，迪恩听到她在呢喃什么，那是微弱到要靠在她唇边才能听到的声音：“光明的神，我的父，请您宽恕我的罪，请您在我周围树起防卫的篱笆，派遣神的勇士保护我，求救赎的圣光照耀我，免除我的罪，不允许敌人的武器伤害我，请您用您无上的大能不要让黑暗侵蚀我，让我获得安宁……我的神，我的父……我的……迪恩”

　　在念到他的名字时，她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颤抖的无法言语，她闭上了眼睛，透明的水迹蜿蜒地流进发际。

　　这不是结束，只是梦魇开启的一段序曲。每次被伤害被侮辱之后，薇薇安就会默默地念这样的祷词，希冀能保护自己的心灵，给自己抚慰。随着时间流逝，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少，迪恩也再听不到自己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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