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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冯素贞被任命为丞相后，老皇帝以“缺乏历练”为由，让她离京去体察民情。暗地里，却让天香领了兵符令牌与驸马一同寻找太子的下落。
是夜，月凉如水。冯素贞一个人静静站立于客栈的房间里，手里托着一个形状有些奇怪的玉。她望着前方的窗口像是想了些什么，然后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玉，带了几分无奈的表情笑了笑，笑容里却有着不自知的宠溺之情。
这是一块雕琢成甘蔗形状的佩玉，玉身通透，浑然天成。从雕刻纹理上看，雕刻师非常的认真细致，好几处细节都刻画的惟妙惟肖，颇费用心——只是，这“甘蔗玉佩”，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喏，这是本公主刚学的手艺，就赏赐给你啦。”
回想今天早上，刚打开房门的时候，天香突然跑了进来，丢下这么句话和这个一眼望去不知道是什么的玉佩就跑开了。冯素贞愣了愣，虽然很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没有多问。
然而晚上要就寝的时候，当冯素贞习惯性的拿“公子与奴仆同床而卧不合礼法”作为挡箭牌、准备再次敷衍过一晚时，天香却像是积累了许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似的，大发了一场脾气，到最后还硬是把她给推出了门外。
直到现在，当冯素贞仔细打量着这甘蔗玉时，也没有想明白，天香究竟为何而发火儿。
因为赠送的玉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还是，因为自己那已经被听腻了的搪塞理由？——是的，连自己都知道，各种翻来倒去不过是千篇一律的理由，根本就毫无说服力可言，天香自然也是听惯了驸马的推托，努力挽留仍旧无效后只好听之任之，保留下皇家公主最后的尊严。
那么，今天为什么却突然发火儿？——当脑海中涌上这个问题的时候，冯素贞立即暗骂自己的冷血。因为天香听之任之的纵容，自己就抓住这一点变本加厉的伤害她，甚至把她的默默忍受当成了常态，以致今天她突然发火儿，自己反而疑惑起来……
天香的确有理由发火儿，甚至每天都发火儿也不为过。但，又真的应该发火儿吗？值得为“冯绍民”如此伤神吗？想到这里，冯素贞叹了口气。天香在意冯绍民，这一点她是知道的，但究竟“在意”到什么程度，她从来没有多想，或者，是从来不敢多想。
她承认，当那天突然得到天香回宫的消息时，她在最初的一瞬间是满怀感激的，仿佛某个尘封已久的心愿突然得到了满足。但感激过后，她便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以致天香越是亲近冯绍民，她便越是冷淡着疏离开，以避免自己陷入到更深的罪恶中去。
但每每看到不经意间流露出伤心之色的天香，冯素贞又不忍如此残忍，便只好在另一些合适的时候弥补似的对天香更好些，于是、反而让重获希望的天香愈发深陷……
抚摸着手中带了温度的玉，叹息过后的冯素贞，脸上现出了几分依恋似的不舍。
就好比——有时她也会想，长痛不如短痛，既然现在已经无所挂碍，考取状元为家族洗冤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何不直接向天香坦白一切、任凭她处置？这样虽然会伤害到天香，但总好过让她继续沦陷、以至于无法挽回的地步。
但是，她又会告诉自己说，眼下朝廷里奸佞未除，而一旦自己身份泄露，天香的名节也会受损……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外面突然传来了诵词的声音，打断了冯素贞的思绪。声音轻柔却略显孤寂，像是对月自怜。当女子一直念到“忍顾鹊桥归路”时，冯素贞才突然一个激灵，打开房门快速往天香房间走去。
七夕。今晚是七夕。
她本该早就想到的。
这块甘蔗玉，虽然形状有些奇怪，但精雕细琢处处用心，稍微有心之人便能想到，这是一份精心准备的独特礼物；而早上一打开房门就能看到天香，也必然是她在外面等了许久，只为了驸马一起床便能收到这份自己亲手制作的精心礼物……
“公子。”
来到天香的房门外，冯素贞定了定神，然后轻轻叫了声。等了一会儿后，见里面没有应答，冯素贞再次叫了声，以避免房中的人没听见或是听错了。
“闻公子。”
还是没有回答。冯素贞轻叹了口气，顿了顿后，柔声道：
“天香。”
良久，里面才传来略带哽咽、然而却强装凶横的声音：“外面是何人？！”
听到这反差极大的声音，冯素贞心里顿时一个揪紧，一时间，连说话的声调都有些变了形——
“天香，是我…”
“你又是谁？！”里面的人不依不饶。
沉默了一会儿，冯素贞平静下来后，用一种比平日里更加柔和的音调回道：
“天香的丈夫，冯绍民。”
房间里顿时沉寂了下来。片刻后，才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压抑着让人心疼不已。
“天香——”
受不住这种心疼，冯素贞一把推开门——当第一次看到素来坚强的天香在自己面前哭泣时，本来焦急担心的她，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天香，我……”
“天香从没有过丈夫——大胆贼人，竟敢冒充天香的丈夫，该当何罪？！”
抬起头来，满脸泪痕的天香缓缓说道。
沙哑的声音。冯素贞更是心疼万分，同时愈发自责起来。在已经明显“特别在意”驸马的情况下，说出“从没有过丈夫”的话来，天香该是多么绝望才痛下狠心啊。
怔了怔后，冯素贞走上前去，轻轻坐在天香身旁，然后拿手帕轻柔拭去妻子脸上的泪痕。
“是绍民错了，公主……绍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她边擦边轻声道着歉，颈项上的甘蔗玉被刻意放在了外面，微微晃动着。天香没有动，任凭驸马擦拭着，脸上仍是伤心痛苦的神色。
“天香……”
侧身凝神望了依旧伤心的天香片刻，冯素贞轻唤了声，然后倾身上前，认真吻上了妻子微颤的唇。
“唔……”
被突如其来的吻吓住了，天香大脑里顿时一片空白。空白过后，才开始小心翼翼的迎合起驸马来。
冯素贞双手扶住天香肩头，闭上眼睛全心投入。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七夕礼物。
……
最终什么事也没发生。冯素贞躺在床的外侧，微微侧身看着已经熟睡了的公主。对方熟睡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甜甜的笑。她在心里微叹了口气。其实天香真的很容易满足，一个怀抱，甚至一声关心的询问，只要是来自冯绍民，都足以让贵为皇家公主的她心满意足。
尚未熄灭的烛火微微漾动。望着天香微微泛红的脸、和鲜艳的似乎有些浮肿的唇，冯素贞顿感赧然。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节日的感召，她不觉间竟太过投入，以致觉察到天香的挣扎后，才惊觉对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于是她赶紧离开，边道歉边手忙脚乱的替天香顺气……
“剑哥哥，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
睡梦中的天香突然喃喃了句，冯素贞一惊，随即又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驸马，别走……别走……”
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天香突然紧紧捂住胸口，焦急说着梦话。先前浮现于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之情。冯素贞赶紧往里侧靠了靠，拿开天香紧攥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轻轻握住。
——原来，天香每天都在做噩梦，醒着的噩梦。那就是冯绍民每晚推托着离开公主府的时刻。
“别走，驸马……”
冯素贞无言以对，只能伸出手臂，环绕着将天香抱在怀里，同时紧了紧握在手心里的手。
“对不起，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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