梗与坑的恋爱曲

作者:木槿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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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耽:醉京花蜀酒 1


      “那一个不因循成就,那一个不顷刻前程,那一个不等闲间罢手。他每一做一个水上浮沤。和爷娘结下不厮见的冤仇,恰便似日月参辰和卯酉,正中那男儿机彀。他使那千般贞烈,万种恩情,到如今一笔都勾……”

      台上,浓妆艳抹的青衣一抖水袖,尖细的歌声婉转片刻,随即攀上了高峰。词是关汉卿的词,曲也是京城名家唱的,但那一声高亢,却像是刀剑出鞘的嗡鸣,硬生生将吴仲晦惊醒了。

      冷飕飕的风窜进来,吹得他两鬓的青丝扬起。

      正值数九寒天,大雪飘扬,街道上只有几个乞丐拄着拐杖前行,吴仲晦坐在二楼,刚一抬头,就有眼尖的狗腿子凑过来:“……这戏子不懂事,惊扰了大人,要不,我去……”

      “兴师动众的,罢了。”

      而且——他心思微转——只是对方唱得太好,词写得太妙,让他想起了一些不该在此刻想起的烦心事罢了。念毕,吴仲晦抬了抬手臂:“回府。”

      竟然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了。

      几个清秀丰腴的丫鬟起身上前,为他穿鞋束衣。吴仲晦身前的那位丫鬟低着头,一对丰满白皙的乳鸽几乎跃然而出,似是不经意的擦过了吴仲晦的大腿。

      吴仲晦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那巴掌大的地盘。片刻之后,那白花花的肉又往吴仲晦眼前跃动了一下。这让他呲牙轻笑了一声:“这天倒是寒意深重……”

      身后的丫鬟很没有眼色地又给他披了一件大氅。

      吴仲晦饶有兴趣地观察那位拥有傲人胸怀的丫鬟,失望之后的欣喜,又强行按捺下来的矜持。

      ——真是百看不厌,真是人间百态。

      “伤风败俗的!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吴仲晦还给不起一件衣裳……还愣着干嘛,还不给我把她给裹严实了?!”

      身后,那丫鬟的惊呼和哭喊声连绵不绝。最后,在吴仲晦摇摇晃晃地踩在下楼的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归于静寂。而台上正唱到热烈,打赏和叫好不绝于耳,繁华似锦。

      “王爷。”

      “嗯?”

      “她不会再出现在王爷眼前了。”头号狗腿子汪元忠从脸上的肥肉里勒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这丫鬟是跟着黄夫人出来的,本以为大家里的丫鬟也该有点自知之明,哼,结果……”

      “黄夫人?”吴仲晦迷瞪瞪地看他。

      “黄梅灏的女儿。”

      “哦,是她啊。”吴仲晦脸上浮起恍惚的笑容,他摇了摇酒壶,似乎是觉得台上的曼舞的人影让他眼晕,“那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呀……”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

      汪元忠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王爷前天还夸奖她教子有方,小世子很懂事。”

      哦,对了。吴仲晦眯着眼睛又想了一会儿,是的,这个时候他还是有儿子的。

      ——等再过几年。

      等他以叛乱罪抄了家,那个血管里淌着他的血脉的小家伙们就死了。吴仲晦亲自动的手,即使是轮回了一辈子,吴仲晦也不觉得后悔,人啊,生来是合该来享福的,而不是来受苦的。这娃娃走的很及时。

      他自己却在红尘炼狱里又被煮了十几年。

      一睁眼,又重头,收拾旧孽缘。

      台上的正旦唱词又转了几转:“……你那去时,恰便似去秋。他本是薄幸的班头,还说道有恩爱、结绸缪。”

      每一个字都如森森刀剑,捅入了吴仲晦心头,带出淋漓的鲜血。吴仲晦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每一个关节都发白。随即,吴仲晦反而阴测测地笑了起来:“赏。”

      “清豫王有赏,白银百两。”

      嘈杂的会场顷刻安静下来。吴仲晦略一拱手,便大袖飘飘地往门口走去。他极瘦,瘦骨嶙峋,每一步都像是随时会被那一层厚厚的华服压断,但吴仲晦一直稳稳当当地走到了门口。

      戏班的班主连滚带爬地窜了出来:“王爷,可是咱家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么?”

      “很好,很周到。”出了问题的是吴仲晦自己。然而,他没能走到门口,隐约瞅见了门外几个朦胧的人影,就被家丁给扯了回来,拱入了一楼最正中的位置。几个小厮飞快地把地上的瓜壳枣核扫干净,顷刻后,梨花木头桌子摆上来,各色玲珑的小点心端上来。

      王元忠小声地告罪:“门口来了一群流民。”

      “哦。”吴仲晦算算,也该是这年的雪灾严重如此的时候了。当然,这只是小事,但灾民冲撞清豫王的责任,谁也担当不起。想到这里,吴仲晦正了正身子,准备做个专心的戏客。

      ——把灾民赶走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没法走出这个戏楼了。

      台上咿咿呀呀地歌声再度响起,不过,皇亲国戚在此,怨女的爱恨情仇就未免太失档次,换成了岳飞精忠报国,敲锣打鼓的震天响。看客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起来,像是人人都成了知法守礼的大儒。吴仲晦有些犯困,但又被吵的连个瞌睡都打不起来。

      一个又细又轻钻进了吴仲晦的耳朵:“……他就是建安王的弟弟,真俏……”

      建安王。

      这三个字又从吴仲晦心头戳出一串鲜血。当今圣上生有多子,吴仲晦排名老三,而建安王吴仲皓,这位只与吴仲晦差了一个字的皇子,只比吴仲晦大半个月,排位第二,民间风评却天差地别。

      身后的姑娘还一无所知地议论:“长得俊俏有什么用?……像建安王那种又有孝心,又忧国忧民的才是良配……哎,可惜二王爷他太严于律己了,不然我打一件袄衣送过去也是好的……”

      忧国忧民?严于律己?

      大冬天的,吴仲晦硬是被这个形容呛到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半天。一群人紧张围着他,似乎吴仲晦下一秒就能升天,要多晦气就有多晦气。

      可吴仲晦就是笑的停不下来。试问,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荒唐!荒唐!

      说来也奇怪,兴许是□□上的疼痛真的能缓解心灵的痛苦,吴仲晦反而能心平气和了——还疼,但习惯了,就像是久在粪坑,不觉其臭:“我二哥他最近又做了什么事了?”

      他语气不咸不淡,纵然是跟了吴仲晦十几年的老狗腿,汪元忠也揣测不出其意:“陛下前些日子落了水,感了风寒。二皇子写了一些政策,关于雪灾的,承了上去,百姓有感二皇子的宅心仁厚,民巷之间多有溢美之词……”

      这番言词不偏不倚,又专门点出了皇子身份,隐晦地带出和那个位子相关的意思。

      吴仲晦总算是想起这是哪门子破事了:皇上风寒,太子连夜抄佛经祈福,惟独建安王对此不屑一顾,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点明陛下是为了雪灾一事忧心忡忡方才病倒,他拟定政策,为父分忧。而不像是某人,国难当头,还惦记衣服礼法……灾民一日无衣,他就一日冻着。

      ……老天怎么不干脆把他冻死呢。

      “……为何灾民不不少反增?”吴仲晦冷笑一声,“建安王府地址众人皆知,这群人为何非跑到戏楼前来乞讨?”

      姑娘没意识到吴仲晦地插话,压低了声音解释:“可清豫王府也在那一块,万一被那个纨绔子弟寻个由头打死了,多不值啊。”

      ……他的纨绔之名,现在就已经流传这么广了?

      未等吴仲晦吱声,几个家丁就如狼似虎地把那个小姑娘扑倒了,压在吴仲晦身前:“贱民放肆!”

      小姑娘不得不抬起头看他——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小姑娘眉睫浓秀,虽然距离吴仲晦家里的那几个填房还差点兰心蕙质,解语生香,但却独有一抹娇怯柔弱,惹人怜爱的清丽。

      吴仲晦原本有些恼,但看到对方眼泪汪汪地趴在泥土上,众人如临大敌之后,反而忍不住笑了。他环视了一圈,看客们畏惧害怕,独善其身;家丁们色厉内荏,小心怯懦;而台上的戏子僵住身子,一曲唱词卡在了半中央,没人教她这时候到底是应该唱下去,还是退场。

      他们没错。

      这个时候的吴仲晦,确实是个混账。

      可是欺负小姑娘又有什么意思呢,只能更加体现他的虚弱和荒唐罢了。吴仲晦低头瞅着小姑娘蹭了灰的脸,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揩干净:“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一个水灵灵娇滴滴的人儿,弄脏了可真不好看。”

      吴仲晦看着对方敛得很深的那一抹恨意,倦怠地吩咐:“算了,毕竟是个孩……”

      “吴仲晦!”一声轻喝响起,落在吴仲晦的耳朵里,却像是蛰伏了一冬的惊蛰雷鸣。他下意识地转过头——

      来客是一位刚弱冠的青年,穿着洗的发白的单薄青衣,气质清雅。他盯着吴仲晦,横眉冷眼,疾行而来,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

      那一瞬,吴仲晦想,风定是大了些。

      ——不然他怎会突然迷了眼。

      无数段话语在他脑海里翻腾,有回忆也有真心,最终,吴仲晦只是说:“真好,你还在啊。”

      是的,这个时候,韩兰猗还在,他还活着。

      韩兰猗的责骂就被这句话生生地堵在了喉咙里。他颇有些狼狈地错开吴仲晦的注视,最终,他总算是找到了些合适的言语:“陛下犹在病中,身为人子,如此行径实在是……”

      可吴仲晦听不进他的话。

      他的脑海里,全部被一些明明尚未发生,却偏偏归属于回忆的事件塞满了。当他从云端跌落泥沼,身缠逆反之罪,流放六千里,唯有一人不离不弃不改初心。

      他还在。

      一切都尚未发生。他仍然是那个荒唐而狂妄的清豫王爷,没有牢狱与流放,也没有相濡以沫和交颈温存。

      吴仲晦怔然,不觉人语喧,唯见雪落,风声。碎发轻扬,青衣如翡,幽兰空谷香侵。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抓住这一片清风朗月,然而脚踩在了袍摆上,中心失衡,往前跌去。

      韩兰猗被他压得身子晃了又晃,他的手臂很暖和,和吴仲晦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韩兰猗尴尬极了,像是极力忍耐将吴仲晦推开的冲动。然而,下一秒,他却听见这位往日不学无术的王爷,轻声咏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这是他名字的出处。

      韩兰猗显然很困惑。

      吴仲晦嗤嗤地笑起来,困惑是正常的,毕竟,他并不知道,很多年后,韩兰猗将会手把手地,一遍又一遍地捏着吴仲晦的手,复习无数名家诗篇。他把那些治国大道,诗词小道留在吴仲晦心头,就如同吴仲晦把他的影子刻在自己心头。

      “君……君子之……”不过是情绪大起大落,吴仲晦竟然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的痛苦,他仍旧执拗地,用枯枝一样的手死死锁着对方的衣襟,“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你还好吗?”韩兰猗皱着眉头,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你喝了酒?”

      “我没醉。”

      “……”韩兰猗的脸上依然写着他醉了,若不是如此,用什么来解释吴仲晦今天的发疯。和酒鬼是说不清话的。韩兰猗拖着吴仲晦往外走,“你先回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吴仲晦甩开了手。清豫王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好几步,对着韩兰猗不语先笑——如今的他,已经不再需要其他人的扶持了。

      对于韩兰猗复杂的目光,吴仲晦浑作不知。他每一脚都陷入厚厚的积雪中,冷冰冰的雪融化了,渗入靴子。有仆人恳请他上马车,吴仲晦装作没听见,他听见的是——身后那座戏园子,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唱些暧昧的调子了:“百岁光阴如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吴仲晦跟着调子,轻哼:“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蓑草牛羊野。不恁渔樵无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天教富,莫太奢。无多时好天良夜。看钱奴硬将心似铁,空辜负锦堂风月!”

      他唱的开心,但毕竟身子太虚,本来便在病中,又不禁酒水,走到路头,便开始头晕目眩,他回头眺望,仆奴都跟在身边,唯有韩兰猗,站在道路的另一头。吴仲晦看不清他的表情,唯见青衣雪染,清和静雅,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吴仲晦又很轻地重复了一遍:“……看钱奴硬将心似铁,空辜负锦堂风月……”

      空辜负,锦堂,风月……

      空,辜负……风月……

      吴仲晦只觉得眼前一黑,失重感涌上来,便再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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