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

　　纪柏原难得有个晚上能回家吃饭，他的应酬太多。我在厨房忙活了半个下午，做出四菜一汤，色香味都还算过得去，看看时间尚早，又心血来潮地用胡萝卜雕了两朵花摆盘。以前我在学校学过雕刻，手艺还不赖。

　　宋女士的话多少对我有些影响。最近，纪柏原的公司新上马了几个项目，公司规模比以前壮大了一倍不止，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我的心思不在他身上，对他的衣食起居也不怎么上心，宋女士不说，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妻子的不称职。

　　夜色渐浓，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很久，纪柏原还没有回来。我打了个电话给他，他没有接。我有点儿坐不住了，他几乎没有不接我电话的时候。于是我又打了个电话给他的秘书，得到的信息是纪总很早就离开公司了。

　　正当我坐立不安的时候，门上的锁匙终于发出转动的声音。我舒了一口气：“你可算回来了，菜都凉了，我去热热。”

　　“艾柔，你站住！”我刚一转身，就被他硬生生地叫住。他的语气不善，我意识到一定有事情发生。亏心事做得太多，我每天都过着如履薄冰，杯弓蛇影的日子。

　　该来的总会来，如果一切在这一刻真相大白，对我也是一种解脱。我缓缓转过身，看到他已经站在我身后，面色冷峻地看着我。

　　我迎着他的眼神，问道：“你有话跟我说吗？”

　　他抬起手，我惊愕地发现他手里竟然拿着一个红色的小盒子，而那个盒子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

　　“应该是你有话跟我说才对。”他把盒子递过来。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手不要颤抖，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羊脂玉籽料带枣红皮镯子。这只镯子是纪柏原第一次带我见廖哥时，廖哥送给我的。自我拿到手里后就一直压在箱底，从来没戴过。一个星期前，我在一家玉器店用这只镯子换了五万块钱，用来和刘晓做交易。

　　跟纪柏原在一起以来，我的日常开销用的都是他的附属卡，他不介意我花了多少钱，但每月都会收到我的账单。五万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我一次性提出这么多现金，他很可能要过问钱的用途。

　　思前想后，我决定这笔支出绝对不能让纪柏原知道，那么钱从哪里来呢？我打起了首饰的主意。他给我买的首饰我不敢卖，怕他哪天忽然问起。这只镯子不是他送的，时间又过去很久，应该能够神不知鬼不觉。

　　万万没想到，我还是打错了算盘。才一个星期的时间，卖出去的镯子竟然又回到了他手上。

　　“没什么可说的，这个镯子我不想要了。”我把镯子还给他，他没有接。

　　我把盒子盖好，放到旁边的茶几上，问他：“你还吃不吃饭？”

　　他不回答，强压怒火看着我。

　　“不吃算了。”我木着脸去收拾已经摆上桌的饭菜。

　　他一步步踱到我身边：“你不会把结婚戒指也卖了吧？那个能多卖点儿钱。”

　　我头上的一把无明业火腾地一下烧起来，手里的碗筷“嘡啷”一声摔在桌上：“谢谢你提醒我，明天我就去卖了！”

　　他气得一挥手，桌上的碗和酒杯被他扫在地上，摔得稀碎。我吓得一哆嗦，自从认识他，我还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你再说一遍！”他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吃了我的样子。

　　我强压着心里的恐惧，故作镇静：“你们家的人都觉得我在图你的钱，我不能白担了这个名声！”我承认，我在胡搅蛮缠。我需要一个更刺激的话题转移他对那五万块钱的注意力。

　　“你在说什么”他的愤怒被震惊取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现在你也可以这么看我，我跟你结婚就是想骗你的钱。”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谁？是谁说的？”

　　“是谁说的很重要吗？”我白了他一眼，转身想离开餐厅。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臂：“艾柔，你别走！”

　　他的手劲儿很大，捏得我的胳膊要断了，我忍着疼痛冷冷地看着他：“你放开我！”他却握得更紧了，眼中是绝望到谷底的神色：“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你别走。”

　　我没理他说的话，使劲儿挣脱他的掌握：“我的手要断了！”

　　他终于松开了手。我气鼓鼓地离开餐厅，回到卧室拿起自己的枕头和睡衣钻进客房。他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今晚的月色很好，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夜色里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

　　我躺在床上回想刚才的一幕，觉得自己也算无心插柳地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我是早晚都要离开纪柏原的，随着计划的进行，这个日子不远了。我答应过薛知凡，不要把纪柏原伤得太深。今天发生的事，可以让他认为我是一个贪钱的女人，那么将来他会觉得根本不值得为我伤心。

　　外面安静了很久，似乎整个世纪都消融在这月色的清辉里。半梦半醒之间，屋外忽然传来碎玻璃碰撞的声音。夜深人静，即使声音不大，也能清晰入耳。我听出来是纪柏原在打扫摔碎的碗和杯子，紧接着，又听到他把没吃过的饭菜收进冰箱里。又过了一阵儿，他轻轻推开客房的门，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来，从身后轻轻抱住我。

　　“老婆，睡着了吗？”他在我耳边轻声问。

　　我闭着眼睛不说话。

　　“胳膊还疼不疼了？”他在被子里摸到我的手臂，轻轻摩挲着，“对不起啊，老婆，别生我的气了，让你咬一下好不好”

　　我还是一动不动。

　　他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下去：“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很没面子，廖哥以为我公司出了问题，要靠自己老婆卖首饰过日子。不过成色那么好的镯子你只卖了五万块，让人笑掉大牙了。”

　　我心里一惊，暗悔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廖哥的势力。那只镯子的确卖得便宜了，但是我当时急着用钱，只想着尽快出手。可能正是因为卖得太便宜才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所以才这么快重新落到廖哥手里。

　　纪柏原见我还是没反应，开始用手拨弄我的头发：“老婆，你是不是怪我这些天没有好好疼你，没有多花时间陪你？你看你的头发长了，我都没有好好看看，你说，该怎么惩罚我？”

　　夜晚让人脆弱。我很无能，受不住甜言蜜语的攻势，翻了个身，把头埋在纪柏原胸口。他心满意足地抱住我，吻了吻我的头顶，继续说道：“柔，我刚刚在想，不如我把公司过到你名下，你给我当老板，我赚的钱都是你的。你知道在夏威夷我还有些财产，我们去那边的律师所，也过到你名下，以后我花一毛钱都得跟你请示。”

　　他真的以为我想要钱。

　　“你如果觉得我大哥家里那些人不好相处，我们就离开C城，去夏威夷。”他抚摸着我的后背，语气和缓，温情脉脉，“如果你也不喜欢夏威夷，那我们就去法国，你妈妈说过你想去法国念书，到时候你上学，我给你做饭，给你当司机……”

　　“柏原，别说了。”我打断他，因为脸贴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

　　他以为我哭了，伸手来摸我的脸，可是我的眼睛干干的。我已不记得上次流眼泪是什么时候。

　　“柔，你记不记得，你以前很爱哭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在楼梯上抱住你，你就吓哭了。那时候我就想，哪天把这个丫头娶回家，得准备个大水桶接她的眼泪。”

　　“哪有？我才没哭。”我想从他的胸口上离开，被他用手按住。

　　其实我记得，那天我真的哭了。那个时候我的眼泪说来就来，哭出来真痛快。可是现在，每天心里沉得喘不上气，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从始至终，纪柏原没再问过我那五万块钱的去向。后来，在孤独惶惑的那些日子里，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与他的点点滴滴，渐渐明白了他这个晚上所说的每一句话。

　　纪柏原从来没问过我爱不爱他。感情这码事，掺不得假，两情相悦和一厢情愿有天壤之别。纪柏原一直都知道他自己是那个一厢情愿的人。

　　他看出了我的不快乐，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之所以在发现我卖了镯子之后，他难以克制自己的愤怒，是因为他错误地以为我要用这笔钱离开他。他想用他的一切留住我。

　　我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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