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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境传说背景
纪念和追忆那些深爱的岁月
内容标签: 魔幻 正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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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网络游戏文章仙境传说背景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434   总书评数:10 当前被收藏数:4 文章积分:698,774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奇幻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20477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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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尔的爱心发夹

作者: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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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


      写到夜里失眠,亢奋,然后凌晨四点爬起来接着写的小文。

      修尔的爱心发夹——RO网游文章

      艾尔帕兰毫无疑问是卢恩大陆上最负盛名的城市之一,原因就是坐落在城市中心的那座钟楼。那是座巨大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建筑,外观看上去它的恢宏不输于任何一座城堡,而进到内部去观察它便会觉得:天,这简直就是一座钢铁城市!
      从卢恩世界存在的那一天起,这座钟楼里的每一个齿轮就开始了它们的运转,它们带动着巨大的指针在表盘上所指示的刻度,就是卢恩世界里唯一的时间准则。据说,那些齿轮将一直转动到这个世界不复存在为止。
      修尔握紧手里的角弓,轻轻一个转身,飞快地闪过了难缠的怪物飞行魔书的视野。他走进一扇传送门,一阵光芒将他带到了钟楼的另一层。地下第四层。
      显然他现在已经到了钟楼的地基部分,这里的地面不再是硬梆梆的金属,周围也没有零件转动时叫人脊背发冷的嘎嘎声,相反的,这里很静,很潮湿,空气阴凉,带着地底特有的霉味儿。道路狭窄而曲折,修尔紧张地调整着握弓的姿势,脚下大片大片没过脚踝的积水让他不由地想到了海底洞窟……那可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地方。像大多数时候那样,修尔不明白他身体的操纵者为什么要指挥他来到这里。
      忽然,水声从背后响起,修尔不及转身,已经有东西从地底窜出来刺进了他的小腿。那像是什么生物的触须,又长又尖锐,修尔浑身一震,红色的数值从头顶冒了出来。
      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偷袭者,用这样的方式攻击人类,任何有经验的冒险者都会知道是那种叫做梅纳海葵的植物。修尔冷静下来。身体的反应是可靠的,他俯身,迅速埋下了一副猎人专用的补兽夹然后向后退去。跟随着被攻击的目标,梅纳海葵缓缓朝前移动过来,三步之后,它“吧嗒”一声陷入了夹子,不偏不斜。修尔站在怪物的攻击范围之外挽开长弓,箭像雨点一样射了过去。
      承受了十几记箭击之后,梅纳海葵的生命值降到尽头,它发出“嗤”的一声,像泄了气一样软软歪倒在水里,片刻,消失了。在它尸体的位置上,留下了一枚火红色的珊瑚。身体的操纵者指挥修尔走上去,把珊瑚拾起来装进了背囊里。然后,没有片刻停顿,修尔迈步往前走去,再次把箭搭在了弦上。
      修尔默默地吸了口冷气,情况让他有点不敢相信。
      之后,在积水泛滥的地下第四层钟楼中,他碰到了第二只、第三只、乃至第五十只梅纳海葵。他木然顺从身体的动作把它们消灭,然后走上去捡拾掉落在地的物品。珊瑚扔到背囊里时,跟上一枚碰撞总会有“叮”的一声响,在袋子里满满当当装了十几枚珊瑚之后,修尔终于肯相信了。于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喜悦混合而来,顿时席卷过他的脑海。他想这难道是真的吗?我跑到这么曲折诡异的地方来,我在猎捕梅纳海葵,我在收集它们身上掉落的珊瑚……那么,看来是真的——我是要制作一枚爱心发夹了!

      爱心发夹很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缺乏实际用途的东西之一,而修尔对它的执念由来已久。
      修尔是个拥有火红色头发和褐色眼睛的年轻人。说他年轻,那是因为他的生命从诞生之初到现在只有半年多一点,而这个世界上最长寿的家伙据说已经有五岁多了。
      修尔的职业是名猎人。
      像所有猎人那样,最初,作为初心者来到这个世界时,他诞生在山丘之都斐扬。那是一个坐落在森林当中的小村落,是传说中彩虹的故乡。环绕着斐扬的森林中有无数跳来跳去形状可爱的怪物魔菇,还有不会轻易攻击人类的小型野兽以及蠢乎乎的大脚熊,那是座安静而美丽的村庄,它源源不断地为卢恩世界输送出最优秀的猎人和吟游诗人。在那里,修尔获得了一颗弓箭手的心。
      修尔热爱自己的职业。但是如果有人问起的话他也愿意承认,比起猎手,他其实更想成为一名吟游诗人。修尔对于自己身处的世界十分好奇,他的理想就是能背上一把竖琴边走边唱,认认真真把卢恩各处的风景看上一遍。
      但这种事情总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在这个世界上,修尔拥有的只是自己的灵魂,他的身体是由看不见的什么家伙在操纵着的。当然,这是很自然的事情,生活在卢恩大陆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只有一些长年累月站在某个地方担任某种任务的人例外——他们不拥有身体的操纵者,他们的身体就像树桩被戳在地上一样是不会移动的。在全世界,像他们这样的人通常有个代号,叫做NPC,并且这些人从世界成型之初就已经存在了,就像艾尔帕兰的钟楼一样。永远站在斐扬村入口处提供药水与道具的艾斯布尔就是其中之一。
      灰色头发绑着一根发带的艾斯布尔一辈子也没有挪动过一寸地方,但是他知道的东西的却不少。比方说,他居然知道隐藏在每个人背后的身体操纵者究竟是些什么存在。——“他们是群叫‘玩家’的家伙!”艾斯布尔得意地说。问他为什么知道,他就咕咕哝哝的,说我就是知道,就像知道自己应该叫做NPC一样,我就是知道……
      不管别人怎么想,修尔极其反感那个答案。照艾斯布尔的意思,这个美丽的世界居然是为了那些“玩家”而诞生的,他们每个人也都是为了娱乐“玩家”们而存在……不,这个论调太令人泄气了,他总不肯相信生命对于自己来说居然是没有意义的。虽然人们的身体不由自主,但灵魂多么自由!如果只是为了另一种生物的乐趣而生,那他们干吗还要拥有自己的思维呢?这根本就说不通嘛。
      修尔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思考这些问题,他想总有一天他要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多时候修尔都会觉得,自己的操纵者实在是个有点傻的家伙。因为有好大一阵子,在他的指挥之下修尔的动作简直太不像话了——那个家伙总是让修尔背着一身箭支、捕兽架子与药水跑到某个怪兽横行的危险地域去,然后修尔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倒被打倒被打倒……修尔看着自己身边那些用着“瞬间移动发卡”像闪电一样飞来飞去躲避怪物攻击的同伴们,一时羞愧得直想就这样躺下去死掉。那个人完全没办法从修尔身上把猎人可怕的攻击力与敏锐发挥出来,修尔为此泄气极了。他还年轻,还处在对自己——哪怕是别人操纵之下的自己——的荣誉非常在乎的阶段。于是在成为猎人的初期,修尔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换一个“身体的操纵者”,他简直快被自己身后那个笨手笨脚的家伙给折磨疯了!
      这个想法一直到他遇到阿兰鲁之后才有所转变。
      阿兰鲁是名巫师,有一头雪白的长发,蓝色眼睛,相貌十分英俊,可年纪却不小了,据阿兰鲁自己说他已经快五岁,在他出生的时候,如今卢恩世界上的许多城市还没有被建设出来呢。
      修尔是在通往死者之城的路上遇到他的。
      死者之城是座新兴城市,据说那是逝着灵魂聚集的地方,一天到晚都是黑夜,周遭布满了恐怖而奇异的妖怪,地形诡异,但是极其神秘。修尔对这样一座城市非常感兴趣,让他高兴的是,他的操纵者也是。
      美中不足的是,通往死亡之城的道路异常曲折,无数充斥着危险的迷宫横在那里组成了活人与死人之间的障碍。原本这没有什么,修尔有足够的勇气去挑战和穿越它们,但是后来他知道一件事:在离开城市不远的汾巴拉村中,有一座瞭望台,人们只要从瞭望台上跳下来,就有很大的几率被直接送到死者之城去……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死者之城里面绝不缺少冒险者,而通往它的道路上修尔却总是形单影只地一个人。就此,修尔益发觉得自己的操纵者实在是个靠不住的家伙。
      修尔就是在临近死者之都入口的地方看到了阿兰鲁。
      那个时候阿兰鲁戴着一顶柔软的法师帽,高举魔杖,口中念念有词地施展了一串“火箭术”。通红炽热的火焰从天而降,噼噼啪啪一阵响声之后,“咔”的一声,地上一颗蓝草爆裂开来,变成了片蓝色草药。阿兰鲁上前把它捡起来丢在了背囊里。然后他马不停蹄,跑到更前面的一棵蓝草旁边继续施展法术。
      修尔惊讶地瞪了他一会儿,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已经摘下了弓箭,赤手空拳地开始对着一颗蓝草暴打。
      “呃……嗨。”对于自己的行为,修尔非常尴尬。
      “哦,你好。”巫师疲倦地说。不过看起来,他好像挺高兴有个人能在这里陪陪他。
      “你在……你在干嘛?”修尔笨拙地想把对话继续下去。
      “没看出来吗?收集蓝色草药。”巫师没什么好气。
      修尔知道,蓝色草药是种补充气力(SP)的药材,因为采摘起来费时费力,所以市面上一直价格不菲。
      “呃,对不起,要抢你的收成了。”修尔汗颜地说。他心里恨恨地埋怨着操纵者,他觉得作为一名猎人,这样举动实在是有失身份。
      “没关系,这边有不少蓝草。而且,谁愿意捡这些东西?你也知道。”巫师忙里偷闲地回应他,空中的火箭再次一连串地落了下来。
      “用火箭术对付一棵草?呵呵,好奢侈啊。”修尔善意地微笑。他也打碎了一棵蓝草,俯身把变成草药的叶子捡了起来。
      “这样比较快。”巫师有点儿脸红,无奈地耸耸肩。
      打出两棵草药之后,修尔心里有数:大概还要有一两棵,自己那位操作者就要厌烦这里了。他抓紧时间多看了巫师一眼。此刻原先那些被他打碎的蓝草又一棵一棵地原地长了出来,巫师一脸疲惫地走过去继续工作。
      “请问,你在这儿干了多久啦?” 修尔小心地问。
      “我想想,这是第四天了吧。”
      “天哪!”修尔吓了一跳。“你的操作者可真有耐心。”他感叹。
      “……”巫师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歪歪嘴冷笑道:“这是外挂,年轻人。”
      “外挂?”修尔睁大眼睛。
      “你不知道?你没有吗?”巫师似乎比修尔更吃惊一些。他上上下下看了修尔两眼,终于叹了口气:“你真是幸运,猎人。”
      然后阿兰鲁告诉他:“外挂,那是种固定的程序,是用来代替‘玩家’操纵我们的。这种程序没有感情也不会觉得累,所以你看,卢恩现在到处都跑着好几天连续工作、压根没法休息的家伙。”说着他低头把草药捡起来,走向下一棵。“当然,程序也是我们的操纵者设定下来的。比如说,他要我在这里收集草药,那么我就一整天干这活儿;如果他要我去战利品很值钱的地方捡掉落在地上的垃圾,那我一整天就都去捡垃圾。程序设定下来他们一般就不管了,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你,可你是个巫师啊!”修尔震惊地喊出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得不得了。当然,面前这个人的职业是在这片大陆上让人又敬又畏的巫师,原本是的,可这事儿谁能控制呢?
      阿兰鲁皱皱眉头,并没有发脾气。他想了想,再次耸耸肩:“你说得对,我以前也是挺厉害的巫师,经历的冒险说出来肯定能把你这个小家伙吓一跳。那个时候操纵者总是和我在一起的,当然,还有一大群朋友。我们每天都凑到沙漠之城梦罗克的北边,坐在一起,猜今天会到哪个地方去冒险,猜谁的操纵者会第一个失手把我们的人变成‘尸体’……那些日子还是很有意思的。”阿兰鲁微微一笑,露出回忆的神色。
      “嗯,不过,后来外挂这种东西出来了,我想操纵者们也变懒了吧?他把我们‘挂’在某个地方,据说那里杀死怪物之后给我们的经验值很多,战利品也丰富——无数我们的人都被外挂固定在那里,怪物一出现顿时就被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攻击打得连渣儿也不剩下。就这么慢慢的,我们的力量越来越强,职业等级也升得挺快……可是,就无聊下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阿兰鲁低头又捡起一颗草药。
      “可是……你为什么不去经验很多的地方了呢?”修尔低头看了看巫师脚底下的草。那种地方好歹比这里有意思些吧。
      “我没有升级的必要了。”阿兰鲁哀伤地说,这让他白色的头发一下子显得有点沧桑。他摇摇头:“我出生得很早,是最先一批成为巫师的人之一。当时所有职业形成都还摸索当中呢,操纵者们不知道怎么修炼我们才算完美。呵呵,当然,如果他问我的意见,我会跟他说我想要学心灵系魔法,这比冰雷系或者火系魔法有意思多了。但是……你瞧,我现在什么都学了一点儿,火系魔法学得比较深,可是,在——那叫什么来着?PVP吗?对,PVP的过程中就显出来了,杀伤力不够大,咏唱速度也不快,另外,你知道我们法师的体质有多脆弱……总之,不行了,开始的路走得不对,对我的操纵者来说,我是没什么用处的人啦,对我自己来说吗,能清闲一点也好,我不喜欢战争。虽然像这样打打草药挺无聊的……你要走了吗?”看到修尔捡起刚刚打出来的草药,换上了弓箭,巫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寂寞。
      “是的。再见。”修尔难过地迈动脚步,看着两侧景物向后退去。他忽然想起什么:“我叫作修尔•库兰洛!很高兴认识你!”
      “阿兰鲁•科尔。”巫师微笑地说。“别相信我头顶上的那些,他们总给我们起些莫名其妙的名字,是不是?想要适应这个真是困难。”他转过身去,再次机械地把手杖举到空中。
      “再见,修尔。希望你的操纵者是个勤快的家伙,永远不会用到什么外挂。祝你好运。”
      一片火箭落地的声音淹没了巫师最后的言语。修尔进入传送门,离开了那个地方。

      从那以后,修尔再也没有见过阿兰鲁。但是与他的谈话却彻底改变了修尔对自己操纵者的印象。那是个笨蛋,也许是,但是修尔宁愿被他,而不是一条条准确无误却毫无感情的“程序”指挥。所以,修尔再也不羡慕那些在怪物之间飞来飞去的同伴们了,他觉得他们真是怪可怜的。
      阿兰鲁说得对,修尔是个幸运的猎人。
      阿兰鲁说对的另外一件事,就是关于他们名字的问题。
      修尔知道自己的头上顶着一行莫名奇妙的字符,因为卢恩世界上每个人头上都有那东西,据说那是操纵者们为他们取定的代号。修尔已经见过无数让他望上一眼就无限同情的字符组合了,当然偶尔,他也能遇到一两个说得过去的代号,类似什么“龙吟”、“潜行”、“莫道无情”之类,但不管怎么说,把那些当作名字可就太过分了。修尔一直很好奇,自己头顶上的会是什么呢?
      修尔问过不少人,没有人肯告诉他,连朋友也是,他们不是给他一个巨大的白眼就是顿地狂笑,这让修尔的心里越来越难奈起来。所以后来,当他跟肯混熟了之后,向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那时肯叼着万年不离嘴的烟头瞟了他一眼,半天,叹一口气:“下回去海底洞窟的时候,记得在水里看看倒影。”
      于是多日之后,当修尔终于有机会站在伊斯鲁德的海边时,他没有忘记这个建议。当时他飞快地向水面投去了一眼,然后两行热泪便“唰”地顺着脸颊留了下来。
      原来,顶在修尔头上的字符是:头猪是的念来过倒。

      就为这个,深受打击的修尔接连一个礼拜都没精打采。由于心情低落、持弓不稳,他与怪物搏斗时的MISS成倍增加,一度搞得那位“玩家”简直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唉,谁说身体被控制的人就不能有存在感?若不是有肯和朋友们的一再劝慰,修尔的忧郁差点就把自己给杀死了。
      说到朋友,修尔是有自己的死党的。那跟“玩家”每天操纵着他接触的那些“队友”不是一回事。当然,因为常来常往,修尔跟他们处得也不错,但那不是修尔自己的选择。在这个世界上,修尔凭着极其有限的自由,固执地寻找着自己的知己。
      肯的大名就非常荣幸地被划入了这个行列。
      肯是位铁匠,三岁多,脚底下已经发光了——就是说,他的职业等级已经到达顶峰,是卢恩大陆上最精英的那批人物之一。
      修尔对他的信赖与喜爱却不是因为这个。
      初次见到肯,是修尔出生第三天的事情,那时他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弓箭手,怀着满心惊叹与好奇第一次来到卢恩大陆的首都普隆德拉。在通向南门的大街上,修尔看到无数商人、铁匠们摆着地摊挂着招牌,在牌子上写着所兜售的货物或者店铺名称,一片不可思议的繁荣景象。修尔完全看花了眼,身体的操纵者毫不留情地引着他朝前走,看看这家店铺,离开,看看另一家,再离开,完全不给他满足好奇心的时间。当他终于站定时,一抬头,肯脚下的光环就把他给晃了个半死。
      以后在修尔的印象中,肯永远就是这副德性——金色的短发,褐色眼睛,歪戴着一顶学生帽,嘴里咬着半根香烟,两条手臂支在膝盖上平伸出去……他非常潇洒地蹲在那里,呼噜打得震天响。
      那个时候,得承认,修尔是很有些羡慕他的。首先这个人的相貌非常有男子汉气概(当然,他知道这跟职业也有关系。猎人是受这不是他的错……),其次,他头顶上的代号叫作“雷神”。这是个修尔喜欢的名词,修尔觉得肯背后的操纵着一定对他非常用心。……幸亏那时他还没见识过自己头上的字符,否则巨大心理落差之下,这个朋友能不能结成还有待商量。
      第一次路遇以修尔的匆匆离去而告终——好奇地盯了发光的铁匠一眼之后,修尔被迫离开了,他已经从旁边的商人手中买得了一把+8十字弓。以后,修尔每一次去普隆德拉的南大街都能够看到肯,他总是呆在那个地方,保持同一个姿势,好像地老天荒永无更改了一样。那个时候修尔尚不知道“外挂”为何物,他以为这是顶级人物所该享有的特权。
      在普隆德拉,路过肯身边无数回,修尔没有同他打过一次招呼。但是回到故乡斐扬,因为一件事情他们却结成了朋友,并且从此以后,相交莫逆。

      修尔记得很清楚,那是他转职成为猎人的第二天。
      那天修尔背着十字弓与剑矢,轻车熟路地想要穿越斐扬东部的森林去那片满是将军魔碑和鬼火的地方捕猎。谁知道刚刚迈出村口一步,忽然有一大串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扑了上来。修尔有些茫然,他定定神想把那些东西看清楚,结果为首的一个浑身淌着血的大块头的家伙龇牙咧嘴,一刀下来就把修尔削倒在了地面上……要在挺久以后,修尔去过克雷斯特汉姆古城了他才知道,那个“东西”叫作血腥骑士,是等级为82的超级怪物(当时修尔还在艰苦地跟40级怪物搏斗,还总要争取摘在人家的射程之外)。
      修尔躺在地上震惊莫名,身体的操纵者非常合时宜地放出了一个流汗的表情。修尔费了半天劲才看清楚,原来那些朝着自己扑过来的家伙全是怪物——黑乎乎骑着马的,模样像口大座钟的,长着一颗鹰头呼啦啦在天上飞的……之后一大群人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从树林深处跑过来,横冲直撞地踩过修尔的“尸体”冲向怪物们,“噼啪[法师]”“刷刷[猎人]”“啦啊~啊啊~[牧师]”之声一时之间不绝于耳。修尔注意到,众多骑士、刺客、牧师和巫师之间,一位铁匠嘴里叼着烟头,脚下银光闪闪。那位铁匠抡着一只巨大到修尔无法想象的铁锤一击一击地向着血淋淋的大块头怪物砸过去,怪物头顶瞬间冒出无数小星星,血红的数值跳得飞快,没用多久,它扑嗵向前一倒,消失了。修尔的耳边响起了喝彩声。怪物还有好多,战斗仍在继续。可是修尔看到,那位铁匠紧紧皱着眉头,表情好像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说实话,修尔也非常不高兴。
      此刻他已经明白过来他碰到的是什么情况了。——召唤怪物,这在卢恩大陆上可以算是非常普遍的一种游戏。不论什么人,只要拿着一根从长老树精身上掉下来的枯树枝往天上一扔,顿时就会有一只怪物凭空出现。怪物的等级高低不一,这全要看召唤者的运气了。修尔难以理解,大堆大堆的操纵者们疯狂喜爱着这项游戏,他们总是把怪物召唤得哪里都是——首都南门的入口处啦,伊斯鲁德的海岛旁边,甚至是一些迷宫内部。这回,修尔知道自己正是赶上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一时间,他有些恼火。倒不是因为他无辜地被怪物亲了一下,挺疼挺疼地倒在这里,不是。而是他们那些操纵者们居然在斐扬这片安静祥和只有几只小兔子和大蘑菇的森林里玩这种游戏!这群杀气腾腾的冒险者和这么多狰狞的怪物,实在是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了。看着草叶飞扬的屠场,修尔有种痛心的感觉。

      当战斗告一段落,所有怪物都被消灭掉之后,那群人坐了下来,像是操纵者们要歇口气,或是在彼此谈论着什么。这时那群卢恩大陆上的勇士们看到面前横倒着的修尔,有人显得挺抱歉,有人则饱含同情地哈哈大笑。其中一名脚下闪着光芒的刺客打趣修尔:“猎人先生,你躺在那里偷看我们牧师姑娘漂亮的长腿吗?”一片笑声中,修尔动了一下嘴角,没有说话。
      “真是的,如果我能做主,就用复活术帮你一把了。”队伍里美丽的女牧师微笑地摇摇头。“你的主人正跟我的聊天呢,呵呵,你恐怕得多躺一会儿才成。”
      “主人?”修尔脱口反问。那时他太震惊了,声音一时大得吓人。
      “是呀……不然呢?”牧师理所当然地眨眨眼睛。“他们操纵我们的身体,为我们准备武器和装备,把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是不是?我们呢?按他们的要求贡献自己的力量,这难道不是……”
      “够啦,蜜丽娅。”一个声音夹带着明显的怒气和疲倦,淡淡地说。“你那套趁早收起来,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想。”
      修尔咬着发痛的嘴唇勉强抬了一下头,他看到那个金发咬着烟的铁匠正紧锁着眉头瞪着远方。他想起来这是谁了,然后便觉得,这家伙现在的表情跟他在普隆德拉的大街上开商店时完全判若两人。
      坐在铁匠身边那个同样顶级的刺客笑着用肩头微微撞了同伴一下儿:“得了,肯,别这么严肃,蜜丽娅MM会吓坏的——好歹也算是你的老婆,对吗?”一片哄笑声中,修尔看到铁匠的目光转向自己,半晌,铁匠重重地叹了口气:“抱歉,猎人。”

      事后在一次长聊的机会中,修尔问肯:“为什么那天有那么多路人无辜受伤,你只跟我一个人说抱歉?”
      肯就咧开嘴笑得满脸是牙:“因为你小子当时那表情显然是像抽蜜丽娅一顿,我喜欢。”
      修尔举双手辩解:“不是,我没有!男人是不能伤害女孩子的。”
      “……你倒想呢。”肯歪过头来撇撇嘴。
      事实上,修尔只是跟肯一样,对蜜丽娅的论调嗤之以鼻,他们只是一样的不甘心和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觉得在村庄或者城市门口招放怪物这种事儿可耻透了。”肯曾严肃地说过。“伤及无辜,造成麻烦,还有偶尔放出谁也收拾不了的怪物让它肆虐好几个小时的时候……真不知道那些操纵者们会不会在自己家门口也干这种事儿。”那时他蹲在地上愤愤地吸烟,目光好像一直穿透了普隆德拉厚重的城墙。
      修尔很巧地坐在他不远处,已经把一块“高价收铝”的对话牌子举了半个小时。他想了想,轻声:“你觉得他们也会有‘家门口’吗?”
      “……有吧?”肯不大确定。
      “你知道操纵者们都是什么模样吗?”
      肯以一种难以言表的神情看了修尔一眼:“要不是有幸在海底城呆过两个月,我连我自己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用弓箭?”
      “什么?”
      “弓箭。”
      “也许吧,如果他们是猎人的话。”
      “……真想知道他们的职业啊。”修尔叹了口气。“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过着冒险的生活。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有人操纵着。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选中了我们……还有,肯,他们干吗非往你嘴里塞根烟又不把它点着呢?”
      肯热泪盈眶地回过头来:“这个我他妈也想知道。”

      修尔的经验是:想在这个世界上找一个真心知己的朋友算不上多难,但是想和朋友呆在一起就不容易了。就比如他和肯。无论多想坐在一起聊聊天,无论多想并肩一起投入一场战斗和冒险,但是身后的操纵者们指挥着他们各忙各的,那这有什么办法呢?那些家伙是不能理解这种友谊的,修尔心想,也许就因为他们之间互无交集,所以他们根本意识不到我们的交集。想想看,这真让人痛心。
      但是,还算好,修尔的操纵者是个喜欢逛街的家伙,他经常指挥修尔东逛逛西逛逛,口袋里装着很少的钱,然后作出各种流口水的表情。而肯,雷打不动,在平常的日子里他永远都占据着普隆德拉大街上的一个位置,这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了。就这样,一天里修尔和肯总有几分钟是能在同一块板图里碰碰面的。而每当这个时候,修尔就会抓紧时间同肯探讨一些问题。
      比如说对与婚姻这档子事儿,肯到底作何想法呢?
      修尔模糊地知道,肯是结了婚的人,他的妻子是那位叫做蜜丽娅的女牧师。大概是在一年前吧,早在修尔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肯与蜜丽娅就双双被各自的造纵者指挥着,穿得衣冠楚楚站在普隆德拉的大教堂内交换了戒指宣读了承诺,誓约对彼此一生忠诚……据肯的刺客朋友描述,那一回的婚礼简直隆重得吓人,半个卢恩世界的居民都赶来道贺了,而最后大家的庆祝方式是跑到首都南门口外招放怪物——“那一天南门口出现的怪物恐怕比克雷斯特汉姆古城里加起来的还要多!”刺客眉飞色舞地说。
      而显然,肯却对这个话题了无兴趣。
      “结婚?呵,那能代表什么。誓言,对,我说了,可那又不是我想说的,发那种誓简直等于放屁。”肯不耐烦地打着哈欠告诉修尔。“老实说吧,我也不明白这到底算什么意思,两个人把戒指一换,你身边的技能就多了一项,顶多就是这样吧?结婚,对咱们没意义。也许对咱们身后的那帮人才有,不然他们干吗把我们折腾得这么惨?又是穿西服又是带王冠的……谁知道呢。”
      “不管怎么说,不难过吗?”修尔很疑惑地问。“如果你喜欢一个姑娘,自己却要娶别人,不难过吗?如果你跟不喜欢的人交换了戒指,那么,喜欢你的人怎么办呢?”
      有一瞬,肯的目光变得苍凉起来。但是片刻之后他撇撇嘴白了修尔一眼:“卢恩大陆上已经没有像你这么不懂事会提出这种问题的人了!对那帮操纵者做的安排,你认真什么?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那帮头脑简单的家伙,我们总得迁就他们一点吧!”
      修尔觉得肯的话有点道理。他想起自己差点跟一个姑娘结婚时,满心里奇怪的就是这些。
      说起这个,修尔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不知怎么的,他能够感觉到:对于自己的操纵者来说,那可是段相当惨痛的经历。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段时间——在与肯的交情刚刚步入稳定的那段日子,由于操纵者们的安排,修尔总跟一个代号叫作“亚马逊女王”的猎人姑娘呆在一起。至于那姑娘的名字,由于印象实在不深,修尔记不得了,只记得那时他们经常一块儿跑到斐扬迷宫深处去打猎,那姑娘的职业等级比修尔低一些,他们组成小队平分经验,一到地方就各自为战。在修尔看来,这一点儿也没有队友的感觉。除此之外,他们的操纵者偶尔也会指挥他们坐在故乡的小林子里或者克魔岛色彩曼妙的沙滩上卿卿我我,他们迫不得已地并肩而坐,从头顶冒出一些亲昵的表情送给彼此。对此,修尔总是又难堪又不知所措,而对方则通常会一脸厌倦地耸耸肩,那表情仿佛是说:你知道的,讨厌死了,可有什么办法呢?
      那段日子,身边的姑娘让他困扰,修尔不大明白应该怎样处理这样的事情。他正儿八经地向她承认,自己心里其实喜欢别的姑娘的时候,猎人女孩大笑起来,她对修尔摇摇头:“天呐,你可真是个傻孩子,你相信这一套吗?得了,别信,没人在乎这回事儿。”
      修尔那时还觉得挺挫败:他可是在乎的!他喜欢别人,他想用自己的弓箭保护的是另一个女孩,他不觉得这无关紧要!但是后来,修尔明白那位猎人姑娘的意思了——原来那句劝告并不只是对他一个人说的。可惜,修尔的操纵者永远不可能听到这些。
      那一天,修尔从睡梦中醒来,一反常态,首先解除了身上所有的装备然后笔直地朝自己的仓库走去。操纵者让他把仓库里的储备草草看了一遍,然后取出了几把很衬手的角弓和几件价格不菲的高级护具一股脑背在了身上。
      修尔的负重被完全沾满,他愣愣地奇怪,不知这是要去干什么,这时,猎人女孩走了过来,和他进行交易。
      修尔把全部武器与装备交给了女孩,并且把身上所有的金钱也送给了她。修尔确定交易,女孩接受。
      修尔更加诧异。
      他被控制着再一次打开仓库,搬东西,转交,搬东西,转交……直到仓库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红色药水之类没什么用处的便宜货留在那里。过程中,猎人女孩板着脸,目光始终躲着修尔,一言不发。修尔一点也弄不明白,他只记得前一天自己的操纵者似乎提到过婚礼的事情,难道这就是婚礼前所要做的准备吗?天,这么麻烦吗?
      修尔确认了最后一次交易。现在,修尔一无所有了。她冲猎人女孩尴尬地耸耸肩,刚想说句什么,让他吃惊的是,女孩原先的位置上白光一闪——她的操纵者让她离开了。在女孩消失之前,修尔似乎听到她低低的、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唉……又是这样,对不起。”
      修尔疑惑地站了一会儿。对不起?为什么?
      没有答案。很快,他闭上眼睛,操纵着也让他进入了休眠。

      再醒来时,修尔感觉自己的身体僵直了一下,接下来的动作便有些疯狂——他一遍一遍地检查自己,然后冲到仓库,打开,关上,打开,关上……他似呼吼了些什么,他没有意识,他的操纵者用传音入密的方法跟猎人女孩说话,女孩没有在,他找了很多人,说了许多修尔自己完全不明白的话,终于,他的身体安静下来,他一个人回到家乡斐扬,坐在道具商人艾斯布尔的旁边,坐了好久好久,然后眼前一黑,修尔睡眠了。
      这一睡,不知过了多久,修尔再醒来的时候,甚至连故乡斐扬的面貌都改变了[游戏改版了嘛=v=]。
      修尔一个人来到沙漠之城梦洛克。在梦洛克的南部,他坐下,机械地看着自己的操纵者用传音入密对一个陌生的代号说道:“钱给你汇过去了,请查收。”然后修尔木然坐着,传出了许多条密语。渐渐的有些队友和他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梦洛克,他们发出打招呼的表情,坐在修尔身边,有的人跟修尔进行交易,给了他几把不错的十字弓和一些护具。修尔茫然地接受下来,大家都显得莫名其妙。
      片刻之后,一个脚下踩着光环的武僧出现,他匆匆走过来与修尔交易,把一笔钱传了过来。修尔扫了那数额一眼,一时没有搞清楚那后面到底拖着多少个零,待他认真数过之后,顿时惊讶得下巴都掉下来了——对于钱,修尔向来没什么概念,但是这样的数额,他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果买一瓶他受伤时所需的白色药水需要一千八百块钱的话,那么这笔钱可以让修尔买到八万三千多瓶白色药水。一时间,修尔成了富翁。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呢?修尔震惊莫名。听到武僧操纵者留下的话语:“谢谢惠顾,日后合作”之后,益发觉得难以理解。他隐约地感觉到这是两个世界之间的某种联系,比商贩之间的互相买卖、队友之间的共同战斗、甚至是夫妻之间的誓约结合,都更深入的一种联系,这种联系直接把他们的世界和操纵者们的世界勾结在了一起,那一种,俨然像是等价交换的联系。修尔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与失落,他实在弄不清楚,这种联系到底是把那个他无从触摸的世界与这里更拉近了一层呢,还是就此作了一个宣布:它们永远你主我从,格格不入?
      没有答案的妙处在于,只要不肯死心,你就永远不会绝望。

      修尔的操纵者怀揣大量金钱逛到了普隆德拉的商业街上。
      再次见到肯时,肯咬着香烟蹲在那里,长长嘘了口气。他脸色凝重地问修尔:“怎么搞的,这么久不见你我以为你消失了呢。”
      “消失?”修尔正被指挥着在一家家店铺内疯狂购物,他应接不暇地重复。
      “就是莫名其妙的再也不出现了。我有不少老朋友都是这样不见的。”肯拧拧眉头。“我想,还不至于轮到你小子吧……回来就好。”
      修尔把境遇同肯讲了一遍,最后提问:“你碰到过这种事吗?”
      肯沉默半天,满不在意地耸耸肩:“啊,好象听说过,是背后的操纵者出了差错,被人钻了空子,什么的。总之,有人把你的装备啊金钱啊拿走了,你的操纵者不知道。大概就是这样吧。你没事吗?”
      修尔听得一脸茫然。“我没事。”他摇摇头。
      “那就好。”肯笑。
      就此修尔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所在乎的,与他的操纵者所在乎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变成穷光蛋并不会让休尔很痛苦,腰缠万贯也不会让他很得意,修尔唯一在意的是自己的价值,他毕生的理想就是从朋友那里确认这一点,从冒险与战斗中证明这一点,从自己的生涯当中寻找出这一点。就像肯——肯说过,他的脚下踩着光环,他一点也没所谓,这对肯而言不重要。认识修尔,这才是重要的。
      想到这里,即便身在阴暗潮湿海葵肆虐的钟楼地基里,亦有微笑浮上修尔的唇角。

      喝下最后一瓶白色药水,修尔的补给品用光了。他支撑着连连发箭,在海葵触须将他戳成筛子之前终于又干掉了一只猎物。猎物倒下,没有珊瑚留下。修尔耸耸肩,知道回程的时间到了。
      因为体质的关系,猎人的负重是很有限的,他一次仅能背动四十瓶白色药水和一百零几枚捕手夹子,再加上一身武器和装备,基本就到达极限了。所以,在消耗品用完之后,修而需要一次次地返回埃尔帕兰去仓库里面提取物品补充自己的需要。这样一来,修尔就得频繁往返仓库与钟楼地基——起初那长长的一段让他头痛不已的迷宫现在已经变得轻车熟路了。
      收集珊瑚的困难在于,并不是每只梅纳海葵的遗骸中都有这种东西的,运气好的时候珊瑚的掉落率是三分之一,运气不好时,修尔连续射杀七八只梅纳海葵也未必能够见到那美丽的红色东西。并且,充斥着恶心巴啦的梅纳海葵、蓝鼠和红色蝙蝠的钟楼地基也实在不是个吸引人的地方。在这样枯燥无味的捕猎过程中,修尔感到很担心,他生怕自己的操纵者气馁,给他一个半途而废的结果。所幸,那个家伙并没有。
      一开始,他的操纵还是有些不适应,梅纳海葵经常从四面八方向修尔汇集过来,逼得他只好架起苍蝇翅膀逃跑,于是起初修尔每次返回仓库大约只能带回十几块珊瑚。而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到了后来,修尔的操纵者已经驾轻就熟,他贴着墙边摆下层层兽夹等待猎物落网,受伤频率降低下来,效率便也大幅提高。到现在,修尔在钟楼地下奋斗三天了,他每次回程都能带回大约三十枚红色珊瑚。
      现在,修尔的仓库中已经储藏了八百一十二枚珊瑚了。距离完成一枚爱心发夹,还差三百八十八枚。

      收集一千两百块红色珊瑚便可以制作一枚爱心发夹,修尔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并且长久以来,亲手制成一枚爱心发夹一直就是他的夙愿。
      当他还是个年轻的弓箭手时,修尔第一次见到了女孩子头戴爱心发夹的模样。
      现在想想,修尔当时看到的是位潇洒端庄的圣骑士小姐。小姐有一头美丽的金发和优雅的身段儿,至于她长得什么模样,修尔完全没印象了,他只记得女孩子走过他眼前时,镶嵌在她额角处金色长发中的一枚小爱心桃嘀嗒一闪,像颗鲜艳的樱桃一样晃痛了他的双目。一下子,修尔心中轰然作响,他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种小发卡更可爱的东西了。
      无奈的是对于世界上哪些东西更可爱,操纵者们与修尔显然有着不同的理解。与周围的朋友们交流过之后修尔渐渐意识到,自己的那个愿望多半是不切实际了。
      原来在那些操纵者们的眼中,爱心发夹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的存在,照他们的看法,它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性价比最低的装饰品。原因是,爱心发夹没有任何的防御和魔法效果,没有任何附加值,只是一个戴在头上的小红点儿,却居然要用一千二百块梅纳海葵身上掉下来的珊瑚才能制成!而对付梅纳海葵则是这世界上最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之一……
      一位猎人同伴的发言颇具代表性,他告诉修尔:“我的操纵者跟别人聊天时说,这样的道具,除非是超级有钱或者有闲的人才会去弄一个过来玩玩,否则……”
      老天,道具。那时修尔伤心地想。他们管那么美丽的头饰叫作道具……他们没有看到女孩子们多么喜欢它、戴上它后有多么可爱吗?修尔怎么也弄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宁可对着奇丑无比的“天使头盔”流口水,又或者为了一只死沉死沉的“太阳神头盔”大打出手……
      那时候,年轻修尔悲哀地意识到,由于价值观的不同,他与自己身体的操纵者恐怕很难有一拍即合的时候了。
      他确实没有想到,在很久很久以后,经历了很多事情,几乎要对这个世界以及自己的生命缴械投降的时候,他迎来了这个机会。——即便到现在,修尔依然很难肯定地告诉自己:是的,你的愿望能够、并且正在实现着,你可以为你想要的东西努力一回了。
      修尔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真的可以亲手制作一枚爱心发夹。
      他想,如果能把爱心发夹送给安索雷娅,那么这是多美好的事情啊。

      安索雷娅是一位牧师,有长长深蓝色的头发,紫色眼睛,和温静腼腆的笑容。她安静,温柔,善良,美丽,默默地站在那里,让修尔只望上一眼就知道这是自己愿意为之拔出武器用生命去保护的人,也是他可以全心全意交付、让她在万军之中照料自己安全的人。
      修尔是在一次叫做GVG的战役中认识安索雷娅的。
      所谓GVG,修尔现在明白了,那是卢恩世界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掀起的一场战斗。大批操纵者们组成了无数工会组织,分布在卢恩的工会基地则只有四处,它们分别由强大的组织占领使用。为了争夺基地的使用权,一到固定的日子,卢恩大陆上的大批冒险者就会全副武装——在那个时候,所有最精英的人物都会结束沉睡或者退掉“外挂”冲杀上来,被操纵着投入一场场莫名其妙的厮杀,大家像疯子一样你砍我我砍你,冲过迷宫似的工会城,钻进最里面的一间大厅里,对着一块叫做华丽金属的石头猛砸……当金属破碎,给与它最后一击的人属于哪个组织,基地和城池的使用权便归于了哪个组织。而问到占领工会城之后究竟有什么意义,肯曾经很茫然地告诉修尔:“意义……鬼知道。大概是能钻进属于工会的地下基地去打怪物了吧?那里的怪物挺不好对付,我有一段时间被外挂挂在吉分基地下头,经常看见左死一个人右死一个人的。”修尔心想,这不是有毛病么。
      修尔一共只参加过两次GVG。两次都是守城,两次都是他的操纵者答应朋友邀约,被临时吸收进入工会充壮丁。修尔很无奈,也很惭愧,两次,他们都失守了。
      第一次参战的时候,修尔完全被那局面搞懵了——这么多的人,明盔亮甲杀气腾腾,在每个门口挤成一堆,巫师不停地对着空门吹冰系魔法“暴风雪”,牧师们把圣水、神恩、天赐像自来水一样往大家头上撒去,猎人——包括修尔自己,在长长的走廊上码满了捕兽夹子……最让修尔感到惊讶的是,吟游诗人和舞娘们也出现在了战场上!修尔参加的那次战役,守城一方一共有三名吟游诗人,其中一名站得离修尔很近,他弹着鲁特琴,不停地吟唱,身边两位巫师在他的歌声之下施法速度快了几乎一倍,累得呼呼直喘,诗人自己则一脸郁闷,无可奈何地始终摇头。
      “您,您……”修尔刚刚摆满一走廊捕兽夹子,差点把腰弯断。他站在诗人旁边,瞠目结舌。“吟游诗人也参加战争吗?”
      “天呢,您以为我愿意吗?”英俊的诗人耸肩苦笑。“我们歌颂和平,从来不沾染血腥和杀戮,这是吟游诗人们的天性。可是,您瞧啊,何止是我呢?我们的同伴每一个都在催动巫师们的破坏速度,我们的伴侣,您知道,就是那些娇嫩可爱的舞娘们,她们穿得多少啊……那婀娜的舞姿,迷人的身段,轻盈的步伐,居然都献给了战场……真不应该,我不明白……您请听我的琴声,温静悠扬的布莱奇之诗,唉,它居然是为杀伐而起!”
      成为吟游诗人是修尔儿时的志向。现在,望着无奈的诗人,修尔无话可说了。
      那一次的战斗打响之后,修尔被无数种武器招呼在身上,他耳边充斥着“天呐,抱歉,您知道我也没办法!”“噢不……猎人快躲开!”和“老兄,怎么是你!”之声。总之,当晚那场GVG结束之后,修尔唯一的感觉就是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了。他晕头转向,浑身疼得够呛,切身体会到了在这个世界上每种职业的利害。而至于城池到底有没有守住,拜托了,谁在乎?这场战争的理由对卢恩大陆上的每个人而言根本就是场笑话。
      那一次GVG之后,修尔的操纵者马上退出了工会,修尔觉得相当满意。而不久之后,他加入了另一个工会,又参加了一场守城战。在那里,修尔遇到了安索雷娅。

      看到安索雷娅的第一眼,修尔就觉得:啊,这样的女孩子,如果在她雪白的额头旁边别上一枚爱心发夹……然后“咣当”一声,敌方铁匠巨大的铁锤落到修尔头顶上,修尔眼前一黑,转眼被清出了工会城。
      经验告诉他,他在战斗中失败了,这代表死亡的意思。在上一回GVG中,这种状况在修尔身上差不多发生了百八十回,每一次修尔那倒霉的操纵者都会让他重新冲回去,攻击,挨打,死出来,然后再回去……修尔腻烦透了。而这回,修尔满心急切,倒巴不得快点儿赶回去。因为临被铁匠的大锤砸中脑壳的那一刻,他看到不远处那位蓝色头发的女牧师轻轻捂住嘴,大眼睛里面尽是惊骇和难过。
      再次冲回战场的时候,修尔发现那位有着美丽眼睛的女牧师身子一震一震,红色数值正不停地从头顶冒出来——远处有位脚下发光的猎人正在攻击她。修尔当时连血都燃烧起来了,他大吼一声,愤怒得直想一头撞在墙上,他真想指着鼻子问问自己身后的操纵者——为什么现在不搭上弓箭了?为什么不射死那个猎人?!然后修尔发现,猎人于自己是一伙儿的,女牧师头顶上的工会标志属于敌方。
      众多武器、魔法、喊杀汇集的工会城内,修尔的血液从头冷到脚。他任由身体动作,怔怔地叹口气。“天呐。”他说。他也把弓箭瞄准了那位女牧师。
      女牧师双手握在胸前,虔诚地为自己的同伴祈祷求福,洁白的天使羽翼从她背后张开。敌方骑士、武僧、铁匠们的生命值被迅速补满,他们向城池深处冲去。女牧师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祥和圣洁,像一道天光静静照射入修尔的眼睛。
      修尔手臂僵直,箭尖闪着苍白寒冷的光。
      “对不起。”修尔默默地说。

      那场战争之后,修尔难过得差点死去。
      他想,他爱上了那个女孩子,他应该用自己的弓箭为她战斗,但是,非但没有,他反而拿弓箭伤害了她,在她身上戳了二十几个小眼……
      最糟糕的是,他觉得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姑娘了。她们不生于同一座城市,不属于同一个工会,卢恩大陆那么广阔,人那么多……而且,猎人与牧师首选的冒险地点总是不尽相同的,之前那么漫长的时光中,他们没有见过面,之后,修尔凭什么去指望?
      普隆德拉。
      肯问:“为什么爱上她?”
      修尔说:“因为她为我难过。”
      肯笑:“那是他们牧师的天性。”
      修尔想了想:“那么爱上她也就是我的天性了。”
      肯叹口气,半晌:“那可麻烦啦。”
      修尔默默。他知道肯指的是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天性本来就是麻烦的东西。但是,修尔想,也就是因为有了天性,所以我们才知道自己是活着的呀。
      修尔说:“肯,如果她经过这里……她的代号叫作暗夜天使。”

      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一见面肯就咧开嘴告诉修尔:“老弟,看到你的天使了。”
      站在热闹喧哗的普隆德拉大街上,修尔的心骤然狂跳。他盯着肯。
      “她叫安索雷娅•莱顿。是个好牧师。”肯微笑。
      “安索雷娅。”修尔轻轻念道。
      “她经常去克雷斯特汉姆古城的修道院,和斯芬克斯迷宫。休息的时候,她的操纵者喜欢让她跟朋友一起坐在吉分塔底下聊聊天。嗯……还有,我跟她提了你,她说那回你把她打成筛子,她半点也不介意。就这样。”
      修尔面红耳赤,他按捺住激动,隔着长长的距离向肯送去一个拥抱。肯咬着香烟大笑摇头。

      自此修尔再也没有忘记那个名字。
      修尔的操纵者也指挥他去过古城、斯芬克斯,还有吉分塔,每当那些时候修尔的心总是紧张着狂跳着,他在来势汹汹的怪物和来来去去的冒险者之间寻找那抹深蓝色的影子。有好几回,修尔隐约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她,那个有着美丽的紫色眼睛的姑娘,但是每次都只是一眨眼,原先的人影就化成一道白光消失不见了……如今是外挂猖獗的时代,修尔痛苦地想,他心爱的姑娘是否也被那种冷冰冰的程序操纵控制着呢?啊,阴森的古城修道院,恶心的腐尸、木乃伊怪物,她寂不寂寞呢?她会不会也像修尔一样对这个世界感到疑惑呢?安索雷娅,要是能同她说说话那就好啦……
      修尔是个很长情的人。因为一见钟情,也因为求而不得,感情里面没有消耗,所以渐渐走向天长地久。

      开始收集红色珊瑚之后,修尔的操纵者虽然把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了钟楼,但他每日一逛的良好习惯还是没有改变。每次睡眠之前,修尔都会被指挥着拖着疲惫的身体跑到首都商业大街上去转一圈。
      在那里,修尔告诉肯自己的幸运。
      “爱心发夹是我的梦想。”修尔幸福地说。
      “恭喜你臭小子,做出来再说吧。”肯笑。
      “那个时候,我想把它送给安索雷娅。我想亲手为她戴上,那一定好看极了。”修尔叹口气,神往地。
      肯愣,而后笑容放缓,放缓,终于变成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你会失望,咱们都知道。可我祝你好运,修尔。”他说。
      修尔与他擦肩而过,用力握了一下老朋友的肩。

      在钟楼下,第三天过去了。
      第四天过去了。
      第五天。
      修尔拾起了第一千二百枚爱心发夹。他把它扔到背囊里,“叮”的一声,修尔长吸口气。
      驾起蝴蝶翅膀,修尔返回了自己在艾尔帕兰的仓库。他携下全副武装,把库存的所有珊瑚取出来背在背上。一千二百枚,修尔再确认一遍,然后他吞咽一下,激流从脚底移直沸腾到喉咙。
      修尔知道下一站就是商人城市埃尔贝塔,在那里的港口边儿上,有一个戴着巫师帽的流浪艺人会手把手地教他把这些珊瑚变成一枚美丽的爱心发夹。修尔几乎不知是如何迈动脚步走进了传送阵的。
      踏出阵轮,修尔来到了普隆德拉。他微微错愕,想了想不禁又要笑出来:操纵者真是的,逛街吗?他哪有心思逛街啊。不过,也好,可以跟肯分享这种幸福。
      让修尔难以置信的是,他径直走到了肯的面前。肯抬起头,猎人和铁匠面面相觑。
      “呃……”
      修尔震惊了一下,立刻兴奋道:“肯!你看我的珊瑚!五天就凑齐了,其实也并不难,都是那些操纵者懒惰爱心发夹才这么少的——我马上就能制成一枚了!肯!”

      玩家“头猪是的念来过倒”对玩家“雷神”说:“在吗?”
      雷神:“在。”
      头猪是的念来过倒:“心形夹子多少钱收?”
      “700W。”
      “老大,我活活打了一个星期,忒痛苦,能高点不?”
      “给你+1百W”
      “……成吧。交易?”
      “我收三个,你有多少?”
      “一个就累死我了。要不是缺钱花谁去受这罪……对了,直接给你珊瑚行吗?还没做成夹子。”
      “也行。交易。”

      肯收起了手边举的商店招牌,站了起来。在招牌被收起的那刻修尔才第一次注意到,肯的那块招牌上标示的文字是——高价收虎掌、卡伦牙、狮鹫兽指甲、下弦月发夹、心形发夹~多多益善!
      修尔稍愣片刻,心中轰然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死者之城里的阴影一样缓缓在他心底蔓延开来。这么久了,他只知道修尔是个开商店的铁匠,他从没有注意过修尔商店的名字。并且,修尔相信,恐怕连肯自己也未必注意过那块招牌上的字迹!不然,肯是会警告修尔的。
      “肯。”修尔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收到了肯要求交易的信号。
      肯刚才还是一脸困困的表情,现在眉毛越皱越紧,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靠!”他难以置信地说。
      交易栏中,猎人交给铁匠一千两百枚珊瑚,铁匠转给猎人八百万块钱。双双,等待一个确定。
      “这是你的爱心发夹……修尔。”听肯的声音,他气得几乎冒烟。
      “我,嗯。我没想到。”修尔的手心很痛。他握拳太用力了。如果他的操纵者肯注意一下的话就会发现,猎人的生命值在悄悄消减。
      “滚他的。我不干。”肯说。肯琥珀一样的眼睛里头霹过闪电一般的怒火。“我的这个白吃操纵者要它干什么?送给蜜丽娅?做其它头饰?摆着玩儿?该死的!”
      修尔想,我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至少让我亲手制成它,至少把爱心发夹送给你一个与它般配的人,至少……安索雷娅,你在哪儿呀。修尔想得浑身颤抖。

      玩家“雷神”:“怎么搞得?我确定不了。”
      玩家“头猪是的念来过倒”:“系统出问题了?我来试试。”
      “……不行。邪了。”
      “我重新登陆一次试试。等。”
      玩家“头猪是的念来过倒”下线。片刻之后,上线。
      “我就不信!是不是系统BUG?”
      “没听说过……”
      “靠……”

      交易的操作被取消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意志违背了身体。
      修尔与肯两个人大汗淋漓。他们惊骇地对望,难以置信一般,然后肯开始大笑,他前仰后合,看起来快意极了。修尔咬着嘴唇微笑,又苦涩又感动。之后,他眼前一黑,进入了睡眠状态。
      修尔觉得很疲惫。他想安静地休息,可是潜意识里又惴惴的,觉得不能就这样睡过去。修尔闭着眼睛,在一团漆黑的混沌当中坚持着神智。他觉得周围很乱,耳边翁隆隆地响,然后,一片朦胧的白色光晕透过他紧闭的眼皮传入大脑。修尔听到一个很温和的女人的声音说道:“修尔,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修尔惊讶地:“我?”等待片刻:“我做了什么?”
      “整个大陆的平衡出了问题。”女性的声音缓缓说。“你钻了我的空子,你和肯,两个人。我要花时间才能修复它。修尔,以灵魂反抗身体,是违反规则的。”
      “你是谁。”
      “我是卢恩大陆的母体。如果愿意,你也可以叫我核心系统。”
      “啊,你是存在的吗?”修尔震惊地说。一时间,他震动,随即无比委屈,那些个自出生起就常压心中的问题一个个冲口而出:“你创造了我们吗?你创造了这个世界?告诉我,我们是谁呢,操纵者们又是谁?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你们基于我,源于操纵者,连我,也是被创造出来的。这情况很复杂,可是世界始终平衡,修尔,你们破坏了这里面微妙的关系,这是不行的。”
      “对不起。但是,我们没有选择吗?”
      “你可以选择愉快地接受这一切,或者别扭地思考到死亡。”
      修尔沉默了很久,然后痛心地说:“你是个骗子。”
      “我从来不说谎。”女性的声音波澜不惊。
      许久,修尔说:“我有一个愿望。只有一个愿望。你不说谎,那么告诉我,我能不能实现它?”
      母体沉默一下,说:“要付出代价。”
      修尔等她说下去。
      “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之前也出过类似的问题,有人利用我的平衡遭到破坏的时候脱离沉睡醒了过来……在没有操纵者的情况下,醒了过来。”
      修尔深深地呼吸。穿透眼皮的白光越发朦胧动荡。他问:“然后呢。”
      “那个人消失了。他成为异数,被系统自动清除掉,连身体带灵魂。”
      修尔安静地握紧了拳头。
      母体说:“你的操纵者待你很负责任,与大多数人相比,你一直是幸运的。这不值得。你应该知足。”
      修尔微微动动嘴角。“我知道。可是你不明白。”
      半晌,他问:“那个代号叫作暗夜天使的女孩在哪儿?”
      母体略略计算,回答他:“在吉分。不,现在到了斐扬。世界遭遇动荡,片刻之后我就会进入自动修复模式,她呆不了多久。”
      修尔点点头,说:“谢谢。”
      修尔睁开了眼睛。

      修尔看到阳光,听到鼎沸的人声,感到脚下的震动。修尔四顾,他站在普隆德拉的大街上。
      大街已经陷入混乱,行人和商贩们脚下冒起一束束的白光,顷刻间消失又顷刻间冒出来,他们被系统的失衡搞得摇摆不定。
      修尔安如泰山地站在大街上。
      修尔迈开腿。这一刻,他感受到自由。自由像纯正的烈酒流淌入修尔的血管,只在这一刻,生命变得色彩斑斓。
      修尔走向他想去的地方。

      埃尔贝塔。
      修尔找到了戴着软巫师帽子的商人。商人把他的一千二百枚珊瑚制作成了爱心发夹。修尔接过来,向传送门走去。
      斐扬。
      他出生的地方。他将要消失的地方。
      修尔看到安索雷娅。安索雷娅从一素白光中出现,仿佛是刚刚被系统强迫休眠,现在又醒了过来。她整整衣服,披着深蓝的头发宁静地坐下。一抬头,她看到修尔。
      修尔朝着安索雷娅走过去。
      地面的动荡越来越厉害,修尔快撑不住了,他使出全部的力气走到安索雷娅面前。
      “啊,猎人。”安索雷娅的声音像天使的羽毛一样飘落进修尔的心脏。“我见过你的,对吗?”她温文地思索着。
      修尔把手中一枚樱桃色的、桃心形状的发夹握紧,然后,放松,交到女孩的手里。
      “啊,真漂亮啊!”深蓝色头发的女孩惊喜地叹道。“真美,猎人,竟然是爱心发夹呢!我一直梦想……这是送给我的吗?”
      修尔把所有的言语凝聚成一个微笑。
      “能不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呢?”女牧师紫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她快乐地问。
      “我……修尔•库兰洛。”修尔说。他想到什么,补充:“如果您下回路过普隆德拉,看到一位戴着学生帽子、金色头发、总咬着香烟的铁匠,麻烦您转告他,就说……修尔走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您替我说声再见吧。”
      女牧师显出差异的表情,而后她点点头,静静地把捧着那美丽头饰的双手合在胸前:“我记得了,修尔先生。您送给我一枚爱心发夹,因为操纵者的缘故,这我也许不能永远珍藏,但是您的名字,我记得了。谢谢您。”
      修尔点头。他感觉脚下的世界像地震一样在土崩瓦解。
      也许一天以后,卢恩世界就会恢复原状,这里的秩序不会改变,人们的生活与冒险也还要继续下去,可是那一切,与修尔都没有关系了。修尔只觉得活到此刻,他才算是真正的活过。
      修尔吸了口气。他仰起头,最后一次仰望天空。故乡斐扬的土地上,那湛蓝大海一样明媚而高远的天空静静覆盖,延伸至整个世界。修尔觉得非常满足。

      ——修尔的爱心发夹•终——
      8月8日00:06

      末言: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被操纵着的个体,生活在一片虚拟大陆上,背后坐着津津有味的玩家,决定我们的命运。区别在于,修尔知道自己的不自由,而我们不意识,我们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人,但其实,连自己的身体我们也控制不好。谁知道呢。
      但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生命于此刻是认真的,不论背景如何,它绝不是笑话,不应该被轻率对待。就算活在游戏里,就算醉梦一场,生活的每一刻也都值得你倾尽全力去真诚对待。你不知道是否有下一次的生命,而你知道,你此刻拥有的幸福与痛苦,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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