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无常
　　你看那山色湖光，你看那蓝天白杨，看不到一丝渺茫；你再看蓝天碧浪，你再看晚霞曙光，禁不住匆匆忙忙，把希望留给失望。
　　——王菲《无常》
　　2004年的夏天让猫猫忘记了温度，忘记了聒噪的人群和疯狂的交通。干净而泛滥着柏油味的街道横在她的面前，像绵延不绝的五线谱，刺穿她的身体和灵魂。猫猫可以清楚地听到摩擦的声音，撕裂的声音，就像当小提琴演奏者拿起弓的一刹那，她可以真实地感受到小提琴即将面临的疼痛一样，因为它的声音是那么的高亢而尖锐。猫猫也是从小就练钢琴的。

　　猫猫坐在窗前疼痛的样子总被安看到，这时的安都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怒斥一顿，说她每天装的跟个残疾人似的来博得大家的同情。猫猫当然不甘示弱，一段沉默之后两个人就憋在屋里打。
　　猫猫只有在安、伶仃洋他们面前才露出野蛮的本色，在其他人面前还是很本分的，最后还落了个安静、内向的头衔。每当这时猫猫表面上笑的脸都抽筋了，心里早就在骂都他妈的有完没完。别人越是用美好的辞藻夸她，她就越觉得这个世界虚伪，用安的话说就是给脸不要脸。猫猫不在乎这些，她只知道安、伶仃洋他们不会说这些令人作呕的话，这样就足够了。
　　学校里的梧桐安静而繁复，事隔N年猫猫再也想不起在学校时浑浑噩噩的每一个细节了，但夏天的温度和空气总是鬼使神差地让她到树下看书。走在学校的甬道上，她喜欢看篮球场上漂亮的男孩子穿着薄薄的T-shirt挥汗如雨；沉稳的学生会主席匆匆走过，留下一阵清新的香草的味道；手拿乐谱或身背画夹的学长学姐学弟学妹们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里以各自的方式留下关于青春的痕迹。
　　成彦是在猫猫的怂恿下爱上村上春树的。如果打篮球累了的话，他就会坐在学校的梧桐树下看村上的书。树叶密集的像学校操场上的人声，偶尔有针尖般大小的阳光射在书上的某个字上，成彦就会在那个字上停半天，眼神变的空洞而恍惚。他觉得那一点阳光是挤过时间的罅隙才落到他的书上，就像某个女生的尖叫，是挤过喉咙发出来的。成彦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发出尖叫的女生。
　　星星的脖子已经第N次被安掐了，她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漂亮的脖子就是得不到安的赏识而被当成鸡脖子使唤。星星确实是个美女，这一点是得到学校里的广泛共识的。
　　有没有看到猫？安找人的时候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所以更加不理会星星是不是被自己掐得七荤八素的。
　　猫猫抬起头，看到了星星那张无论在什么样的光线下都精致的脸，尤其是这种适合美女横行的季节。空气里还弥漫着AMARIGE的味道，那是星星用的香水的味道。
　　安看到了猫猫，便急忙向她走来。当安站在猫猫的面前以45度角俯下身和她说话时，猫猫突然觉得整个世界的阳光都消失了。

　　猫猫总觉得这么逃学出来有些对不起被自己整理得很干净的位子，可是医院的酒精味让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那么的脏。医院里总是单调地重复着白色，刺眼的白。猫猫走到伶仃洋的身边，轻轻握起她的手，注视着那张平静的脸。伶仃洋闭上眼睛的样子像个睡美人，猫猫这时候却宁愿她睁开眼睛然后从床上跳起来对自己围追堵截告诉自己原来赚取猫猫的眼泪这么容易。猫猫已经很久没哭了，王菲轻唱不失为天大的幸福，现在这句话狠狠扎在猫猫的心里，有些恨。
　　猫猫走出病房的时候心里正盘算着给伶仃洋带些向日葵或仙人掌，一束百合就挡在她的面前。是戴小小。猫猫刚想张口骂妈的送白色的花不要命啦，可恍然发现戴小小已经不是她现在最珍惜的伶仃洋的男朋友了，连伶仃洋都失去了资格她多什么嘴。她迅速扫了一眼又长高了的戴小小，察觉到戴小小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混合物的味道，然后离开了那家酒精味很浓的医院。
　　走出医院猫猫又感受到了空气的可贵，脑子也清醒了许多，然后那些关于戴小小和伶仃洋的回忆像倒带似的在猫猫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转。夏天的黄昏总给猫猫一种遥不可及的幻觉。她不想那么早回家，于是就坐在公交车站的椅子上检阅这个城市。猫猫将五指平铺开，伸向太阳，阳光如流苏般从指缝间溜走。这让猫猫想起了学校的梧桐树叶到了秋天的样子。在满地的落叶还没有被破坏之前，猫猫就喜欢躺在柔软的叶子上看仓皇的飞鸟在贯满这个城市忧伤的天空上刻下痕迹。
　　猫猫开始在上课的时候走神，很多时候她都是听着彩虹的歌看学校的梧桐树或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让眼泪横行。彩虹这个拥有漂亮的法文名字的乐队让猫猫想起了安的笑容，伶仃洋的笑容，成彦的笑容，可每个人的笑容都那么的不真实，让猫猫永远无法释怀。偶尔猫猫会抬起头，看到的总是安严肃而专注的眼神或戴小小深的无法琢磨的眼神。猫猫用手抚平了头发，便拿出笔记，可耳边激越而明亮的摇滚已经让猫猫的大脑沸腾了。
　　伶仃洋出院那天，猫猫很早就从床上蹦了起来然后火速赶往医院。到了医院门口安和星星已经到了，星星身边还站了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当那个男生转过来面对猫猫的时候猫猫的内脏都绞在了一起，这让猫猫天生不好的心脏有一种萎缩了的感觉。难受过后猫猫开始在心里盘算现在的男生都长这么高要熬着吃啊！
　　猫猫他们把伶仃洋从病房里推出来的时候，戴小小就站在病房外，眉毛拧在一起的样子让人看了有些心疼。伶仃洋说谢谢你能来，她的声音很轻却穿过空气里厚重的乙醇气体在医院的墙壁上来回碰撞。
　　成彦发现时间就这么僵持着，他成为了一个非法闯入者。他微微俯下身对星星说，这里不需要我帮忙，那我先走了。起身时他看到了猫猫恍惚而忧郁的眼神。他忽然想起猫猫以前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眼睛里的阳光像两极极昼的阳光24小时不停闪耀，完全是另一个人的猫猫让疼痛在成彦的心里深刻地扎了根。物是人非是让成彦感到最痛苦的表达，那让成彦的身体、内脏甚至骨头都纠缠在一起，那样的疼痛让人疯狂。
　　猫猫看到成彦和星星站在一起的时候觉得他们是那么般配，以前自己和成彦站在一起的时候总被人说成兄妹，这其中包括恶作剧的安和伶仃洋。猫猫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她想给成彦一个微笑，可她好像觉得自己的脸在抽筋，不是在笑。
　　尽管伶仃洋已经康复好多年了，可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在猫猫的神经里刻下了狰狞的痕迹。猫猫记得自己频繁地出入学校陪伶仃洋去医院做检查和复健，还有戴小小告诉自己的关于伶仃洋的车祸。猫猫意识到自己的频繁出入让学校的看门老大爷多了N条挺胸抬头拿工资的理由，可在知道伶仃洋车祸的原因后三天没有上学，着实让老大爷着急了一把。
　　那次复健做的格外长。那一天戴小小出现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他叙述的时候只盯着医院亮得刺眼的地面，而猫猫却望向伶仃洋做复健的房间。那儿有一道门，刺入骨髓的白色。戴小小说当伶仃洋站在马路上看到自己和那女孩儿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恍惚的神情猛地撞在他的胸腔上，然后事情就发生了，就在阳光晃来晃去晃到眼睛疼痛的当儿。猫猫忽然感到整个医院都随着阳光晃动起来，她觉得有些恶心。
　　猫猫与那女孩儿面对面坐着。咖啡馆背弃了阳光，猫猫感觉到透彻的寒冷不但沁入她的骨髓，还差点使她的心脏停止跳动。空气里混合着卡布奇诺和AMARIGE的特别的味道，特别到让人窒息。猫猫想尽量向温暖的地方靠近，可稍微一动体内的热量就飞快的流失。咖啡馆的侍应生将灯打开，眼前的一切明亮起来，或许和猫猫面前那张在什么样的光线下都精致的脸有关。猫猫开始笑，笑的声音不大，却是注目的焦点。当猫猫认为自己的笑声枯竭了，就叫来侍应生，付了自己那一份帐，站起身，抚平衬衣，360度的转身让发丝有了5度的上扬，走到如同消失了的玻璃门前，轻轻推开，门上的铜铃在一阵混乱后又趋于平静。
　　伶仃洋恢复了自由。
　　猫猫就此离开。
　　坐在飞往法国的飞机上，猫猫看着这个城市的忧伤不停地在空中盘旋，正在上升的洪流将飞鸟的翅膀一双双折断。安曾对猫猫说我是多么羡慕你拥有那么灵巧的手指。猫猫曾经就这样看自己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跃，手臂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时间像流苏一样滑入钢琴，然后慢慢溢出，幻化成玄妙的黑色精灵，将整个世界变成一幅深刻的黑白素描，而每一个人都是这画上寂寞的模特。
　　法国的街道同样泛滥着新鲜的柏油味道。当猫猫坐在巴黎的某架钢琴前真实地触键时，她发现原来在那座城市的时候，那些琴键是那么的脆弱，稍微用力的碰触都可能使他们支离破碎，再也找不回。巴黎的阳光以他灼人的注视检阅了猫猫的悲伤，明丽的光线刺痛了猫猫清澈的淡蓝色的眼睛，只差一点她就要泪流满面了，可夏天铺天盖地的蝉鸣让她的泪蒸发在空气中了。

　　忘掉
　　是一般人能做的
　　唯一的事
　　但是
　　我决定
　　不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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