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论吕莽夫不作死的可能性

　　敌袭的间隙。
　　吕布木着脸甩了甩手。
　　太多的血沾在手上，几乎让人握不住刀柄。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久。
　　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不用去数便知道身边的同伴在变少。
　　因为脚下躺着的就是他们的尸体。

　　吕良把半张饼扔到儿子怀里。
　　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
　　然后想不出在这种时候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说点什么。

　　最后先开始说话的是吕布。
　　“我不明白。”
　　双眉紧皱，因为满是血污，吕布显得戾气横生。

　　吕良悄悄移开视线，挺了挺胸，表示自己完全没有被自家儿子吓到。
　　拿出为人父亲的尊严，吕良沉声问道。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杜川不愿意救人。”
　　或者他其实更想问的是，是不是所有的人命在杜川眼中借一文不值。
　　又或者说对于杜川，他们都只是如过眼云烟般解闷的玩意儿。
　　他吕布亦然？

　　“杜仙师总是有他的理由。”
　　吕良皱眉，“你不应该直呼杜仙师的名字，虽然他纵容你，但是…”

　　“敌袭！”
　　在这半月来这两个字在九原县已经引不起任何骚动。
　　然而此时令人心中一顿的不是这两个字，而是这两个词传来的方向。

　　吕良转身，决眦欲裂。
　　从身后家乡传来的敌袭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知道。
　　“上马！”
　　吕良一边飞身上马一边大声命令。
　　“陈七！陈七！”

　　“大人！”
　　陈副官打马过来，眼中是一样的惊怒。

　　“丁刺史的后援在哪！？”
　　两人打马向后方冲去，吕良大声质问。

　　“不会有后援了。”
　　陈副官牙咬，看向吕良。
　　“大人，丁大人下令撤守城内，任何人私自出入立即斩杀。”
　　有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陈副官却已哽咽。
　　“只剩下我们这些兄弟了，大人。”

　　吕良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握紧手中的长戟。
　　“传令，今日，为了乡亲父老，为了自己的性命。越骑校尉吕良麾下五百人与敌决一死战。”

　　之后便是冲锋，交刃，杀戮。

　　杀向敌军的前一刻，吕良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儿子。
　　十二岁。
　　他还没有来得及给他取个表字。
　　“拿着。”
　　将那日初遇杜仙师时的玉佩扔给吕布，然后没有多说一句话便杀入敌群中。

　　从听到身后敌袭两个字的时候，吕布便红了眼。
　　身后最近的是军营。
　　军营里是他的娘亲和姐姐。

　　乱军中，吕布顾不上寻找。
　　却带着侥幸地一遍遍说服自己。
　　以他娘那么剽悍的个性，怎么会死在战场上？
　　虽然在从老远他便看见了，那块陷在地上合着鲜血的衣角和他娘早上穿的花色一模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
　　背上的刀伤火一样地疼，吕布感到一阵的天旋地转。
　　然后他视野开始变化，他从马上滑落了一下。
　　最后在他面前浮现的画面。
　　是他的爹爹被敌人一剑穿胸，摔下马背，然后脑袋被马蹄踩入土中的画面。

　　号角声。
　　吕布猛然睁开眼睛。
　　耳边是匈奴撤军的号角声。
　　自己还活着？

　　“娘？爹？”
　　喊声自然而言的从吕布喉头发出。
　　毕竟只有十二。
　　当你从战场上站起来，发现身边都是死人的时候，人类的本能便是哭爹喊娘。
　　就算是未来的吕大将军，吕温侯也一样。

　　没有人回应。
　　吕布沉默了很久，然后才慢慢环顾四周。
　　荒骨遍野，凄凉，只有亲眼见过才明白。

　　怀中有什么东西在发热。
　　吕布掏出来一看，是那块玉佩。
　　心中一动，伸手摸摸背后。
　　那道刀伤不见了。
　　所以，是这块玉佩救了自己。
　　那么…，或许也可以救回其他人？
　　带着一丝喜悦迈开步伐。
　　然后僵硬。
　　张开手，那块玉佩碎了。

　　杜川看着一身血污冲过来的吕布，低下了视线。
　　“回你的房间去。”
　　对着吕小妹如此吩咐。
　　杜川才转过头看向双目赤红的吕布。

　　吕布想像小时候一样冲入杜川的怀里，却在看见他冷漠的表情时停下了脚步。
　　吕良的话回闪，吕布突然明白了他爹没说出口的忠告。
　　虽然杜川纵容他，可是仙凡有别，自己永远不可能和他平起平坐地说话。
　　莫名的，心疼起来。

　　“九原县失守。”
　　离着杜川只有几步的时候，吕布开口。

　　杜川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就那样直接望入吕布的眼中。

　　吕布第一次发现，杜川的眼神是冰冷的，尤其当褪去那层表面上的温柔。
　　杜川的心是冷的，属于神仙的那种冷漠。
　　吕布默默攥紧了双拳。
　　“爹，娘，二姐。都死了。”

　　杜川终于移开了视线。
　　“是么。”
　　口气清谈如同谈论天气而非人命。

　　吕布决定赌一次。
　　噗通，吕布跪下。
　　“师父。”
　　抬起头，吕布赤红的眼凝视着杜川，
　　“救活他们。求你。”

　　杜川没有抬头，或者说不忍。
　　悲伤。
　　对杜川来说从吕布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浓烈到肉眼可见，同样的还有愤怒以及被愤怒滋养的戾气。

　　当杜川第一次听说吕布这个人的时候。当他像读着小说一样读着吕布的命数的时候，他脑海中是一个鲁莽无谋，轻狡反覆，贪图荣华富贵不惜杀父求荣，杀人无数冷血无情的形象。
　　他从没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吕布是这样的？

　　鬼界的三天前，他从判官那里要来了吕布的详细命数。
　　上面记载的清清楚楚。
　　永康元年四月，匈奴联合羌人，鲜卑从并，凉两州入侵。
　　数十个县城沦陷，九原首当其冲。
　　吕家，黄家加起来上下六十口人，除去吕布无一幸免。

　　当时曹判官和杜川熟识，见了杜川的脸色便说知这厮又要坏事，便出言警告。
　　“杜川，虽然你替吕布改命是领了上面的旨意，但是有些命数你是不该动的。就拿着吕黄两家毙命一事来说，这事可是让吕布成为日后杀神的关键一环，更是为日后杀丁原，杀董卓的伏笔。若是你改了，吕布不再是吕布吕奉先，你可就麻烦了。”

　　所以杜川什么都干不了，他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却不能更改。
　　他只能面对吕布将要提出的请求，看着吕布的眼睛，拒绝他。
　　拒绝这个他宠了六年，予求予取的对待了六年的孩子。

　　“我不能答应。”

　　吕布愣了一瞬，然后扑过去，双手钳住杜川的肩膀。
　　“为什么？”
　　声音沙哑，那是饱含痛苦的声音。

　　杜川不答，感觉到吕布加大了手劲儿。

　　“告诉我为什么！”
　　吕布摇晃杜川，质问听上去更像是嘶吼。

　　“永康元年四月，他们的命数完结在这里。天命而已。”

　　“但是你救了我！”
　　吕布抓着杜川像是抓着最后一丝希望。
　　师父对他是不同的，杜川对他是不同的，对他吕布是不同的!

　　“你命不该绝。”

　　命不该绝…。
　　四个字，戳破吕布的自欺欺人。
　　吕布低低笑出声来，嘲笑自己的幼稚。
　　松开杜川，松开最后的希望，吕布最后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坐着的杜川。
　　“命不该绝。若是有一天我的命数到了，你也不会干涉是么？也这样不咸不淡地说天命而已？杜川你够狠。”

　　杜川充耳不问，站起身看了看窗外。
　　“你该叫上你妹妹收拾东西。匈奴很快便会再次进攻，你父亲死后你便是这一家之主，带着你妹妹去安全的地方，是你的责任。”
　　然后率先向门外走去。

　　和吕布擦肩而过的时候，吕布伸手想要抓住杜川的衣角。
　　却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你解闷的徒弟？过眼的云烟？杜川，是不是我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眨一下眼？就和现在一样？”

　　杜川没有回答，没有回头。
　　“你最好抓紧时间。这里不会安全多久。”

　　吕布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眼眶慢慢溢出，一拳砸在墙上，却无法发现心中的愤怒。
　　曾经以为在乎自己的，全心全意为了自己的杜川，独一无二的杜川。
　　只是个玩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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