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如果是梦

　　姑苏城中的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在这阊门之外的十里街上住着一户姓甄的乡宦，家中虽然不甚富贵，但是在这十里街中也推他为望族了。
　　甄家的人丁并不兴旺，甄老爷唯有一性情贤淑的妻子封氏，一年方三岁的女儿名唤作英莲。
　　虽年过半百，但是甄老爷性格恬淡，不以世俗和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饮酒作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的人品。
　　一日夏日午后，甄老爷坐在台阶上抱着粉雕玉琢的女儿英莲，逗她玩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
　　刚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
　　及至到了他门前，看见甄老爷抱着英莲，那和尚便大哭起来，又向甄老爷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
　　甄老爷一听，便觉得这和尚是疯了，只是抱着英莲不理他。没想到那和尚继续说：“把她给我吧，给我吧！”
　　甄老爷内心生气：“我年过半百好不容易生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怎么可能给你？”
　　他转身便抱着英莲要回家，谁知道那和尚停止大哭，反而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甄老爷士本来就是神仙一流的人品，听这禅语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忙转过身来，将英莲放在地上，对和尚做了一个揖，也让小英莲对和尚行礼，那英莲虽然年龄幼小，但是乖巧异常，竟然听话的对和尚规规矩矩的福了一福。
　　甄老爷对和尚道：“刚刚的是我不知深浅，怠慢了大师，不知大师可否到内室书房一叙？”
　　那和尚倒也不客气，转身对同伴的道士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之后便大笑着随着甄老爷进了甄府之中。
　　甄老爷命丫鬟娇杏上了上好的碧螺春，几番对饮之后，甄老爷对和尚说：“大师，刚刚所说的‘元宵佳节后，烟消云散时’可有破解之法？”
　　和尚依旧大笑：“施主好痴也，天命难违，怎就参不透呢？凡事皆是此消彼长，有得必有失。”
　　甄老爷面如死灰，想了半日方又道：“大师所言极是，只是我活了这半生，该吃的吃过了，该见识的也见识过，每日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倒足了。只是所放不下的唯有小女英莲，凡是此消彼长，只要能让小女一生无灾无难，我过的不管怎样也都罢了。”
　　和尚将茶杯之中的茶一饮而尽，对甄老爷说：“贵府的邻壁可是葫芦庙？”
　　甄老爷点头。
　　“搬离葫芦巷里，别理假雨村言。”和尚禅语一般的说道。
　　甄老爷又一京，联系刚才和尚的四句言词：“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而现在和尚有让自己搬离葫芦巷，想必是元宵节后这里就会灰飞烟灭的意思？
　　贾雨村刚要开口再问，只见那和尚一摆手，站起身来道：“施主，天机不可泄露，你只记得我说过的话即可……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搬离葫芦巷里，别理假雨村言。”说罢，那和尚竟然翩然离去了。
　　甄老爷让娇杏抱走英莲哄着睡午觉，自己坐在书房里痴想着刚刚和尚的所言，忽然家人报：“贾雨村求见！”
　　甄老爷顿时茅塞顿开——原来这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雨村，因为无钱进京赶考，所以只能落魄至此。这贾雨村的名字恰好和刚刚和尚的禅语：“远离假语村言”相合，难道自己的灾难和这贾雨村有关系？
　　这样推断其实也并不无道理——这贾雨村一心想与自己结交，又透漏他自己有才但无钱进京赶考的悲叹，言外之意不是想让自己去资助他么？
　　要资助一个穷儒生进京赶考的盘缠，甄老爷倒是不缺这点银子。甄老爷一直的顾虑是这贾雨村每次来府里和自己喝茶喝酒，必表现的才华横溢道貌昂然，但是每次丫鬟娇杏来上茶上饭，他必多看两眼。能将心急隐藏的这么深，却给人一种正人君子的感觉的人，想必心中居心叵测，如果助成这样的人为官作宦，想必不会造福一方，还说不定会连累自己。——说不定和尚说的“远离假语村言”意思就是肯定贾雨村会累及自己！
　　郑内心盘算着，贾雨村已经走了进来，对自己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刚刚倚门伫望，敢是街市上有甚新闻否？\"
　　甄老爷一愣，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在贾雨村的这双眼睛之下。甄老爷笑道：“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兄此时来的太急，我正有急事去拜严老爷，恕诳驾之罪，改日我必好酒好菜来招待！”
　　贾雨村脸上并无不悦之色，马上回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
　　说着，甄老爷便出了书房，也不相送，直接进入内室从丫鬟手中接过英莲。
　　英莲粉嘟嘟的小脸对甄老爷道：“父亲今日终于不去和贾雨村喝酒了，英莲好高兴。”
　　甄老爷听年幼的女儿如此说，更加惊讶并坚信和尚的话。对着英莲水嫩的小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以后英莲要爹爹做什么，爹爹就去做什么，如何？”
　　英莲咯咯笑着拍起肉呼呼的小手来。
　　甄老爷回到房中对夫人封氏道：“你是女人家，和丫鬟好说话，要适当的点一点娇杏了。”
　　封氏正在做针线，听夫君如此说心着实惊了一下，手中的针不自觉的打颤，将手指扎出了血。她忙吸住伤口，抬头问甄老爷：“难不成娇杏这蹄子和哪个小厮作怪了不成？怪到她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
　　甄老爷摇头，道：“如果真是这样倒罢了，我们府里的小厮也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只怕她和那隔壁庙里的贾雨村有些什么……”
　　封氏道：“这就对了，平日听她和别的丫鬟闲话，她直说贾雨村并非久困之人这样的话，好似非常倾慕呢。但据我看来，那贾雨村如此穷困却又如此想攀附与你，我看倒未必是什么好事，从此可离他远些罢了，娇杏那里我也去说她。”
　　甄老爷满意的说：“不愧是我的贤妻，每次都是心意相同。”
　　次日，甄老爷便和妻子商量家计之事，“以我们家现在的财力，没有进项自然这辈子也是衣食无忧的。只是近日我思来想去，我们的女儿将来英莲若是嫁的好倒罢了，若是嫁的不好，或是有灾有难的，我们也没留给她什么东西，她的日子岂不是要苦了？”
　　封氏笑起来：“难得夫君考虑的这么多，我还以为夫君是神仙呢，从不思虑俗事…… 其实刚才夫君所说，也正是我每日都想的事。既然今日话已至此，夫君有何打算？”
　　甄老爷道：“我们已经年过半百，为夫再无为官之意，倒不如我们卖掉这里的宅子，打发掉不用的家人，买块良田，去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可好？ ”
　　封氏又掩口而笑：“夫君在家里连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的人，哪里会种田呢？”
　　甄老爷道：“凡是学则通，再说我们也不指望种田糊口，只是有个营生罢了。这样的日子我倒能过，只怕会委屈你和英莲。”
　　封氏动情道：“有什么委屈？我即嫁给你，即以你为天，不管是穷是福，是苦是甜，自然是要相随的。况且男耕女织的生活也是我一直所向往的，如何不肯？”
　　如此，夫妻二人便开始商量卖府邸，又借封氏之父封老头的便，在城南的南山脚下买了一所房子，门前即为几亩良田，景色秀丽，土壤肥沃，只是房子太过老旧，又不是很大，甄老爷便请工匠翻修房子，将之前的木质结构尽改为石砖——他担心和尚所说的“灰飞烟灭”，所以不惜多花银子。
　　在中秋节之后，房子已经翻修一新，高墙也筑起来，府里还养了几条猎犬，所以并不怕盗贼歹人。甄府的人尽可以入住了，甄老爷却又开始和妻子商议打发不用的家人，其中包括丫鬟娇杏，和家人霍启。
　　封氏不愿意，埋怨道：“这两个人都是我陪嫁过来的家人，那娇杏每日伴着我，霍启也是没事便抱着英莲玩儿的，说起来也及亲近的，你说打发就要打发了，岂不是太无情？”
　　甄老爷笑道：“我要留下他们就是太无情了，你想我们去的是田庄上，如果他们跟了去，想必每日除了伺候主子外，还要忙于田庄的苦力，他们虽表面无怨言，但是心里都未必愿意，不如趁早打发了他们为好。”
　　封氏岁不愿意，但是无话可说，只得由着夫君罢了。
　　来到田庄之后，男耕女织的生活倒也美满，英莲无忧无虑的成长，田庄子的阳光和空气让她长的壮实了许多。
　　真是闲处光阴易过，转眼已经到了三月中旬。这日甄老爷上街买酒回来，对封氏顿足拍掌道：“幸亏我们卖掉府宅！否则如今大祸临头矣！”
　　封氏忙问何出此言，甄老爷说道： “我去买酒，路过葫芦巷，只见那里已经一片灰烬，我一问才知道前儿是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你知道那巷子人家多用竹篱木壁者，大抵也因劫数，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夜，方渐渐的熄去，也不知烧了几家。险矣！我们老宅即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如果我们还住在那里，如今岂不是命休矣？！”
　　封氏也大为感慨：“万幸万幸，还是夫君有远虑，这是为妻和我们女儿英莲的福分，从此我万事皆听夫君的！”
　　甄老爷将英莲紧紧抱在怀中，心中暗想着和尚说的话：“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这和尚真乃神人也，说的话句句应验。
　　现在自己虽然没了观花修竹的神仙生活，每日汗滴禾下土的辛苦劳作，但是全家人的身体都变的硬朗了，举家花销不大，还有些许的进项，真的像和尚说的那样——有失必有得。
　　看来怀中的这宝贝英莲，也不能太娇生惯养，要教她本领才行，否则恐怕也要应了和尚的“菱花空对雪澌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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