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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若兰只觉得浑身力气消失殆尽,身子瘫软在轮椅上,闭上了通红的眼。
暖阳透过竹林,斑驳的光照耀在若兰沉静的脸。
他睡着了。
梦中,他梦见自己第一世,终日郁郁寡欢最后生了场大病。
青泉为了让他开心,请来酆都最好的戏班给他解闷。他自小喜欢听戏,高兴时能唱上两句,但碍于身份没能亲自尝试。
生了重病后也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就放肆了一回,穿上戏服在镜前哼着小调。
那日青泉一身污泥带着刚采来的草药来到他门外,他不想见青泉,也不想浪费药,命终有一止,他感觉自己的尽头到了。
隔着一层门板,近在咫尺却没相见。
他静静站在门口,听着青泉脚步声渐远,直到听不到一点声响。他缓慢踱回床边,躺在床上平静地等待死亡。
黄鼬却从窗子跳进来,趴在自己身边,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它耷拉着尾巴,用湿热的鼻子在自己脸庞上反复磨蹭,发出一声声悲伤的呜咽。
他摸了摸黄鼬,干燥灼痛的嗓子哼着曲儿,哼着哼着一口气没上来,闭上了眼。
在最后的最后,他看见黄鼬赤红的双目中淌下两道血。
血泪。
……
杨树周身白灼刺目的光芒渐渐散尽后,独剩一层淡淡的光包裹着神树。
鱼恒睁开眼,除了叹息一声,说不出别的话。他抬头看向树枝上青泉透明飘摇的灵魂,忽然笑了,心中愁云也随之消散。
“外面风大回屋吧。”楼衍说。
鱼恒一看到楼衍就双眼冒星星,头点如捣蒜,自己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不反驳。
楼衍转过身,漂亮的眼眸似是在笑。
房中。
楼衍坐在床边,问向鱼恒,“我刚睡醒,你要不要睡会儿?”
“那你呢?”
“我不睡,躺一会儿就行了。”楼衍说着躺到床上。
鱼老板有点局促,这床他是上还是不上呢?
“休息会儿吧,醒了我们下山。”楼衍翻个身,背对鱼恒。
鱼老板喉结滚动了一下,搓了搓手,走过去躺在床上。他看着背对自己的楼衍,浑身血液沸腾。上次和楼景途同睡一张床上还是五百年前,不对,他们昨天还睡在一起,只不过那时自己失忆了……
鱼恒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亏了亏了,自己怎么不早点恢复记忆!楼上仙光溜溜,他不就可以……嘿嘿嘿……下一刻他又打消了少儿不宜的想法,上辈子他就是太急了,老婆才不理睬他的。这辈子……他应该慢慢来。
没错,慢慢来!趁老婆没有前世记忆,他可要好好表现,把人拐到手再生米煮熟饭,即便日后楼衍恢复记忆,他也拿自己没办法了!
身边人呼吸平稳,鱼恒听着他的呼吸,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又靠了靠,再靠一靠,直到他快贴在楼衍的后背上,鱼恒露出心满意足的笑。他闭上眼,觉得身子很乏,应该是刚恢复记忆就动用太多妖力的缘故。
倏然困意袭来,鱼恒睡了过去。
楼衍此时转过身,一手拄着头颅,温柔注视鱼恒。
……
与此同时,道观墙外竹林深处,若兰睁开了眼。他驱使轮椅离开竹林,路过刺梅丛时,驻足许久。若兰走的很慢,当他来到道观中太阳都要落山了。
晚风吹起树上枝叶,他仰望着枝头青泉的魂魄,已经流不出泪了。
若兰静静地与树上青泉半透明的魂魄对视,他看得出魂魄并不认识自己,不仅是自己,谁也不认得。
若兰低下头,“我哪里值得?”
这句话,轻悠悠的,不知是在问谁。
风吹开若兰的衣袖,在他手臂上有一块又大又丑狰狞的褐色疤痕。
万年巨树在这时亮了亮。
这件事或许连若兰都忘了,但神树记得。它的根遍布山野,它什么都知道。
很多年前,酆都难得下了场大雪,雪很大很大,整座山银装素裹。
十九岁的若兰带着黄鼬出观玩雪,雪天路滑,山路又陡。他和黄鼬一不留神摔进了偏僻的山洞里,一个瘸子和一个冬日里妖力所剩无几慵懒不爱动的黄鼬在山洞中相依为命,饿了两天一夜。
没有人发现他们,也没有人来救他们。
风雪正盛那日,一人一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很饿么?”若兰摸了摸怀里无精打采的黄鼬。
黄鼬乖巧的舔了舔若兰手指。
“肚子都瘪了还说没有……”若兰从口袋里摸出防身的刀,刀尖锋利散发寒光。黄鼬盯着刀,抖了一下。
“我最近在读一本书,书里说佛祖割肉喂鹰……”刀锋一下割在若兰手臂上,红色液体滴滴答答落在灰色的道袍上。
黄鼬嗷呜一声,慌张地在若兰身上跳来跳去。
“你……叫什么……”若兰狠狠喘口气,冷汗直流,“割的又不是你的肉。”
“我……我这个瘸子是出不去了……你对我好,我谢你也舍不得你。都说……黄鼬有灵……你吃饱了就离开……别回来……”若兰扔下刀,手臂上一道深红刀口,血肉外翻。
“其实早就不想活了……”若兰说完悲戚的笑了下,接着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青泉咬着牙,使出全身妖力,化为人形背着若兰往外爬,山洞四周陡峭寒滑,他爬到一半就失了力,变回原形和若兰双双摔了下去。
这一切都被神树看在眼中,它本不应掺和这些,但念在小道士多年来为自己浇水施肥的悉心照料,违反天道把他们救了。
什么情啊爱啊,神树不懂。
但神树觉得,黄鼬当年被小道士救了一次就能陪他十年,那这次,黄鼬或许会愿意陪他生生世世。
神树猜对了。
鱼恒这一觉睡得很舒服,醒来发现楼衍似乎也睡着了。楼衍白皙的后脖颈暴露在外,他伸手描摹着楼衍脖颈上的红线,眉头皱了下。
这个红色痕迹……
他坐起来看向窗外,此时天色已晚,神树上光芒点点。鱼恒远远地就瞧见了树下轮椅上的人,他看眼楼衍,再三确认没醒后,纵身跳出窗外。
鱼恒光着脚坐在冰柱上,滑到若兰面前,手中凭空变出两颗冰核桃,在手里转来转去。估计是年纪太大了,玩核桃手法和隔壁张大爷一样熟练。
“和我走吧,我送你入轮回。”鱼恒伸出手,“上来。”
若兰手上握了下衣角,抬起头,不卑不亢的说:“我想留在这里。”
“理由呢?”
“没有理由。”
“……”鱼恒硬是忍下把冰核桃砸在若兰脸上的冲动,露出一脸笑,“那成吧,我就不打扰了。”
若兰低头,“谢谢。”
傻柱驮着鱼恒往回走,他本以为若兰会叫住他问关于青泉的事。结果若兰一个字也没问,连嘴都没张,也真是能憋。
回到房中,鱼恒看着还睡着的楼衍,把东西收拾了一下装进包里,让傻柱将睡着的楼衍搬出去。傻柱第一次这么不听话,迟迟不敢动楼衍,鱼恒盯着它看了几分钟后,傻柱才哆哆嗦嗦搬起楼衍,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每只妖在妖力控制方面都有所不同。
最顶端的妖,不仅妖力强大,还可以将自身妖力赋予思想。鱼恒当年能当上妖王,就因为他修炼出了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傻柱。傻柱是他用妖力制造出的冰妖,他手下各种冰的形态,都是傻柱。
鱼恒大步流星走出房间,长长叹口气,可算能出去了,可算能吃饭了。
在路过若兰时,若兰忽然开口,“竹林后,有下山的路。”
“谢了!”鱼恒停下脚,看向若兰,“有个秘密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
若兰做出请的手势。
鱼恒瞥了眼树顶,“青泉能活。”
若兰怔住,本以为已经哭干了的眼泪,竟又流了下来。
“也算你们命好,我老婆就是恢复记忆可能都没办法,但扎根于整座山的万年神树,却可以救。”
鱼恒迈开步子,背着手,悠悠的说:“估摸着你要等他个千百年了,万年也说不定。就像结果子一样,他的魂魄先长成花,结果,果子成熟落地,你老公也就结出来了!”
“……”
“我可没唬你!”鱼恒抬手向后挥了挥,“再见了三嫂!我啊,再也不想看到你俩了,一想到你们的傻逼事迹,我就来气!”说完这句,鱼恒彻底踏出门外,他一挥手,无为观大门“彭”地一声,紧紧关闭。
鱼恒又一挥手,牌匾上“无为观”的“为”字被改成“人”字——无人观。
此观,从此无人。
关于观里的事,鱼恒还有很多没问,也不清楚。只是现在他不想知道了,等以后碰上了,再问吧。至于这个以后有多久,那就要看青泉什么时候开花结果了。反正铁树五十年一开,神树乃铁中之铁,那不得五百年?五千年?
不过这样也好。
对他们都好。
……
楼衍被铁柱放在墙根处,平躺在青草丛中。
鱼恒蹲下来,拄着下巴看楼衍。欣赏了好一会儿后,忽然看到楼衍身后墙壁上浮现着的乾坤图。鱼恒盯着乾坤图,忽然有把楼衍揪起来的冲动,原来楼衍早预料到一切了。之前和楼衍在青泉制造的空间中,他看楼衍在墙上画乾坤图还在疑惑画它做什么。乾坤图聚灵寻魂,怪不得青泉的魂魄能挂在神树上,敢情用乾坤图拦住了。
楼衍睫毛颤了颤,睁开了清明的眼,他从地上坐起来,问:“我怎么在这儿?”
“道观里的妖怪善心大发,把我们赶出来了。”鱼恒说这话时一点演技也没用上,像背课文一样干巴巴的。
楼衍却点头信了。
他越信鱼恒越怀疑,“你之前在墙上画乾坤图干什么?”
楼衍站起来,缓慢整理着衣衫,笑了下,“卦象告诉我画的。”
鱼恒被这个笑容迷的七荤八素,一下抛开了所有疑问,心想楼衍怎么可能有前世记忆呢,要是有怎么会对自己露出这么温柔的笑!
陷入恋爱,也从没谈过恋爱的鱼老板,已经彻底被冲昏了头脑。
傍晚凉爽,天色昏暗青白,青山郁郁葱葱,大朵大朵火烧云遍布天空。
他们并肩下山,微风吹乱了二人的发。
无人观中,若兰坐在轮椅上,与树上魂魄对望。园中刺梅花瓣被微风吹下,有几瓣落在若兰衣衫上,若兰捻起花瓣,留下两行清泪。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单元剧一·黄鼬·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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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注: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引用欧阳修《蝶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