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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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青椒生涯


      杨非和白茵在吴越农学院靠后门的小区里租定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又联系蚂蚁搬家公司将成箱成袋的书和少得可怜的家具运过来。坐在货运汽车的驾驶室里,白茵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夹道青山,在心中高呼道:“吴越农学院,我们来了!”
      吴越市,这个差一点被南宋小朝廷选为陪都的小城,或许就是杨非和白茵的“长安”之地了。
      吴越农学院地处浙西的城郊,与吴越大学相距一小时车程。此地三面环山,山外则是烟波浩淼的碧山湖,其面积是西湖的三倍余,水质清澈而少污染,可惜远不及西湖的声名。
      该校分为锦城和苕溪两大校区,作为本部的锦城校区并不大,仅占地330余亩,校内长有不少合围粗的香樟树和四合院式的陈旧房舍,见证着这里60余年来的沧桑;而占地达2500余亩的苕溪校区,则是十多年前经过精细规划,依山傍水而建,校内集农学院与植物园于一体,兼具研究和观赏双重价值,教学楼、图书馆、食堂、学生宿舍等硬件设施均远超老校区,已成为当之无愧的主校区。
      货运汽车下了徽杭高速公路之后,向北转弯行驶了十来分钟,便来到一个名为“临风居”的小区。这是一个新开发的小区,只有寥寥的四五栋楼。房东郑先生自称是个基督徒,比杨非小两岁,在吴越大学某行政部门上班。白茵瞬间有一种找到同类的认同感,她不假思索地租下了房子。
      这套房子此前从未住过人,连窗帘、空调、煤气、硬板床等必备设施都没有,只有一张又脏又笨重的破桌子,大约是泥瓦工粉刷墙壁时踩踏过的。作为拓荒者,他俩必须自己花钱购买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墙壁倒像是粉刷一新,不过只要衣角不慎扫上,总是沾满白粉末;若是用手指随意一划,粉末便纷纷往下掉。
      与郑先生闲聊中得知,他和妻子名下各有一套房子,由于吴越市政府对第二套房有严格的限购令,他只得以胞姐的身份证办理这第三套房,作为保值增值和退休养老之用。原来一个基督徒也这么会投资,且不怕他姐姐把房子据为己有。白茵又自失地一笑,不过基督徒也得吃喝拉撒,又怎么能免俗呢!
      三四个搬运工七手八脚地将行李卸在临风居楼下,却不肯搬上楼去。杨非急得脸都白了,跟他们论理,“不是说好五百块送货到家吗?”
      一个头目模样的壮汉振振有辞地说:“起初说好的搬运费,并不包括搬到楼上的价格。你们住的楼层这么高,连电梯都没有,这么点钱根本不够,起码得加两百。”
      这不是坐地起价么!“没这回事。你不搬拉倒,我就不信自己搬不上去!”杨非盛怒之下,断色拒绝了对方的无耻要求。
      头目也不跟他啰嗦,大手一挥,便和几个搬运工一起跳上车。货运车响起一阵突突的马达声,尾部冒出一股黑烟,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望着满地堆积的物品,白茵犯了愁,不觉埋怨道:“刚才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呢,加点钱让他们搬上去多省事儿。”
      杨非算了算家底,“这几天我们付了搬家费、半年房租和一个月押金,所有存款加在一起不足一千元了,我粗略地算了一下账,在这暑假的两个月里,没有七八千块根本周转不过来,还是省点吧!”除了认命,白茵还能说什么呢?
      白茵力气较小,只能拣轻便些的物品一趟趟来回跑;杨非则先扛起小包的书,再让白茵将大包拆成几小包扛上去,实在扛不起就一级级楼梯往上拖,或者两人一起抬……一直忙到深夜十点多才全部搬完,每一根头发丝都湿黏黏的,不知被汗水洗过几回又风干了几回。白茵拧开太阳能热水器,放出的却是冷水,她连烧水洗澡的力气都没有,铺张席子在地上便和杨非倒头睡去。
      一觉睡到大天亮,强烈的日光刺得眼都眯缝起来。两人感到浑身酸痛,连手臂都抬不起来,摇摇晃晃地挣扎着下楼胡乱吃了早点,便直奔自行车修理铺,各买了一辆二手车,双双骑往旧货市场。他俩花400元淘了一张双人床,又以120元订购一扇窗帘,白茵本来想买那种手感又软又滑的明黄色布料,但是得多交40元,只得忍痛换成黯淡的褐色;再去购置电锅、电饭煲及锅碗瓢盆。没隔几天,杨非向法学院借得一万元现金,总算缓解了燃眉之急。
      吴越市的天气虽比不上省城钱塘,最高温却也达40多度,没有空调会把人热成白痴的。两人一合计,咬牙掏出十张毛爷爷安装了一台二手空调。打开遥控开关后,空调发出一种类似风箱的呼呼声,过了近一个小时,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卧室还不见凉爽,两人才发现上了大当!在杨非接二连三的催促下,老板才答应带人来修理,他四处查看一番,加了点氟里昂制冷剂便走了。白茵试了试,空调制冷效果依然不佳,杨非再打电话过去,老板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来了,杨非不由冲着已变成盲音的手机破口大骂。
      郑先生语气非常温和,但行事相当迟缓。新房子里几处插座的电线头都乱糟糟地戳着,既危险又有碍观瞻;由于太阳能热水器无法使用,大热天的每天都得用一把小水壶烧水洗澡;客厅和厕所里的节能灯也坏了。杨非三番五次地打电话,他才派电工把电线塞进墙洞里、修理好太阳能热水器,而节能灯则需租房者自己购买,白茵只得自认倒霉。
      好不容易诸事安顿下来,杨非和白茵在吴越市度过了平生第一个无忧无虑的暑假。随着新学期开学,杨非也正式成为一名大学教师,一切均已步入正轨。
      开课的第一学期,杨非被学院派往锦城校区给三本学生上课,算是练兵吧。学校里向来传闻,那些学生不怎么爱学习,但消费能力很可观,是学校创收的主要来源之一。杨非在正式上课前,还特别从超市买回两样东西:闹钟和手帕。买闹钟自然是为了防止迟到,学校对教师的纪律要求极为苛刻,一旦教学督导发现教师迟到、早退或旷课等违规行为,便扣发该教师半年的绩效工资,因此他丝毫不敢马虎。可这幅手帕是什么意思呢?白茵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杨非搔着头皮说:“我怕太紧张,到时脑袋上冒汗就擦擦。”
      白茵笑着给他鼓劲:“有什么大不了的,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多练几次就好了。”
      第一次上课是一个下午2点,白茵吃过午饭便径自休息去了,杨非连午觉都不敢睡,一边备课一边等待。白茵刚迷迷糊糊地睡着,便被房门外的响动吵醒,原来杨非已经在对着镜子梳头,又在头发上喷了些发胶定型,然后打上一条蓝白花纹相间的领巾,再检查一下随身携带的课本、点名册和U盘,才大步流星地下楼去。
      晚上回来,杨非说出自己上课的感受:“第一次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紧张得浑身都是汗,腿也发软。一有学生在下面讲话,我的思维就被打断了。”直到一个多月后,他才在讲课时做到“目中无人”,具有一定的抗干扰能力。
      倏忽之间银杏叶落,北雁南飞,已是透着些许薄寒的仲秋时节。一天清晨,白茵正准备去做早餐,杨非突然拉着她来到北面房间的窗口,小区院墙外工棚的烟囱正冒着滚滚浓烟,而工棚用层层布幔遮得紧紧的,显得神秘异常。
      杨非指着工棚的方向对她说:“我已经观察好几天了,那个工厂每天凌晨一两点开工,到次日早晨六七点结束,空气里似乎含有重金属的异味,肯定会影响健康的。你看这笔筒,”他用手指在笔筒上一抹,现出一条鲜明的指痕,“以后最好少开北面的窗子。”再看窗台、书架、桌椅上的灰垢,无不如此。杨非是个夜猫子,她几乎每晚都提前去睡觉,深夜一觉醒来才发觉枕边多了个人。
      白茵这才留意起临风居四周的环境来,与小区仅一墙之隔的西北面是一家生产膨化土的工厂,由于两人搬来时正值盛夏,东南风刮得最多,而且工厂白天隐蔽得很好,因此极少能闻到刺鼻的异味;而随着天气转凉,北风渐增,越来越浓的异味日夜笼罩着小区。
      白茵每天进出门都不得不戴口罩,但是异味却直往她鼻孔里钻;她将所有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家里长时间不能换新鲜空气,人几乎闷出病来,异味依然不屈不挠地穿墙而进……阴魂不散似的,让人忍无可忍。白茵只得向吴越市环保局打匿名电话投诉,工作人员却说这家工厂是经环保局严格审查过的,没有任何违法之处。
      斗不过这家工厂,看来只有躲了。
      “这像个凶宅,我们一定得尽早搬走!”白茵恨恨地问杨非,“你说那姓郑的在买房时,知道小区后面有这么家工厂吗?”
      “他当然知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小区门口的那个小卖部的老板不是说过吗,这家工厂已在此生产十多年了,而小区是近四年新建起来的。”提起房东,杨非霎时来了气,“这个小区今年三月份才开始售房,他压根没打算自己住,所以买下后用劣质石灰简单地涂抹了一下,连甲醛的气味都没散尽,就租给了我们。”
      “真没想到,一个基督徒竟然干这种事!”白茵气愤地呸了一口。
      “基督徒干起坏事来,比很多非基督徒厉害多了,因为他们披了一张伪善的羊皮。”杨非一针见血地指出。从那以后,当有人以基督徒的身份向白茵示好时,她的内心总是保持高度警惕。
      “我们什么时候自己买房就好了!”白茵叹道。
      “少废话!”杨非冲白茵吼道,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白茵知道他跟她不一样,从来不作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的安家费加科研启动经费总共只有11万,而吴越市的房价已涨到6000元/平米,仅按面积100平米计算,与三成首付也有很大一段距离。或许有人会觉得,这里的房价跟北上广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但对于一对白手起家的夫妻而言,仍是一笔巨资。
      郑先生与杨非签署的租房合同原定一年,已付半年房租和一个月押金。白茵与郑先生交涉,由于小区四周污染极其严重,已威胁到房客的健康,希望提前结束合约。郑先生委婉地拒绝了,他压根不承认工厂对小区有污染,不就是工厂开工时产生一点灰尘吗?小区里那么多人都住得好好的,偏偏你们受不了?事情就这样闹僵了。两人下定决心,哪怕700元的押金分文收不回来,都要尽早搬走!
      待一学期结束已是元旦前后,白茵在网上找到学校正大门旁边的秋声苑,房租比前一处贵200元,三室两厅的格局,屋子里只有一台旧空调、一张瘸腿长沙发、一张小茶几和电热水器。但他俩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在学校周边雇了辆三轮车拖走洗衣机、冰箱、衣柜等大件;剩下的琐碎物品,又花了近两天才慢慢搬完。
      总算逃离了那处凶宅,两人不禁长舒一口气。女房东与杨非同龄,她也有两三处房产,女儿上小学三年级,又让杨非感慨了好一阵子。当晚洗澡才发现,电热水器的莲蓬头和铁管都四处漏水,只得又花几十元买新的。
      先前所住的临风居因地形太偏,出门连打车很难打到,家住四楼,楼道里却没有安装电梯,四周也找不到一个超市,生活很不方便。如今住在秋声苑的二楼,小区门口便是吴越农学院下辖的秋声超市和秋声餐厅,这些琐碎的生活问题立刻化解于无形。
      那一阵子,杨非和白茵时常去秋声餐厅吃饭,渐渐地吃上了瘾,连家里都懒得做饭了。餐厅在小区东门旁边,从家里步行五分钟即能走到。更为难得的是,服务员态度均十分和蔼,没有一个是板着面孔的。如果白茵想换一盘菜,她们往往二话不说,立刻为她更换,丝毫不觉得麻烦。
      不久,餐厅的服务员全都认识白茵了。那个负责在门边打饭的老师傅,是餐厅里惟一的男性,他每次见到她,都会老远就跟她打招呼,有时还亲切地拍拍她的肩膀。在自选餐的出口处负责打卡的是两个女孩,一个长得小巧玲珑,口齿伶俐,笑起来脆生生的,白茵很容易从众多声音中将她甄选出来。另一个睫毛又长又黑,嘴唇鲜红润泽,脸色白净光洁,仿佛每一天都是精心打扮过。只是当那双细细的吊梢眉若不经意地往上一挑时,令人暗暗感觉到一丝凶悍。她身材高挑、腰肢妙曼,尽管那套工作服跟其他人一样平庸得没有任何特色,但她本身所穿的鲜丽衣衫还是不甘寂寞地透出一丝花边,恍若一枝红杏出墙来。
      近来白茵的一条刺绣流苏针织围巾似乎找不到了,它是数年前白茵从江宁大学周边的夜市摊上买来的,以大红为底,明黄为面,配上一件黑色长大衣,显得典雅、庄重、大方,白茵一直爱若珍宝。她在家里翻箱倒柜,却踪迹全无;她又怀疑遗失在商场、超市、食堂之类的公共场所,或许早就被人捡去了,渐渐绝了想头。
      有一天,白茵在餐厅打了一份番茄炒蛋,感觉菜有点冷,便拿去前排的微波炉热菜,赫然见微波炉旁边的椅背上搭着那条围巾!她大喜过望,连忙跟那个矮个子女孩说:“这是我的围巾,我在其它地方找了好久,以为早就弄丢了呢。”
      那个女孩也向她笑:“我们想肯定是哪位老师忘掉的,所以收起来搭在这里,已经好一阵子了。”又向门边打饭的老师傅一指,“你去跟我们曹师傅说一声,他是我们的领班。”
      “好的,多谢多谢!”白茵欢天喜地地将失物领回去了,从此对这里的服务员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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