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

　　大家纷纷传言，赖达明在后勤一把手交椅上坐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下一届是无论如何都会调走的。可是学校又无法给他安排其他合适的岗位，因此他很可能还是回到计财处。据说赖达明本来就是吴越农学院计财处处长，由于他为筹建苕溪校区成功地向本地建行申请到16亿贷款金额，恰巧时任后勤集团总经理的辛振国因贪污公款而锒铛入狱，校领导为了奖励其巨大功绩，便派他接替辛振国之职。白茵满以为赖总会等到次年6月全员聘岗前夕才走，哪知10月底还不到，赖总外出学习了十来天，回来后便直接去计财处上班了。
　　后勤很快召开新任领导易邦胜与全体管理干部见面会，由后勤党总支书记顾浩博主持，分管后勤的副校长卢永强出席了此次会议。传闻顾浩博是会稽顾家的嫡系传人，其历史渊源可一直追溯到越王勾践时代。白茵是从后勤网站得知老总换届的确切消息的，网站还随附了一张易邦胜与管理干部的合影，照片上密密麻麻近百人，有一个年近五十的男子夹在卢永强与顾浩博之间，尽管在人堆里并不如何显眼，但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精干之气，想必这位就是大家新近传闻的易总了。
　　赖总调往计财处的同时，随身还带走了两员骁将——原后勤财务部主任和后勤惟一的一个高级会计师。虽然赖总已离开后勤，但他在后勤的影响力依然无处不在，后勤各个部门的要害岗位全部安插上他的亲信，早已形成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延伸到每一个毛细血管。易总一上台就提出“加大后勤改革力度”的口号，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个新来的又能闹腾到哪儿去？改革势必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那些赖总在临走前提拔起来的一大批中高层领导岂不会拼死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进而维护赖总的利益？
　　当然变化总是有一些的：后勤网站的首页原本有“集团要闻”、“专题新闻”和“媒体看后勤”三个栏目；如今在“集团要闻”后面新开辟了“部门动态”一栏，变成四个栏目了。以前邮寄到后勤总部的信件，总是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不能及时处理；如今每个部门都有专用信箱，收发室将信件按部门整理归类后，每个部门指定一人定期来开箱取信。集团的员工分为事业编制、家属工、企业编制、临时工等多种待遇不同的员工，每位上任的老总对此均有不同的称谓，有的以A、B、C、D来区别，有的以骨干、非骨干来划分；如今易总上台，则以一、二、三、四来称呼；或许易总的继任者会以甲、乙、丙、丁或子、丑、寅、卯来显示自己的创新思维吧。不过这些跟白茵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闷闷地、傻傻地熬着。
　　晦暗无光的日子里，偶尔也会泛起一两朵喜悦的浪花。这天回家，杨非喜滋滋地向白茵报告一个好消息，听说前不久姚省长到吴越农学院视察，发现该校教职工的工资竟然比整个吴越市高校的平均值还低一千多元，他当即责令校领导，尽快将本年度的工资差额补发给全体教师，以前的就忽略不计了。如此算来，今年可增加12000元的收入呢。
　　可没过几天，杨非就唉声叹气起来，原来学校年底资金紧张，一时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只能每个月补一千元，今年补去年的，明年补今年的。很多老师心都凉了半截，大家四下里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新任计财处处长赖达明干的，为了讨好校领导，他调往计财处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了这招缓兵之计，扣发全体教职工的工资。
　　“这会严重矬伤教职工积极性的，对学校的长远发展未必有帮助。”白茵也气愤愤地说。
　　“这些当官的高高在上，哪管教师们的死活，只要短期利益捞到就行了。”杨非说完便闷闷地看书去了。
　　白茵却不怎么在意这些，她只巴望能早一天跳出这个火炕，哪怕倒贴她都心甘情愿。好在元旦已经过去，日子再怎么艰难，也没几天了。
　　年关将近，大家都分外忙碌，头等大事就是撰写年终总结。每年集团的管理干部、骨干员工及轮岗大学生照例要写年终总结，两间办公室里除经理沈驰之外，其他人全部找白茵代笔。白茵一个都不敢得罪，惟恐有人又在背后向她捅刀子。他们去年的总结都没有保存下来，这无疑增大了她的许多工作量。幸好网上这类总结铺天盖地，她充分发挥自己的编辑特长，将那些文章掐头去尾、改头换面一番，很快就打理得漂漂亮亮，而且彼此之间基本不雷同。依照她的经验，膳食部一百多篇年终总结交上去，领导们是不太可能细看的，只要完成任务就行了，哪怕今年跟去年的完全一样都没关系。
　　一线员工中的几个组长和副组长也求上门来，对这些人来说，叫他们动笔写文章，比让他们成天死干活劳还要累得多！据说往年他们都是请轮岗大学生帮忙搞定，这次也只能找她。这可叫她犯了难，那些主任、经理、主管级别的总结在网上要多少有多少，可是像面点、洗菜、炒菜之类的岗位层次太低，除了开头和结尾部分的大套话可借鉴网络之外，中间部分只能原创。她权衡再三，全部婉言拒绝，只在暗中给几个组长和关系好的员工写，并嘱咐他们不要声张。假如她个个来者不拒，不把她累死才怪！
　　好容易应付完年终大检查，元旦已迫在眉睫。不料白茵突然发作妇科病，由于又恢复了去秋声餐厅送餐的繁重体力活，每日□□流血不止，她只能向蒲友良再三恳求留在水岸食堂，蒲友良面露难色，但总算勉强答应了。
　　次日清晨，祁腊梅见白茵在售饭间打白粥，没有像往常一样哼哧哼哧地往餐车上搬运餐盘，便走过来问道：“小白，你还有闲功夫在这帮她们，我们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快去面点房搬菜饼去啊！”
　　白茵略带歉疚地一笑：“我今天身体很不舒适，已经跟蒲主管讲过了，留在水岸食堂。”
　　“那不太妥当吧，今天是周五，清芬阿姨又休假了，你不去，肯定忙不过来的。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去吧？”她又连说了几声，坚持叫白茵跟着去。
　　白茵婉言谢绝了：“真不好意思，如果人手不够，你可以找领导协商一下，领导应该会圆满解决这个问题的。”
　　祁腊梅见叫不动她，只得闭了嘴，黑着脸忙自己的去了。想到自己再也用不着受她的控制了，白茵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快意。
　　谁知春节过后，白茵打电话到人力资源部，蓝竹韵却又改口，要她在目前的岗位继续工作，直到全员聘岗，还声称是易总的意思。而比白茵早一个月到群英食堂的另一个大学生，则早就去了采购部，享受朝八晚五的正常作息制度。
　　白茵心中灭掉了对后勤领导层的最后一丝幻想，他们是没有什么信义可言的。只要她找不到很硬的后台，就只能干最苦最脏最累的活，拿最低的薪水，还会有人对她挑三拣，将她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翻身。两年前，她在《吴越日报》上看到有个江宁大学中文系硕士在浙西大道上当城管，当时还叹息再三；没想到如今轮到自己，比那个师兄还要可悲可怜得多。
　　挂了电话，白茵把手机往桌上重重一拍，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在隔壁书房看电影的杨非，他忙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原本说好轮岗三个月就转到其他部门的，现在又变了卦，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白茵恨恨地咬了咬牙，眼里喷出两团熊熊烈火，似要同归于尽般地将敌人烧死，“我在食堂度日如年，苦苦熬了这么久，竟然是白费了，集团是在把人当猴儿耍呢。”
　　杨非一言不发地回到书房，望着显示屏发呆，好像电脑能告诉他答案一样。白茵最生气的就是这副傻样，她每次遇到棘手的事，他都是这样闷声不响地傻坐着；别说不帮她想办法，连一句安慰话都没有！再多跟他讲几句，他就暴跳如雷，比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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