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章武元年,诸葛亮想,刘备到底有没有问过自己,“如果我不姓刘,你还会不会随我出山?”

无论如何,他在章武三年的最后一个春天给出了答案。
内容标签: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刘备,诸葛亮 ┃ 配角:荀彧 ┃ 其它:三国,君臣

一句话简介:如果我不姓刘,你是否还随我出山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3803   总书评数:6 当前被收藏数:99 文章积分:992,241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无CP-古色古香-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三国专版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7575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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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武鬼话

作者:露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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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一派胡言!”厅首的刘备喝道,将满纸谏言的绢书直接扔到了刘巴脚边。“曹丕小儿弑君窃国,更名自立,孤难道俯首称臣?”

      刘巴昂首应道,“曹氏不臣,一纸檄文召天下仁人志士足矣,何至于……”

      “一纸檄文?”刘备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抢道,“你当这是初平元年,你当曹丕是董卓,登高一呼尚有十八路诸侯起义讨伐?便是那时候这十八路诸侯又有几路是来灭董卓的!天下多少仁人志士,又有多少是他曹丕的心腹爪牙?孤现在尚不开口,你以为谁能开口?难道这便认了他曹丕小儿的什么魏?”

      “虽未有十八路诸侯,江东孙氏尚在。蜀中易守难攻,固若金汤,曹丕不会贸然来犯,定先举兵向江东。但若此时大王登尊位……”

      “闭嘴!”刘备再一次打断刘巴,比方才更添一分燥怒,“别给我提什么江东;孙权小儿,孤与他不共戴天!”顿了一顿,他却突然转向立在一旁的雍茂,问道,“说起来,这谏书是你写的吧?倒真不像子初的文笔。”

      刘巴似乎察觉到什么,脸色也沉了。他往前踏了一步,开口道,“大王。”才说了两个字刘巴却不得不停下,因为他感到有人拉住了他的袖子。

      这一顿的空间雍茂已是欠身应道,“回大王,文书确为茂所做。”

      刘备冷笑了一声,说,“那好,那你接着说,你究竟要如何?”

      雍茂一愣。他并没想到汉中王会让他发话;本以为这般议题也只有刘子初能开得了口说得上话的。他略略整理了思绪,自信地道,“天下尚且三分,汉帝生死不明;此时即真,示天下不广,绝盟友,百害而微利。继位之事大王当缓行之。此时若按兵不动,则无人观望蜀中;曹孙两家自当在徐州争斗,吾等坐收渔翁之利。”

      “呸!你就想着那点渔翁之利;大汉名器还不如你那点渔翁之利!”刘备恨恨评道,“都给我闭嘴吧!”

      刘巴却没有看向厅首的汉中王。他愣愣地看着诸葛亮挑起的长眉和刀光闪动的双目,只觉得心又往下沉了一沉。

      方才刘备转向雍茂,刘巴一下便看出汉中王想要找一个泄愤的替罪羊,这才忙着拦下雍茂答刘备的话。不想他将要开口的时候诸葛亮却拉住了他的袖子。不是那种委婉柔和的示意,诸葛亮牢牢攥住了他的袖子,仿佛盯紧了猎物的鹰,竟不容他往前踏出一步。

      “大王心意已决,也给你找了借口,”诸葛亮压低声音说,“为何欲自绝退路?”

      “我难道害死雍茂不成?”刘巴急急反问了一句。

      “子初兄难道想害死亮?!”声音仍低,却已经喝出了一丝严厉。

      刘巴一愣。“如何会牵扯到你?”

      “大王心意已决,下面还有多少事你自清楚。法孝直病重,蜀人凋零,还有何人能为事?亮一人能担多少事?”

      刘巴又是一愣。他写下这一篇劝阻的文字的时候便想过多半是劝不动的,也想过劝不动的后果为何——就是以仁义爱人著称的刘左将军,却也一样会杀人的;张裕前车之鉴,事情过去也没几年。虽然自傲他刘巴不是张裕,而是真正必须倚重的人才,但到头来帝王心思如何揣测?刘巴也只是不在乎了而已。他只是没想到诸葛亮居然已经算到了“何人为事”那一步,并为此拉住了他的袖子。

      这一楞,便听见刘备在厅首吼了一句“都给我闭嘴吧!”

      于是诸葛亮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刘巴的袖子。

      廷议好不容易散了,诸葛亮却并没有觉得松了口气,只是愈发疲惫。看来刘备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的主公老了,倦了,没有耐心了。但是诸葛亮尚未老去,也还有耐心继续操持这个名分未定的微妙局面。反倒是如果刘备当真称帝登基,那么便只剩下这一条险路走到底——两面树敌,夹缝求生,只为了一个帝位,一个国号?

      劝得住么?有必要劝么?他在廷上拉住了刘巴的袖子,显然早已看穿了答案。事到如今,他是身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当初踏出隆中草庐的理由却又还记得多少。

      *******

      诸葛亮一身倦意地回到自己府中,在书房里却看见他的桌案后已经坐了另外一人,不禁一愣。他对府上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过,没有他的准许切不可踏入他的书房,这却是谁明知故犯?他正欲开口唤兵卫,桌案后的那人已经站了起来,抬头望向他。诸葛亮见那人一身官服,冠帽佩饰虽彰显着出入禁中的高位,却仍是神色谦和,温润淡然,唯独一双美眸里藏着望穿人心的锐利。

      “诸葛孔明,”那人说,“公达常赞汝有不世之才,能佐帝王事。”

      诸葛亮闭上眼睛,伸手用力揉了揉额头。待再睁开双眼,桌案后那人仍是微笑着望向他。“何不入内?”那人续道,“这本是诸葛军师的书房。”

      诸葛亮顿了一顿,最终还是跨过门槛,步入书房中。而书房里的陌生人也是绕过桌案,朝他这里走来。待近了,诸葛亮看见那人身形飘忽,指尖袖摆仿佛都是透光的,举手投足之间却偏偏荡开幽兰香气,是真是幻着实无法分辨。据说梦里是闻不出气味的?

      诸葛亮呼了一口气,终是执手颔首为礼。“亮仰慕荀令已久,今日得见,不胜荣幸。只是不知令君来成都城中却为何事?亮不曾听说蜀中有令君故交。”

      身形半透明的荀彧又是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诸葛亮,最后问道,“孔明识吾?”

      “当初在公达先生处见过令君画像。”

      荀彧悠悠叹了一声,低声说,“公达的画确是极好的,只是这些年来极少动笔,不似元常那般,数十年习字不倦。”

      听荀彧这般言语,诸葛亮干脆顺着他的话头问道,“令君可知钟太傅近况?许都故人可曾一一见过?”——这或许算得上一个另类的逐客令,一个并不委婉的提示他荀彧就算阴魂不散也不应该出现在成都。诸葛亮方才说‘仰慕荀令已久’并无虚意,但仰慕是一回事,是否愿意与孤魂野鬼共议国事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许都自然是去过了,这一次吾是专程来成都,来见一位故人,”荀彧微微侧首,说,“吾当年与左将军有个赌约。”

      多年以前,当刘备方抵许昌的时候,荀彧曾觉得他是和曹操差不多的人物。虽说他文采差曹操许多,武略也差一点,出身、名望、人脉、头脑各方各面也都差或多或少,但总体上来说是能与曹操比肩的人物。而他与曹操最相像的地方,便是那会膨胀成目空一切的野心的志向。便是如此,荀攸程昱等人才不止一次劝说曹操早早除去这个刘左将军。

      那个时候荀彧想,或许刘备的野心比曹操的更深远,更危险。彼时中原一片混战,疲于奔命的曹操就算对深宫的少年天子有些不敬,不过是嫌弃他少不更事,碍手碍脚,却也没有太多别的想法。荀彧确信那时候曹操要的不过是安定九州,力挽狂澜,成就周亚夫霍光一般的大业,中兴汉室,名流千古。这般雄心壮志也是荀彧能只身一人由冀州奔曹操而来的缘由。而刘备不一样。他本就姓刘,就算家道中落,士爵皆无,但和汉室总有家谱可循的关联;只这一条,他必然想得比曹操多些。

      “左将军当世英雄,心志与丞相相当,”他曾经对刘备说,“若能与丞相同心协力共佐天子,何愁天下不宁,汉室不兴?”——这本只是一句台面上的客套话,抱了几分安抚的意思,但并没有带着多少分量与真诚。荀彧很清楚刘备的枭雄心志是按压不住的,所以他又何必当真耗费心血去挽留。

      刘备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是灌了一盅酒,说,“曹丞相才高志远,不敢比肩。在下斗胆,倒一直觉得自己心志与令君更近些;当然,令君王佐之才,这一点我自不能比。”

      荀彧浅浅一笑,并没有答话。刘备言语间竟如此毫无忌惮,倒是让他有些意外;虽说眼下只有他二人,但在许昌的刘备一向小心谨慎,本不该如此。难道只是因为多饮了几盅?当是不会;刘备竟然会主动请他入府饮酒,这本身便是不谨慎的举动。果然刘备明日的出兵是有去无回了。荀彧正在猜度刘备下一步的行军计划和最佳阻截点,就听刘备道,“我只是感觉,说得唐突了,令君切莫见怪。也罢,且让我借此事问问令君心性。昨日我随手翻书,看见书上说武王伐纣之事,不免有些感慨。西周既立,微子降,箕子去,武庚叛,令君以为这三人所作所为当如何评断?”

      荀彧一愣,便觉得这番对话突然便从毫无意义的客套转上了一个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尽管如此,他仍是应道,“周乃民心所向,微子降乃顺应天命;箕子心念故国而不能事新君,远走他乡亦是无可厚非;而武庚逆天行事,陷民于水火,使君臣兄弟相争,可谓不忠不义。”

      刘备挑了挑眉,追问道,“那如今若有武王周公再世,令君也是要顺应天命么?”

      荀彧将酒盅放下的时候手中已经带上了多余的力量。他或许还是定力不够,在别人说出他最痛恨的话语之后,哪怕明知这是试探是离间,他也无法无动于衷。“左将军,汉室虽衰,天下虽乱,但大汉四百年威仪尚存,仍为民心所向。当今天子如何便是夏桀商纣之流?又何曾得见圣人出世?谁敢妄言天命不在汉?”他的语音仍然平和,每一个字却都是掷地有声。

      荀彧说话的时候刘备一直在喝酒。荀彧说完了他仍是沉默,半晌才开口低声道,“天命在不在汉,我也不知道,看不穿也不敢说。但是我当过小卒,当过县令,遭遇过黄巾,忍耐过饥荒。大汉有多少积弊,我多多少少都看着。但那又如何?就算真有圣人出世,就算真碰上了天命变革之时,我总归是汉人,总归不想大汉就这么没了。”他顿了一顿,又添了一句,“我刘备,对大汉是真心的。”

      若说一刻的动容也没有那是欺骗自己,但最终荀彧也只是微微一笑,心下释然。“刘”这个姓氏,对刘备来说果然是有点想头的;他并没有看错。

      “这和谁家谁姓倒也没多大关系,大汉又岂只在一个‘刘’字?我只是念旧罢了,其实令君也是一样,”刘备抬眼看着他,眼神突然就锐利起来,“这十多年战乱看下来,谁不会偶尔揣测或许大汉气数已尽?但就算当真气数尽了,令君也不会就此放手,是也不是?”

      荀彧沉默。其实若要作答本不是难事,无论是敷衍还是指责。但是那一刻荀彧骇然惊觉,刘备似乎是认真的,似乎也没有说错。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能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左将军言重了。”

      “我想与荀令立个赌约,”刘备目不转睛地看着荀彧,说,“就赌你我对大汉的心都是一样的。若是大汉气数未尽,你我终将殊途同归;若是时运不济天命不予,都会有不食周粟的那一日。”

      故事听到这里,诸葛亮忍不住微微蹙眉。“荀令便是为了这个赌约来成都?”他问,随即摇了摇头,“令君倒不必执着于此,吾主不过……”

      挑拨离间,诓蒙拐骗而已;明明起不了什么作用,在人心里种根刺也是好的。只是这般指摘主君的话,诸葛亮却说不出口,至少不能在这个对手面前说出口来。

      “是啊,左将军当初那番话,不过是说吾与曹丞相必然分路扬镳,不得善终而已,”半透明的荀彧温婉地微笑,“但他说的却也尽是肺腑之言。人心不是那么容易骗来的,吾更非好骗之人,若非左将军十二分的真心话,吾如何会挂念至今。而这赌约,左将军已是赢了一半。”

      诸葛亮只觉得背上一寒。

      他很清楚早年的刘备颠沛流离,没有稳固的基地,所拥不过名望人心而已。但人心岂是轻而易举便能收割的东西?靠的从来都是十二分的真心。其实他一直清楚刘备的真心有多么深刻执着,但能让荀彧在这一刻这般出现在他的书房里,这或许已经称得上可怕。于是诸葛亮笑了笑,一样平和而笃定地应道,“吾主即真,汉室中兴,百年之后史笔当知令君亦是心存汉室、拨乱反正之人,这便是吾主所言殊途同归。”——他绝对不会相信他的主公已经赢了一半的赌约是另一种“若是”,到死都不会。

      荀彧的魂魄微微叹了口气,说,“若真是如此,亦非吾所愿。曹丞相于吾亦是明主,本应是吾所期望的中兴之臣,错过的只是那一点。就好像左将军于孔明,虽有如鱼得水之语,或许也错过了一点,是也不是?”

      “不,令君此言略有差池,”诸葛亮摇头,“并未错过一点。亮所求的一直都是能承光武业之人。”

      荀彧看了他很久,默然地,带着微笑地。“孔明是个坚持的人,”最后他说,“只是有些事情,或许是坚持不来的。”

      ——这句话由大汉尚书令来说,却是有不一般的分量。

      早年在荆州,诸葛亮曾疑惑为何刘备如此欣赏和他斗得风生水起的周瑜,却对鲁肃这个各方各面都更可靠更合拍的盟友却是外热内冷,虽然在一起能好生说话,但终究不大喜欢对方。诸葛亮曾一度以为刘备和鲁肃会成为莫逆之交,毕竟两人行事习惯如此相近,都是宽宏仁义之辈,行事豁达,有游侠之风。本该是谈完军国大事便挽着手去沽酒斗剑的二人,却偏偏熟络不起来。

      好像有这么一次——诸葛亮几乎能看到旧事在他眼前展开——谈到鲁肃,刘备带着那么一丝或许是怒其不争,亦或许是相见恨晚的怨气说,“鲁子敬此人,白白浪费了那一身才干。他跟孙仲谋说的那些都是什么话,什么话?!什么汉室不可复兴,什么建号帝王以图天下。陛下还在,大汉还在哪!”

      诸葛亮不禁莞尔,评道,“于子敬而言,讨虏将军是可托一生壮志之人,而偏偏讨虏将军不姓刘,那便只能如此了。”

      刘备却似乎更加愤然了。“讨虏将军可托一生壮志,那难道大汉四百年威仪反而不值得他倾心辅佐,为中流之砥柱么?”

      诸葛亮沉默片刻,温声问道,“主公可否容亮一言?”

      “哎孔明你有什么话当然直说;我们什么关系,还需你问这么一句?”

      诸葛亮也没有客套,直言道,“孟子有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暴秦肆虐于世,则仁人志士群起代之。桓灵不比秦二世,却亦非明主,亲小人,荒军政,方有十常侍、董卓之乱。若汉室不能为万民福祉,那寻得有道之人另图天下也是志者之责。”极短但仍可察觉的一拍停顿之后,“子敬兄应当是这般想的。”

      刘备竟怔住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静了多久,他突地长叹一声,似乎有几分意兴萧索地说,“若只是鲁子敬这么想,孔明何必还多问一句可言不可言。其实孔明也是这么想的吧?”

      诸葛亮微微一笑,摇头道,“不然。有主公这般人物奔走于世,可见天命尚在汉。”

      “那你家主公和汉,孰先孰后?”

      诸葛亮一愣,却仍是一拍不差地应了一句,“主公一心辅汉,何来先后。”

      刘备却似乎不肯放过这个话题,又是追问道,“那孔明啊,我若是不姓刘,你还愿不愿意随我出山?”

      “自然是愿意的。”

      这世上若有一百个欲创不世之业的君王,其中九十九个大约都会为了这个答案而欣喜。而刘备却没有说话,神色竟然显得纠结。

      “但主公无论姓甚名甚,爱人之心不会改,维汉之志亦不会改,是否姓刘又如何?”

      刘备笑了笑,说,“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如果我不姓刘的话。我一直以为你选了我而不是年纪轻轻便统领一方又有子瑜先生关系在的孙仲谋,正是因为我姓刘,乃中山靖王之后。”

      “哦?”诸葛亮挑了挑眉毛,“主公这话可是小看诸葛亮了。”

      “不是小看了你,孔明,是怕有朝一日我会让你失望,”刘备呼了一口气,“孔明你说天命尚在汉,其实在不在,谁知道呢?如果这一路走下去,如果汉室真得不可挽回了呢?如果强扯着汉家旗帜却只能使百姓活得更苦,如果当真有武王出世呢?”

      眼看诸葛亮又是挑动长眉,刘备一笑,按住他的手臂续道,“你不用说什么,我自然不会觉得曹孟德是武王出世。孙仲谋在我看来倒是挺了不得,只是年轻得紧,又急躁自私了点,也不知道将来如何。这一切只是如果,如果而已。或许你觉得这种如果毫无意义,但孔明啊,我跟你说实话,你家主公这么多年来四方奔走打打杀杀,除了想让百姓过上点好日子,还有就是当真舍不得这挂了四百年的汉旗。孔明辅汉是民为重,而我只是感情用事——舍不得罢了。真有那么一天,真要让我选,是大业万民还是我那点舍不得,谁知道呢?或许终有这么一天会让你失望的。”

      *******

      或许终有这么一天会让你失望的。

      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诸葛亮顿时便醒了过来,胸中惊惧尚未散尽。

      书房里空空如也,只有午后的阳光照着扬起的飞尘。案上摊着一摞摞文书,尽是刘备称帝后分封百官的诸项事宜,还有蜀中的户籍税务盐铁钱粮。诸葛亮缓缓坐直了,望向案上的公务,心思却还未收回来。

      刘备到底有没有问过他,“如果我不姓刘,你还会不会随我出山?”

      诸葛亮轻笑一声,这一转念间已经放下。

      只是个梦罢了。

      *******

      两年过去,当诸葛亮几乎忘记了这个荒谬的梦的时候,他突然又听见刘备问道,“孔明啊,我让你失望了吧?”

      相比成都,永安城中的一切都显得简陋。行宫有些年代了,又无人常住,也不知多久未曾补漆,到处都灰蒙蒙的。匆忙之间备下的器具被褥皆嫌粗鄙。就连老皇帝身上穿的便衣也显得太过朴素平常,大约是轻便舒适的,却没了帝王威严。而如今刘备说话的口气,就好像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大汉九五之尊的事实一般。在这一片黯淡中诸葛亮仍然正襟危坐,腰间佩戴的紫绥金印愈发亮得刺眼。

      “陛下何出此言?”诸葛亮反问了一句。

      “多少年没打过这么糟的一仗了,竟然一败涂地至此,”刘备恹恹地叹道,“果然是人老了,糊涂了,亦或是身边没人就真不会打仗了。哎,孝直啊……”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说,“朝中人才凋零,竟无一人能与陛下军前参详,孝直兄后继无人,此乃亮之过。”他的语气平得竟听不出一丝波动,于此时此地不免有些奇怪。

      刘备长叹了一口气,应道,“孔明你这话说的——我哪里是怪你的意思?你也不必这么小心揣摩着。都说人之将死其言……”

      “陛下!”诸葛亮没让他把那句话说完,“胜败乃兵家常事,当不起陛下将死之言。陛下一生戎马,并非未尝败仗,然每败必战,方有今日基业,又何必自缚于一败?”

      “不只是这一败。这两三年来我做的这些事,即位也好,东征也罢,孔明心下还是不赞同的多些吧,却一直什么话也没说。连孔明都不敢对我说真心所想了,可见我这些年来做的又都是什么事。”

      诸葛亮微拧了眉,神色愈发肃然,说,“亮为陛下所重,十数年如一,何来不敢言;身为一国之相,职责所在,岂能不敢言。亮既然不言,那自然是赞同陛下所为。荆州乃逐鹿中原之根本,如何能不争,东征势在必行,只是陛下因关张两位将军之事心自难平,忿而用兵,方有此大败。至于即位一事,乃舍渔翁之利换大汉名器延绵。亮深知陛下,如何会劝陛下为博利而弃了本心。”

      刘备沉默半晌,似乎在仔细思索诸葛亮的那番话。正当诸葛亮准备告退的时候,刘备突然开口问道,“孔明啊,如果我不姓刘,你还会不会随我出山?”

      诸葛亮一愣,只觉有些恍惚,在那一刻几乎分不出时光流转是真是幻。然后他竟是微微一笑,说,“主公姓刘,亮尚且追随出山,况乎主公不姓刘?”

      有那么一瞬的震惊,然后刘备放声大笑起来。

      “你,你,”老皇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还道我这问题问得甚好,但孔明答得才当真叫绝。你果然——好得很哪!”

      诸葛亮垂首,恭敬说道,“陛下赎臣放肆,思及旧事,不免言语随便了。”

      刘备又是摇头,说,“随便不是挺好。你这话一说出口,倒终于让我看明白了——我刘备竟是这样人!我怎么就没早些问你这问题呢?说不定我便早早改好了。”

      诸葛亮本想开口说些大丈夫立于世总有一分初心是不需改也改不得之类的话,没想刘备没给他应答的机会,径自续道,“不会亡羊补牢未为迟也。孔明啊,你是个能治国安天下的,所以你就按照你自己想的去做吧。渔翁利还是名器,都是你来选。还有,如果阿斗好歹算个能扶持能借力的,你也别浪费了;如果他是个没什么用处的,你自己看着办。”

      不同于后世所言,这一刻诸葛亮并没有落下泪来。他沉默了许久,然后起身礼道,“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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