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空濛雨亦奇

　　日过西山，淮今低下仰得发酸的脖子，掂了掂身后的背篓，转身向山下走去。只顾着往林子深处寻药，今天又是晚了，前日里下过雨的山路怕要更难走些。其实，早晚也是无妨的，一个人过日子哪有什么讲究呢。淮今扯出一个无声的苦笑，撑着一节已经磨得光滑的竹杖，敲着脚下的山石，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行去。
　　这里是落雁山连绵百里峰头里的一个，没有名刹古寺，也没有别院山庄，连打家劫舍的山匪都嫌弃这里鸟兽罕至不来光顾。淮今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这山头，甚至都忘了在这山里住了有多久。偶尔有樵夫迷了路来了这里，向淮今打听出路也不得法，只能悻悻地自寻出路。
　　暮色已经完全笼住了这片山林，淮今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过了这个拐弯再行半刻就可以看到自己的茅舍了。竹杖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竹杖左前方是春天里能开出满枝红云的海棠树，如今，树下静静卧着一个人影。淮今用竹杖轻轻地敲了下那人，纹丝不动，再敲一敲，依旧毫无反应，莫非是死了？淮今心头一跳，放下背后的背篓，俯下身去，伸手探其鼻气。之后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快到淮今以为自己已经饿昏了头花了眼。那人已经猝不及防地咬住了淮今的手指，瞪着一双如黑曜石般的双目望着淮今。淮今吃了一大吓，咧着嘴叫不出痛来。
　　那双黑目中的光芒一闪即逝，便如同坠入了西山头的落日一般看不见了。淮今皱着眉看着那个人，从他口中费力地掰出手指，这人是小黑转世吗，都昏过去了，还咬得这样死。淮今直起身来，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叹了口气，抬起了那人的胳膊，揽过他的腰来。那人很瘦，腰几乎细得能折断，应该是个女子。淮今的手顿了顿，看了那人一时半刻醒不过来的样子，到底还是扶了起来。
　　等淮今将那人带会茅舍，一应收拾妥当，天上的月都已经隐去。淮今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只怕再两个时辰就要天亮，跨出里屋的门，去了柴房。

　　棠初梦里睡得很不踏实，脑子里光影交错，有绯色的嫁衣，冲天的火光夹着凄厉的人声一句叠着一句向她汹涌过来，最后的最后，她听到一个曾经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说，你已经对我无用了，还跟着我做什么。棠初恨极，只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却不愿让那人看出难过来，只死死咬着下唇，一股血腥味在唇间弥漫开来。那感觉很真实，棠初都能够尝到熟悉的咸味了。突然，棠初觉得自己像被什么掩住了呼吸，透不过气来，挣扎着从梦里醒过来。

　　睁开眼，棠初就被眼前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吓到了，他拧着好看的川字眉，眼睛里似乎都要射出箭来。棠初不知不觉松了口，那人快速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只见那手指上有两排深刻的牙印，已经出了血。棠初略一回神便意识到似乎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了，她抬手摸摸自己的嘴，恨不能将头埋进被子里，只侧耳等着他的斥责。

　　然而似乎等了很久又很久，棠初没有等到意料中骂声，她大着胆子再朝那个人望去。那人不再皱着眉，拿过桌上的一株绿草放在口中嚼了嚼敷在了伤口上。他处理完伤口抬起头来，正看到棠初怔怔望着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低下眼站起身来。这时，棠初才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他穿着青色的长衫，衫子有些旧了泛出白色来，却很干净，他不生气的时候眉毛更好看了，长长的都要飞入鬓发中，因为害羞垂下眼的时候，像扇子样浓密的睫毛在眼窝下都要刷出风来，只是大约是刚才吃了痛，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棠初不知不觉看得有些痴了，转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转身迈过了门槛。“哎……”见他要走，棠初心下一急，不由得喊出声来，那人的背影停了一下，转过身来。棠初见他回头，待要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张了张口最后迸出一句：“我饿了。”门口的那人冲她点点头，转身衣角已经消失在门边。

　　棠初望着门口怔怔发了会呆，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到了这人家中的，想了很久无果，索性作罢，思绪放松下来，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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