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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时欢
醒来时原已准备好迎接手肘的酸麻,却是出乎意料的舒畅,原是觉得自己那个在棉花里安睡的感觉是做梦,待视野清楚了,眼里映着的是雕花的床顶,才发现自己在被红软的褥里,完好的衣衫让她先安了心,侧身正想起来,却被眼前那张放大了无数倍的脸吓了一跳。
贺风约只盈盈地看着她,手托着下巴,一双细长的眼因为笑意而眯成两道弯弯的弧线,他笑道:“你醒了?”她慌忙起身下床,应了声“恩”,见他从一旁的桌上拿了铜盆过来,盆沿搭着的白帕因为水里冒出的热气而软软地垂着。
见她呆愣半响却依然不见动静,他似乎是有些恼了,像赌气道:“我看你怎么也不醒,还差人换了好几番热汤,你要是还不擦脸,难道还等着小人我伺候小姐您不成?”
她方才回过神来,连忙接过铜盆,放在一旁的木架上,贺风约坐在圆木桌旁的凳上,剥着碟里的葡萄看她洗脸,忍不住笑出声来。
清枝听到这笑声不由脸红,心里又不明白,转了头问道:“你笑什么?”一边说着,手里的帕子还盖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氤氲在热气里黑澄澄的眼看向他。
“你方才这样,像极了我府里那只三色狸花舔毛,又慢又笨的模样”他咬了半口葡萄,“瞧你这头发散乱的样子,也不知把束冠落到哪儿去了。”
听贺风约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怕是在城外推搡时便落了,想到这儿,她有些温怒地看了这毫无羞愧之色的始作俑者一眼,也不应答,反了身子背着他擦完脸,绞好帕子放在盆沿,待转身时却看见贺风约站起来,像献宝似地从怀里掏出了根簪子递给她道:“这可是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到手的珍宝,你可要好好待它。”
她仔细瞧了,其实也不过是普通的荆钗,遗了柳木的纹路,与他奢靡的风格着实差了太多,反倒是刚折枝匆忙制的。贺风约见她端详,似笑非笑的神情也收敛了回去,只低声道:“好吧…我承认…是我今晨起来匆忙做的小玩意儿…比不得什么名贵…用的还是院子里的柳木枝…你若是不喜欢…”
“不,很好”他话音未罢,便被清枝打断,她轻轻接过这只荆钗,走到一旁的梳妆台前给自己梳发,“我的第一只钗…也不是买来的…我爹制给我的”她声音温和,听不出悲喜:“他是个白手起家的商贩,当初也是走街串巷同我娘一起卖这些小玩意儿才逐渐攒下了家业,才有了我。”
贺风约走到她身后,拿过她手里的梳子,感觉到她身子微僵,笑了笑,手法娴熟地帮她绾了发。
“我阿姆还在的时候…也是我给她梳的头发”他垂了眼看着明黄铜镜里的她,眼神出奇温柔,一望似乎越过了无数渺远时光。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贺风约便已经将手里的檀木梳递还给她道:“我今日要去城主府谈结盟的事,可不能陪你了。你自己让人陪着在城里走走,有什么喜欢的尽管买下来。”他俯下身子,唇擦过她的头发,沉甸甸的钱袋递到她手里,“且等我回来。”
是那样怪,却无端对自己这般温柔的人。
贺风约离开后,她突然觉得暌违的闲暇突然充盈了全身,秋日阳光也甚好,索性搬了把椅子在院中,拿来向小厮要来的画册打发时间。如此也消磨了个把个时辰。
午膳有机灵的丫鬟端了送来,菜色虽然不多,但也能看出是费了一番心思,更甚有两道,与自己家乡的做菜手法极其相似,味道也无二,清枝心中一动,不由张口问道:“这菜,是哪位做的?”一旁的丫鬟慌忙跪下,声音颤抖“今日厨娘染了风寒,奴婢…奴婢怕耽误了用膳的时辰,便自作主张掌勺做了…”
清枝吓了一跳,不知这欢喜的随口一问竟也让旁人如此惊慌,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筷去扶她道“不不不,因为是我家乡做菜的手法,觉得熟悉喜欢才问的。”
那丫鬟闻言抬头,忙叩首,于是清枝又连忙去扶,好生折腾又宽慰良久才纾解她的忧心。
之后闲谈才知道,那丫鬟姓申,单名一个巧字,因为年纪较一般丫鬟稍大可些,便被唤做巧娘,因她心思灵巧,性情也温婉,便被城丞指了伺候她,再一打听,她的祖籍和清枝竟然是同样的地方,只是年少时便随了母亲迁到中坜城,谁知还未及笄,母亲便身染重病去世,这才入了城主府做丫鬟。
用过了午膳,清枝提了想出去走走,巧娘应是,连忙张罗了几个小厮跟着。
中坜城内仍然一片欣荣,似昨日城外那一场哀嚎厉哭已是过眼云烟,高铺鳞次栉比,小贩沿街叫卖。虽值乱世,城内却异常祥和。
像被隔绝在尘世之外的孤城,被编织了一个长久的美梦。
是一座长安欢喜,终日贪晌的城池,
走累了到沿街的酒肆坐下,单要了一壶煎茶。看见三两士卒抱着刚脱下来的甲胄,眉眼间掩不住的疲惫呼之欲出,向着熟识的店家攀谈几句,递上几枚铜钱,对方便心领神会地掏出酒壶递给他们。
清枝看的有些奇怪,压低了声音问一旁的巧娘道:“城里的士卒是不禁酒的?”巧娘摇了摇头,道:“自然是不能的,只是昨夜…”她犹豫了片刻,又道,“轮换下来的士卒因此才想如此排解心中的烦闷,将军多少也是理解的。”
清枝眼神一黯,心中思虑道贺风约先前之诺,不由得期盼他能应允之前说的话,安置城外流民入城,换作一线生机。
之后开始下起雨来,倚垆看去,行人奔走寻找只瓦栖身,酒肆当即喧闹起来,街上却冷清了不少。巧娘拿了随身的针线包忙着缝补衣摆刚被不甚划开的小口,她望着屋檐外落下的雨,慢慢地倚着门睡了过去。
梦里是潺潺的水声。
少年人的声音绵软,浸着沉沉的雾气,轻声呼唤她的字号。
“清枝,清枝。”
她的肩被揽过,身子隐进他怀中,那只手的主人撑起油纸伞。
桐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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