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王上傲且骄

　　这方局面是注定难以平心静气，皇后打着十二般算计，沈暖同样怀里揣着气。只皇后自恃身份，锋芒毫不遮掩，沈暖却不同，面上俨然还能做到一派轻松。

　　茶水奉上，皇后毫不客气于主宾位置落座，见景曜示意周遭随侍众人皆退下，立时变得无所顾忌：“既这样，我也想问王上一句准话。”

　　沈暖留意皇后面上神情，竟是一派紧张。若说这二人之间没有私情，她决计不能够相信。是啊，怎么能够不紧张呢，对于皇后来说，再尊崇的位置，那也仅限于当朝，她是今上的皇后，却不是面前这位的发妻。如今心爱的男人极有可能率先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这对于一个局中女子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王上，那日碧泉宫外，沈采女亲口告诉我说她怀了孩子，她说什么都不重要，但我想听您亲口告诉我。这里没外人，除非沈采女自己在外叫嚣，绝不会有半点消息向外间泄露，您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对？眼下对冥灵正是用人之际，故而这只是一桩缓兵之计对不对？”

　　皇后说这些，已是有失身份有失脸面。沈暖到底有些意外，她能料定这二人之间有私情，却没想到皇后竟会如此爱之切，只怕自己之前一方猜测还不够，八成两人连着床笫之事亦早便有过。

　　好个景曜，瞧起来人模人样，实际真够渣到家的！细细算来，皇后不可恨，最可恨的根本是他！

　　沈暖以为景曜会稍加迟疑，抑或拿出惯有的高深态度不直接回答，却未想他开口地丝毫不夹杂半点犹豫。

　　“皇后不必过多揣测，陛下的想法，那日皇后在，字字句句也都听清了。陛下的意愿，也是我一直以来的不忍心之处。沈采女的确有了孩子，这点毋庸置疑。”

　　他说得清浅而肯定，对皇后来讲却是风起云涌的噩讯：“她是什么卑贱身份，也配为我朝孕养皇嗣？”皇后话声都有些破碎：“旁的我也不在乎，只一点王上您要亲口告诉我，她肚子里的，是您的亲生骨肉吗？”

　　景曜竟能做到神情坦然无波无澜，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仿佛谈及的话题与他自身名誉毫无相干，他颔首默认，随即淡声夷然道：“若从脉象来看，月余才可见分晓，但有坐胎秘药加持，且沈采女年轻康健，定不会有纰漏。”

　　“为什么会是她？”皇后再难以控制愤恨难平的心绪，站起身来直指着沈暖厉声质问：“她什么下贱身份？她是冥灵来路不明的朝贡女。王上您心里清楚明白，她在南下和亲路上还能招来男人为她卖命，如今她那怨偶亡命在外，留她性命不过是看在两国相交的当口上而已。明明就是个不知廉耻的贱妇，您推她上位给她脸面，她哪里配！”

　　皇后骂得实在难听，却也有意无意透露了许多沈暖早先不知道的秘闻。她这副身子的原主儿有老相好？这点景曜一早就拿作把柄试探过她，但她却不知道那从未谋面的‘旧情人’竟如此痴情，还上演过一出千里夺爱的狗血戏码。不能不说这是她的一桩麻烦事，只怕将来轻易难以抹擦干净。

　　她看向景曜，他也正面无表情看向她。明明是副冰块脸，偏沈暖就能瞧出他眼底深处优哉游哉畅然瞧戏的恼人模样。

　　皇后气愤到了极点，全然不顾礼仪身份，出口言语越发粗鄙难听。由得她骂下去只怕要真便成受气包，沈暖耐心全无，只得提起精神同她应付。

　　“皇后娘娘真是气糊涂了，您说我是贱妇，可我与您口中那位不知名姓的男人并无半点苟且行为，若真有，冥灵怎还会遣送我来和亲？我清清白白的身子，可不能容许娘娘肆意污蔑。您这么说，冤枉我还是小事情，可您让王上情何以堪？王上何等尊贵的人，您扣这么顶脏帽子扔给我，王上又该如何自处？”

　　沈暖冷声笑笑，故意把话说得犀利又清晰，字字句句针对皇后，亦不愿让景曜心里痛快。

　　不给皇后言语机会，稍停顿沈暖便继续道：“我的身家清白这点毋庸置疑，接下来便是心意。您不是不知道，我才进宫，便被您丈夫，当今圣上，一道圣命关进了小黑屋里，出来以后世事不明什么都记不得了。早前顶多就是同人有些似有若无的神交，如今过往记忆一扫而空，先前的事情连带着也就荡然无存再无半点瓜葛，如今皇后娘娘又拿这个说事，有意义么？”

　　“你敢说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

　　皇后早便对沈暖这些时日装疯卖傻一番言行深感疑惑，都说冥灵有异色，美艳倾国倾城，这个她早有耳闻，此刻见到也的确是一副狐媚惑主的下贱模样。但她们这群贡女甫一入宫，她便派人暗中查探过，得出的结论是这沈采女空有一副漂亮外壳，却是性情软弱没半点头脑，这样的美色成不了气候，落在今上手里，顶多算是个趁手玩物。她不屑于出手，单等她自生自灭，却万万没想到，一通小小变故，竟能让这贱人脱胎换骨，端是口舌伶俐风姿灼灼。

　　皇后悔恨无比，早知今日，当初在她才入宫时稍微丁点手段便能轻易了结了她性命，留到了今天，竟真是要成为她最强大的敌手。

　　“我看沈采女是藏拙吧，早前不声不响骗得大家团团转，如今露出了狐狸尾巴，摇身一变又说自己是失了记忆。”皇后阴鸷盯视着沈暖，话语冷寒成冰：“沈采女真是好心思，不仅骗过了自家生身父母，还妄图欺瞒陛下与王上，明明是天生的阴险狡诈，偏在初初时候装出一副无害模样，如今露出了真面目，又想为自己洗清假相，简直痴心妄想。”

　　沈暖不想同皇后多说，却见皇后一副凛凛气势，左右是不夺了她半条小命誓不罢休。横竖这里没人能帮她，她冷冷瞧了一眼主位上那人，心下一通讥讽，随即再次转向皇后出言辩驳：“掩饰能有一时，却不会有一世。您说我装模作样没什么打紧，人人性格有殊异，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装也好，真性情也罢，您不能拿我在这上面做文章。抛开这桩不讲，我同您说实话，我真什么都不记得，这点王上相信，陛下相信，至于能不能让您也相信，于我而言真无所谓。”

　　她也不客气，拉了一旁玫瑰圈椅坐下，一副坦坦荡荡模样：“我本无心同娘娘您作对，您能饶过我，我自然当以您为尊，但娘娘您也是个不走心的，我这身子骨如今累不得，您不让我坐，我却还得顾念着陛下的头个孩子。这便不经您允许了，我歇好自家身子，您别介意。”

　　皇后深感无力，她不能接受景曜这样一位冷清冷性的主儿，会甘愿同面前这个下贱骄蛮的女人孕养孩子。早前只恨景曜不拿自己当回事，如今又有和沈暖如此这般一番冲撞，当真倍感疲累不堪，一时之间血气上涌竟难以自持。

　　她终究还是不能想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里，多年相识，景曜始终对她冷冷清清，他大概是不喜欢自己时不时流露出的焦躁脾性，为着这个缘由，她甚至尝试着去改变，然一切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在面对眼前那张牙舞爪的刁蛮贱婢时便再难以控制。

　　“王上，”皇后心里苦涩到了极点，却尤不能够就此甘心：“这里没外人，我也不怕在你面前折了面子，你亲口跟我说，她有什么好？能让你容许她怀揣着不知名的目的一次又一次接近你？”

　　皇后在等待着景曜的答案，沈暖同样被她这层疑问触动，却听为首那人淸朗开口：“天色已晚，皇后久留在此不妥当，既是专程前来告知陛下龙体稳妥与否，我已知晓，便请皇后继续回去照看陛下。”

　　他拿出了一本正经的台面说辞向皇后发出逐客令，皇后一口恶气憋堵在心里，不能发作在他身上，便尽数泼向沈暖：“你身上流淌着的是冥灵的骨血，生出来的孩子注定血脉不正，即便出世了又怎样？言官绝不会纵容这孩子晋封名号，而你，你且等着看吧，能安稳无虞活到孩子出世，那都算是你走了运了！”

　　像是经历了一番身心浩劫，皇后神色凄惶不堪，发钗珠环都有些散乱，终还是狠下心来，强迫自己不要急于一时，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让面前这女人和她腹中那来路不明的孩子一道赴死。

　　再朝上首看一眼，随即愤恨转向沈暖，阴鸷着神色断然离去。

　　沈暖不过做样子摆给皇后看，如今正主已经离开，她便没了任何言语想同面前这人说半句。懒得同他敷衍，是以径直起身就要离开。

　　却听景曜沉声阻了她步子：“站住，我有话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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