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

　　黄昏的西城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暮光中，各家陆陆续续点上灯火，不少人家已然升起炊烟。烟雾袅袅之中，一切显得平静而安宁。西城外的鸣水山，今日注定是要热闹的。
　　一名打扮娇美华贵的女子正由一名侍女模样的人搀扶着，一步步艰难往鸣水山山顶的方向爬去。她每走几步就停下休息一次，反复了几次，终于忍不住发起牢骚：“秋月，还有多久才能到，好累阿！我走不动了！走不动了！”
　　“小姐，再走几步就到了。不是说想看落日吗，再晚点就看不到了。”侍女笑了笑，循循善诱。
　　女子若有所思，苦着脸点点头：“也对。如果错过了，白爬一趟，我才是真亏呢！”
　　此时，武丑正盘腿坐在山顶的一块大青石上，静静地看着这与他无关的城镇，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淡漠，不如说是无谓。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刀“闲闲令”，轻抚过夕阳映照下隐发幽光的刀身，忽然笑开：“城下路，凄风露，今人犁田古人墓。岸头沙，带蒹葭，漫漫昔时流水今人家。黄埃赤日长安道，倦客无浆马无草。开函关，掩函关，千古如何不见一人闲？六国扰，三秦扫，初谓商山遗四老。驰单车，致缄书，裂荷焚芰接武曳长裾。”
　　良辰美景阿，刺杀目标，该出现了吧。
　　“你是何人，怎么扮成这个怪模样坐在这里？”一声娇喝，却是一个女子从他身后喊住他。
　　武丑回头，无动于衷地瞥了她一眼。来人身着云锦鹅黄襦裙，裹着大红绣花披风，眉目柔美不脱稚气，果然阿……养在深闺，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小姐。真无聊阿。
　　女子见他回头，看清了他的模样，反倒发怔起来。这人果真奇怪！穿着一身带有白边的黑袍，束着黑腰带，腿上缠着好几圈白布不说，脸上还铺了见棱见角的粉团。然而他眉头轻轻一挑，这样无所谓甚至有些不屑地看过来的时候，她的心突然猛地跳起来，脸也微微地烧了起来。明明……她按着心口，明明扮得很滑稽，为什么她会觉得他英气逼人呢？这种感觉是什么。
　　“我是何人，小姐看不出来吗？我扮的是《连环套》里的索奈。”武丑懒懒道。
　　“小姐！”一旁的侍女脸色惨白，连忙紧紧拉住她，力气大得让她发疼。
　　“秋月，不就是个男人嘛，你至于这么这样吗？”女子不满地看着身边大惊失色的侍女。虽然这样带着秋月一人私自跑出来玩很危险，但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就不像坏人，顶多也就是个怪人，干嘛要这么紧张。
　　唤作秋月的侍女神色慌张，脱口便道：“小姐你不知道，这人是杀手！”
　　“杀手？”武丑低声一笑，“你家小姐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我听说江湖中有一个杀手组织，里面的人杀人时都扮作戏子。你，你不就是吗，戏曲中的武丑！”
　　“是吗，还真是低估你了。看来你对空门，好像很清楚嘛，连我是什么行当都能分得清楚。喂，欧阳三小姐，你的侍女一向这么聪明吗？”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欧阳梓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人知道她吗。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秋月很聪明？唔，秋月从小就在她身边服侍她，平日里都呆在府内，江湖中的事，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欧阳梓想到这，纳闷地看向秋月，突然间觉得她很陌生。印象中，秋月好像没这么高吧，似乎也更胖一些。
　　那侍女看到欧阳梓探究的目光，知道她起疑了，脸色一沉，不再伪装，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直抵欧阳梓的脖子，同时挑衅地看向武丑。可恶，居然被空门盯上了。还好她下手够快，趁着有个人质在手上，赶紧逃掉然后改日再来杀三小姐。
　　“噢，终于露出马脚了，”武丑嘲讽一笑，“也好也好，省得我浪费时间。那个谁，你在江湖上的名字，好像是叫剥面人黄英吧？还有什么遗言，赶紧说。”
　　黄英冷笑，手中匕首抵得更近：“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你又何苦为难我。哼，欧阳梓如果死了的话，你也很难交差吧。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空门取消对我的刺杀，我就永远放过欧阳梓。”
　　欧阳梓被挟持着，心下惊惧，乱作一团。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扮成秋月的，她怎么没有发觉……不，应该发现了的才对。前天，不，是大前天，她才打趣秋月好像一下子变得窈窕了许多。对，就是那时，秋月就不是真的了！但，但是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的，扮得这样像，连看了秋月十几年的她都认不出来。等等……她突然瞪大眼，那个男人刚才说，剥面人……她只觉得一阵恶心，遍体发寒。
　　“同道中人？哈哈哈。我可不记得我做过什么把人脸剥了换到自己脸上的恶趣味的事情。至于交易，阿，你如果在我赶到之前跟门主谈好了，我肯定懒得来这一趟。欧阳三小姐的话，你别弄错了，我不是来保护她的，只是来杀你的。”话音刚落，那看起来很随便的男人突然发难，左手提刀掠了过来。
　　黄英大骇之余，不得不放开欧阳梓，以小巧的匕首抵挡住武丑的大刀。欧阳梓被摔到一旁，吃了几口土，连连咳嗽。黄英的身法还算高明，谁知武丑比她还要厉害三分，不止是身法，一把长刀耍得利索，让人避无可避。几番打斗下来，两人过手了百来招，黄英终还是不敌武丑，只露了一个破绽便教武丑一刀贯穿心口。
　　鲜血流了下来，沾满衣衫，唯独武丑一身黑衣，即使染血也看不出来。
　　黄英恨恨地倒下，临死前还狠狠地瞪着武丑，双手捏得紧紧地，好像极不甘心。听闻空门青衣是江湖第一杀手，原本以为不是他来，或许就可以逃过一劫，没想到，没想到……她剥了这么多人的脸，享尽了各种惊艳的目光，出尽了风头，今日却惨死在这无人的鸣沙山顶。
　　黄英这名，终会如昙花一现，永远消失在世人的耳目之中。
　　她……不甘心阿。
　　黄英眼睛最后一次瞪大，终于再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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