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

　　老生在把最后一块木板换了之后，之瞳只试了一次便通过了。老生与她有约在先，自然没有再嘟囔着不算数之类的话，心里虽不平衡，但能留下这半个徒弟也算一件宽慰之事了。
　　“其实嘛，”老生和颜悦色的表情让之瞳看着别扭至极，“其实你的借力功夫还是不错的，之前我也训练了你的灵巧能力。你只要日后稍加努力，轻功一定能上另一个境界。”
　　老生心情似乎很不错，转身进屋取了一坛清方酒就又回到了庭院里。他随意地往地上一坐，眼睛一扫看向之瞳：“愣着干嘛，坐下呀。”
　　之瞳嫌弃地盯着积了一层灰的地面，眼睛一闭假装没看见便坐下了。
　　“你……你真的知道我师傅以前的事？”之瞳见老生喝酒喝得欢快，没有要开始讲的意思，心下渐生怀疑。
　　老生笑了一声，也不回答，只是从袖中摸出一个杯子来丢给她。
　　之瞳险险接住，不知何意。
　　“这样心急做什么，先陪我喝一杯再说，”说着老生便给她斟了一杯清方酒，又随口问道，“你可知空门里谁最年长？”
　　“我怎么知道，还有好几个行当我没见过呢。”
　　“空门一共有十六个行当，生旦净丑，当然，如果把门主算进去就是十七个。这其中，除我和门主是由前任门主收留的以外，其他人都是门主收留的。门主看起来很年轻，但其实也不过小我十几岁，所以说，我是空门里最年长的，谁的过去不知道？”
　　原来他说这一通话是这个意思。之瞳闻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确是表现得太迫切了。
　　通体莹白的杯子小巧可爱，浅绿而澄清的酒在杯中轻轻荡漾，如她无法平复的心绪。酒味很淡，似乎还有一丝花香，她不讨厌。浅尝一口，酒如暖流温柔地扫过全身的每个角落，非常舒服。
　　“这酒……”她想问点什么，但又不知要怎样开口。
　　“味道很不错吧，”老生得意一笑，仿佛这酒是他酿的，“老旦那丫头刀剑功夫虽不怎么样，但做的一手好菜，连她酿的这酒也这样与众不同。”
　　之瞳白他一眼：“老旦姐姐本来就是用毒之人，还说什么刀剑功夫。”不过这酒的确如他所言，很特别。味道这样温和，如同杨柳拂面的三月初春，又像一位羸弱佳人，惹人生怜。真是好酒，她心下赞叹，把剩下的酒一口饮尽。
　　“那么，你想知道些什么呢，跟你那无趣的师傅有关系的事？”老生这话中，“无趣”二字故意咬得很重。
　　之瞳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无奈一笑，师傅这样的人被人称为无趣，也算情理之中。但若不是有一段不一样的过去，好好的人，又怎会成了如今心如止水、远离尘嚣的模样？
　　“你随便说说就好。”她不知从何开口，憋了半天才道。
　　老生看她一眼，忍不住笑意，她这表情可比被他耍的时候有趣多了：“你师傅阿，他是十几岁左右被门主收留的。其实吧，也不算什么收留。青衣他打小就被悟城老头养在身边，噢，你这年纪，大概没听过悟城这个名号吧？”
　　之瞳努力回想，摇摇头：“的确是没什么印象。”
　　“嘿，有印象就见鬼了。就是当年，江湖中听过悟城这个人的，算来还不到十个。”
　　“他很弱吗？”
　　“弱？”老生白她一眼，眼神像在看一个白痴，“就是当时十来个江湖好手围攻他，怕也沾不到他的衣角。”
　　“那他怎么……怎么没什么名声？”
　　“悟城这人孤高无比，隐于深山，很早就不过问江湖事了，谁会知道他？他与言芜是好友，因而我和现在的门主才有机会知道他。说起来，收留青衣，那也是机缘巧合的事罢了。悟城年事已高，收养青衣十二年后，在临死前把他赶走了，要他自寻出路。说来也巧，那时言芜刚刚退位，空迟接任了。他在一个大雪天去往重雪楼的路上遇到了青衣，便收留到空门之中。彼时言芜虽已退位，人却还在空门内，见到青衣便认出是悟城收留的那孩子，只叹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这么巧！可是悟城又何必把青衣赶走呢，直接托付给前任门主不就好了？”
　　“临终托孤不是他的作风。”
　　“那青衣自那时起就成为杀手了吗，还是像我一样先在空门内学习？”
　　老生投给她一个无可救药的眼神：“你以为悟城是谁？收留青衣十二年，教了少说也有五六年吧。那可是悟城的毕生武学，青衣又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学得一丝不差。那时他也就跟你差不多大吧，却已是造诣不浅了。你跟他比，哈，那差得太远了！”老生边说边夸张地比了一段很长的距离。不过的确很让人不爽，老生回忆起这段往事依旧闷闷不乐。明明那时的青衣还那么小，凭借一套无极剑法，就已可以在他手下走出几十招了。究竟是悟城太厉害还是那时的他本领不够强呢？
　　“回想起来……青衣这冷淡性格，自来到空门那时起就这样了，简直就是第二个悟城，真让人受不了。”老生想了想，又感慨道。
　　原来青衣在来空门之前，还有这样一段历史。原来青衣身负两套剑法，其中之一传自悟城。原来青衣养成今日这样的心性，是受悟城的影响。那么，让她困惑的，青衣想要遮掩的事，老生会知道吗？
　　她想到这，打定主意开口问道：“老生，门主除了用七绝剑，还用别的吗？”
　　老生瞥她一眼：“据我所知，没有！”
　　“那门主试炼又是什么？”
　　“门主试炼阿，不过就是每个……等等，你问这个干嘛？”老生眼睛一转，怪异地打量着她，“按理说，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门主试炼，就是青衣这行当每年与门主动真格地比一次武。青衣这一行当本来就是内定好了的下一任门主，自然要不断努力，更上一层楼。按理说……按理说空迟在把这小丫头封作小青衣时就应该告诉她了吧。她可是下下任的空门门主继承人呢，怎么会不知道？或者说……老生看着之瞳一头雾水的样子，突然间明白了，这丫头看样子是被空迟耍了呀。
　　“小青衣，你知道现在的门主空迟之前是什么行当吗？”他嘿嘿一笑。
　　“我记得，好像也是青衣吧？师傅曾说起过，那个阴阳怪气的白五闯进孤鸾轩的时候也曾经提起过。”说什么十年前仅凭空门六旦，杨邺庄便销迹于江湖。还特意说起空迟就是上任青衣。
　　“噢？记得不错嘛。”
　　“这跟门主试炼有什么关系吗？”
　　“嘿，你问过青衣门主试炼的事？”
　　“对呀，他告诉我是门主为了训练大家，一年总会有一次要与他真正对战。”
　　老生听到这话忽然笑出声来。大家吗……哈哈哈，真是有意思。看来小青衣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特殊身份”阿，这下子好玩了。到时候轮到她继任时，她会是什么反应呢？突然就被告知自己是内定好的门主，哈哈，她的反应一定很有趣。他才不会那么傻地告诉她呢，好戏嘛，自然是要看到最后才有意思。
　　老生心情大好，殷勤地给之瞳又斟了一杯酒。
　　“你知道真相是不是？青衣说的，其实不是真的吧？”之瞳忽然倾身向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老生一怔，这丫头竟然怀疑起青衣的话了吗？而且真相……这个词似乎用得太重了吧。然而这疑虑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并没有深究，只是笑道：“要我告诉你，好说好说，来，先把这酒喝了再说。”
　　“喝就喝，你可要说话算数。”之瞳满心不甘但还是举起清方酒饮尽了，温和又带甜的味道真是不错。
　　老生撑着脸笑着看着之瞳在喝下第二杯后缓缓醉倒，喃喃道：“我当然说话算数，可惜你睡下去了，想听什么也听不到了。阿呀，我忘了告诉你吗？空门的清方酒，温和却极醉人。”
　　老生这才捧了酒笑嘻嘻地在一榕居里的摇椅上闲坐。闲坐了一会儿，他又出了一榕居打算在外头“守株待兔”一番。果然没等多久，他就等来了第一只“兔子”。
　　“红生，好久不见呀！来来，过来帮我个忙。”老生笑眯眯地路过的红生叫住了，“小青衣在我这儿喝醉了，你帮我送她回孤鸾轩吧。”
　　面容严肃的红生皱起眉头，万分为难，心中无数个原则在相互碰撞。
　　按理说，老生是年长之人，要他亲自送小青衣回去实在不妥。
　　再按理说，小青衣是个女的，男女授受不亲，他送她回去似乎也不好。
　　又按理说……
　　老生似乎看穿了红生的挣扎，一语道破：“你也真是，小青衣这么小一个孩子，你就甭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也真是不巧，偏偏是遇到严谨到神经质，个人原则多得数不清的红生，若是文小生这样好说话的，定然二话不说就把小青衣带走了。
　　红生到底还是又仔细权衡了一番，才痛快地把之瞳“搬”了回去。之瞳喝醉了之后动作相当随意，双手一会儿搭在红生肩上，一会儿掐住他的脖子，一会儿又抓着他的腰带，弄得红生阻止不及，满头大汗，就想把她扔在路边。然而他毕竟是个重承诺之人，答应了老生就一定要做到，最后到底还是把她送了回去，亲手交给了青衣才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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