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

　　这个念头一入脑海，话也就脱口而出：“师傅你怎么受伤了？”
　　青衣没有回答，反而推了一瓶金疮药到她面前：“伤在背部有点麻烦，你帮我上药。”
　　“噢，好、好。”之瞳见他不愿说，也没敢问，接过药走到他身边，半蹲着身子，小心地撩开他身后遮住伤口的衣裳。
　　“师傅放心，我的技术还是不错的。还没来空门之前，医馆里常有许多被野兽抓伤的猎户来处理伤口。我在旁边看着，也多多少少学了点，要是爹娘没空，我便会帮忙上药。”之瞳一边帮青衣上药，一边喃喃道。
　　“你帮忙上药？”青衣微微侧头，余光扫向她，缓缓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是在确认。
　　“是阿，”她有些奇怪他的口气，但还是老实回答，“怎么了吗？”
　　青衣却不再说话了，弄得她有些不明所以。她手上的动作很仔细，也的确是熟练的，然而她心里却有无数声音久久徘徊，挥之不去。青衣为什么而受伤？他又为什么一个字都不提？他是不信任她吗？还是觉得告诉她也没什么用？抑或是，她真的管得太多了？
　　这些事情积在脑海里，她有些分神，手上的动作一重，弄得青衣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一慌：“师傅很痛吗？”
　　“还好，你继续。”青衣的声音传来，带给她莫名的安定。
　　青衣的伤口有点怪，口子不大，但似乎挺深，一时也看不出是被什么所伤。她眸光微沉，这样的师傅，和黑白双煞交手时都能全身而退，怎么会受伤呢？哪怕只是徒弟，就算被责怪与她无关也罢，她还是想知道。
　　想到这，之瞳深吸一口气：“师傅，你……”
　　“是门主试炼。”青衣似乎料到了她想问什么，竟不再隐瞒，大方承认。
　　她一愣：“门主……试炼？”
　　“空门十六行当，门主为了训练，一年总会有一次要与他真正对战。对战过程中，绝不留情，这伤就那时候留下的。”
　　“空迟……呃，不，门主他居然下得了手！真狠阿！伤口都这样了。”之瞳摇头叹息，心里满满不平，怎么也想象不出平时那个嬉皮笑脸的妖孽会真的对门人下重手。同时她也对自己的未来深感担忧，门主试炼……每年都要被空迟揍一回，被灭了也只能怪自己不成器。那她不是很危险？
　　青衣对她的大惊小怪没什么反应，看她上好了药，便把衣服提了提，穿回身上。
　　一片春光终于遮掩了大半，之瞳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青衣黑眸一转：“那你呢，今日在老生处，训练得如何？”
　　没想到青衣会关心她的训练，之瞳一下子语塞，支支吾吾了好久才干笑道：“那个……不太顺利。老生说要练我的轻功，就让我把铜铃挂他里头那棵大榕树的须上，要我在半柱香内做到过榕无声。我没做到，他就把我赶出来了，还笑我比娃娃生都差。”
　　青衣听完以后也没怪她：“娃娃生自襁褓中便被门主收留了，从小习武的，你不可比。”
　　这话也算是安慰了，之瞳耸耸肩不置一词。夜更深了，雨声还是还大，她从青衣房中出来的时候，恰好有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刹那间照得天幕惨白。之瞳没了烛台，只得摸黑回到房中。她才刚躺上去准备睡个好觉，明天好好想想如何做到做榕无声，忽然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然坐起身来。
　　想起来了！青衣背上的伤，背上的伤……她是见过的。那样的伤口，不大不小，分明是……箭伤。
　　门主试炼，空迟佩剑七绝，试问又怎会造成这样的伤口？千百种猜忌堆在心头，她紧紧皱眉，似乎想从无端思绪中抓住点什么。
　　青衣，骗了她吗？
　　但这最后的结论闯入脑中时，她的心猛地一沉。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皮很沉，但她却很清醒，困意全无，倒比在外睡一张陌生的床还难受。空迟的七绝剑是不可能造成青衣背上的箭伤的，但倘若她此时跑去质问青衣，大概又会被什么理由给搪塞回来吧。再说了……她把脸蒙进被子里，让双眼没入完全的黑暗中，再幽幽叹出一口气。她算青衣的谁呢？说起来，只不过是一个误打误撞收进来的徒弟而已，又不是……她猛地摇头，唯恐内心深处如同残烛般的一丝念想钻出来作祟。虽然与青衣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她又何曾真正去了解过他？就算是空门的其他杀手也好，都比她离青衣近不是吗？他们自小就生活在一起了，而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更像是可有可无的路人。所以，才不可托付。是吧。
　　之瞳越想越难过，恍恍惚惚间眼泪盈眶。被子很快吸干她的泪，而她自己也似乎被吓了一跳。奇怪，怎么就哭了呢？她努力地把眼泪都蹭在被子里，奈何千思万虑扰她少年素心，终是想不出结果。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这句杨华妍曾教过她的词句此时钻入她的心里，惹得她一阵悲凉。骗人，都是骗人的，如果不识愁滋味，那现在这种心情，又算什么呢？
　　她合上眼睛，心如止水地躺着，天地间似乎只剩她一人，寂寥得苦涩。竟就这样睡着了。多么喧闹的夜，但凭窗外狂风呼啸、雨点如鼓她也始终没醒，一夜直至天明。
　　第二天醒来之时，外头早已风息雨止。她赤脚走去开窗，清凉的风吹入房中，竟不觉冷，反而有种分外珍贵的舒适，大概是昨晚狂风骤雨太甚。她发呆一阵，忽闻黄鹂娇啼，循声看去，却见晨光分明，耀眼金芒落在地上一滩浅浅的积水上，折出七色彩光。
　　不可思议。
　　这一刹那，好像眼前的金光也照进了她心里的那个角落，驱散迷雾，为她指引前行的路。拨云见日，百般愁绪忽然全部消失，此时她只觉得心绪平静，万物皆空，却又畅然无比，想来无人之境的最高境界，也不过如此。
　　“凭它大千世界，万紫千红，我自岿然不动！”她畅笑一声，快快换了一身轻装，径自出了孤鸾轩。虽已是入秋，大概是心境不同的缘故吧，之瞳深感空门中的一草一木都不含半点衰败颓唐意味，反而有种难得的素净。
　　正感慨着，她不知不觉走到了老生的一榕居。之瞳想起昨日老生的一顿痛骂，下意识就想走回去，或者装作路人飞快路过，可惜事与愿违，一榕居的门口处，坐了一个装得很随意的人：天气一点不热，某人却摇着一柄芭蕉扇拼命地扇，同时翘着二郎腿，眼睛直直巴望着孤鸾轩的方向。一看到她走近，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比今晨的太阳还要亮上十倍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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