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

　　花犯阁就在孤鸾轩的隔壁，两人走了片刻就到了。
　　太阳早在不知不觉中出来了，花犯阁里有风吹过，较清晨时候不知暖了多少。但之瞳只觉得四面八方的风都是冷的，吹到心底还是会让人打颤的那种。刽子手三个字至始至终徘徊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呆呆地跟着老旦走，好久都没有第二个表情。
　　“傻姑娘，真是个藏不住心事的。”老旦微微俯身摸摸她的脑袋，径自璨然一笑。
　　“你害怕了吗？”老旦的声音轻而温柔。
　　她微愣之余很快就摇头：“不是怕，是有点……不甘心。”顿了顿，她抬头直直看进老旦眼里，一字一字坚定道，“老旦姐姐，我不愿听别人说空门的不好。就算只是刽子手这三个字，听起来也很难受。”
　　老旦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讶色，但她很快便又温和笑了笑：“你说得对，我也不愿听。”
　　“但这又是事实，”之瞳语夹叹息，“我是在骗自己……”
　　老旦摇摇头，直了身子，目光望向远方有些飘忽。
　　“人活得太清楚，那还有什么意思！骗自己，如果能让心里好一些，那又何妨？或者，你可以选择第二种方法，不必欺骗任何人，就这样用你的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身子去感受。
　　“小青衣，空门所杀无论是不是恶人，本身踏上杀戮这条路，就是无法得到原谅的。空门没那么伟大，说什么为江湖除恶的豪言。空门的每一场行刺都是交易，也只是交易。恶人有罪，我们为人收买去杀恶人，这就是最浅显的空门规则。
　　“你不甘心，其实就是一种害怕。你还不明白吗？你怕的，是心目中像家一样的空门忽然间变得面目全非，怕的是江湖太不仁慈，不肯对这样的我们报以一丝理解。
　　“刽子手就是刽子手，你去遮掩，反而是欲盖弥彰，为何不大大方方承认？外面的人怎么说空门，怎么看空门，都是他们的事，重要的是你，”老旦说到这，忽然间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贴着她的耳畔道，“小青衣，你与我们都不同。我们生而孤寡，能求到一个家就是求到了一个世界，这世界背后就算是杀戮与骂名我们也要承受。”
　　之瞳听到这里身子一颤，急于辩解却说不明白：“我、我怎么会与你们不同。我……”
　　“我知道，”老旦忽地一笑，放开了她，朝她心口的位置一指，“你的心意与我们所有人相通。这一点，我还是清楚的。”
　　她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一暖，好像孤身一人走了很久很久，不经意间到了一地，才发现原来有人一直在那里等着自己。这样想着，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怎么来哭起来了。”老旦无奈一笑，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她，她抓过手帕胡乱一擦，拈花之间，心如明镜，破涕而笑。
　　老旦看到了又是摇头，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呀，又哭又笑的，中邪了似的。”
　　她也不恼，只是笑道：“老旦姐姐，多谢了。”
　　老旦微一扬眉，故作惊讶状：“谢我什么？”
　　她也学聪明了，负手沉吟道：“凡事都要问个明白，那多没意思！”
　　老旦一愣，笑出声来：“好一张利嘴！”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有一人从门口大步走来，一看到老旦就扬声招呼道：“你在呀，刚好，刚从芙蓉记带回来的油焖鸡，趁热尝尝！”
　　之瞳定睛一看，此人身形高大，黝黑肤色极为健康，举手投足正气凛然，不是正净是谁？
　　“老旦姐姐，还是你这个亲哥哥对你好。”她无不感叹。
　　老旦闻言按着肚子笑了起来，花枝乱颤。正当之瞳不知所措之时，她才笑道：“是我糊涂了，忘了说明白，竟让你误会了！正净与我皆是门主收留，哪里是亲兄妹！”
　　之瞳一脸窘迫：“可你叫他大哥……”
　　“我与他并无血缘，只因他年长于我，又在我入空门时对我照顾有加，我才称他大哥。就像你称我姐姐，难道还是我亲妹妹不成？”
　　之瞳小脸通红，更加无措了。正净并未听到她们谈话的内容，走得近了，见老旦依旧笑得不成样，才道：“什么事这么好笑，也说来让我听听！”
　　老旦指着她一笑：“她呀……”可才刚说两字，之瞳立马就扑上来捂住她的嘴，半是哀求半是威胁：“不许说！”正净见她们闹得欢，也不追问，把手中的油焖鸡放下来，自个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正净大哥来看老旦姐姐，还带了礼物，真是贴心。不知这油焖鸡有没有我的一份？”之瞳笑嘻嘻，把话题扯远。
　　正净忙不迭点头：“这是自然！昨天老旦特意送了山药糕到我的垂旸轩，怪远的，我思忖着怎么也得送个回礼，今儿个才上街选了这个芙蓉记的油焖鸡，都说好吃呢。你们尝尝，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带过来！”
　　老旦取过鸡也不客气，只感叹道：“大哥太客气了。我昨天去送糕的地儿哪止你的垂旸轩？要是空门里人人都似你这般，我天天好吃好喝供着，也就不愁了。”
　　正净笑而不语。三人围在一起，吃了一整只油焖鸡，老旦贴心地取来清茶解腻，倒也十分搭配。正净没有多留，很快就离开了。之瞳想到自己刚回空门第一天，就在花犯阁荒废一天未免太不像话，便也要回孤鸾轩去。老旦没有说什么，想来那取书之说也只是让她到花犯阁放松放松的托辞而已。
　　临走前，她无不抱怨：“明天就要跟老生那个老顽童训练了，真倒霉！想想看，我去一趟寒山寺哪有那么巧会碰上彩旦，分明就是他特意算好的。那小子跟武净一个德行，非得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胁半天才开心。老生借刀杀人自得其乐呢，真不知他明天又会想出什么新的法子来折磨我。”
　　“别担心。”老旦狡黠一笑，一物降一物，她自有办法。她俯身附在之瞳耳边说了几句话，之瞳听着，原本揪成一团的脸一下子放晴。她双手一拍，眉开眼笑：“真不愧是老旦姐姐，那好，若他明天一直为难我，我就用这法子对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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