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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辞归去
洪洛一语好比乱石打水,扰了一湖平静。第二天,江湖中关于洪家庄的种种谣言就传开了,其中受冲击最大的应属洪家庄旗下的各大珠宝铺子以及与洪家庄有合作关系的其他山庄。
情况不容乐观。先是各大掌柜修书到洪家庄请求面见大当家,商讨日后店铺的经营方略以及损失的弥补。再是有些江湖人并不领情,称洪家庄的这种行为不过是亡羊补牢,其罪孽之重不可饶恕。甚至还有说洪家庄是故意而为,先斩后奏,用这等下三滥的招数把自己发展起来再随便摆个姿态向大众赎罪,虚伪之至。
所幸还有少部分人对于洪洛的大义灭亲做出了肯定,把为首作恶的二当家逐出庄,此种行为应当赞赏。只可惜这部分声浪放置于江湖终究太小,现实的流言太过无情。
一切已然告一段落。
“洪家庄今后定不会有往日的光鲜,能跌得多不狼狈,全看江湖卖不卖我洪洛这一个薄面。”洪洛一身浅杏色衣衫,负手站在丹桂树下,嘴角隐隐一抹舒然的笑意。杏色教人联想起生机盎然的春日,万物抽新,峰回路转处自有柳暗花明的好风光。洪家庄当然会惨遭打击,但至少今后每一步都踩得踏实了,内心才不会时时煎熬。
之瞳和他并肩而立,心情也是极好:“以你的经营手段力挽狂澜一回,洪家庄一定会有他日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也希望自己能等到那一天的到来,”洪洛哈哈一笑,“若我等不到……他日青姑娘在街头看到衣衫褴褛的在下,还望别装作不认识才好。”
洪洛这一句自嘲式的调侃说得很是有趣,之瞳听了也是一笑,故意道:“这可难说。翩翩公子沦为乞丐,落差太大,我不敢认。”
两人谈笑如常,俨然回到了初识的那一刻,客栈相逢,他贴心为她解江湖局势。而她听得认真,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记在了心里。原来说破了身份,他为洪家庄大当家,她为空门小青衣,两人还是可以这般谈笑的。
之瞳觉得很高兴,打心里头高兴,但却又说不出这高兴的缘由。
“青姑娘与青兄,打算何时回去呢?”洪洛侧过脸看她,微微一笑。
之瞳挑挑眉:“怎么,事情一了就开始打发人了?”
洪洛一时哑然,复而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若能多留一段时间,我高兴都不及。”
“留个一年半载也无妨?”之瞳又是玩笑道,见洪洛不假思索地点头,自个儿反倒是干笑了起来,“玩笑话,别当真,别当真。说真的,我离开空门这么久,回去肯定会被门主劈头盖脸骂一顿,若我还拖拉,就怕门主直接杀上来要人了。”
洪洛闻言失笑:“空门门主是个凶悍之人?”
之瞳想到空迟的种种行为,面部一抽,呵呵笑道:“是个麻烦人。”不怕他骂,就怕他来软的,贴在她耳边来个柔声软语,中间夹几句看似温和实则骇人的威胁,保准能让人鸡皮疙瘩起一地,心里发毛,半夜都要失眠。
两人说笑一阵才回书房,一进屋,就看到青衣已然站在屋内。
“师傅,我们何时回去?”她笑道。
“现在。”青衣背对着他们,声音冷然如常。
两人都有些惊讶青衣的“心急”,但他们一个是人家的徒弟,一个是外人,自然无法左右他的决定。
“既然如此,那洛便不强留了,”洪洛眸光微沉,客气再一拘礼,“空门向来主杀不主救,能得二位相助,实属洛三世福分。他日两位行走江湖,若有难处,洪家庄定会相助。”
青衣这才转过身来。
“洪当家是不是误会了,”他神色寡薄,淡淡瞧过来一眼,拒人千里的气质一直没变过,“我帮你,是出于个人的立场,与空门无关。我不过是在赌我的造化罢了。”
洪洛听得不明白,之瞳却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她说,我得留下来帮他,险不可避,那就看看我的造化吧。
他说,那也看看我的造化。
洪洛并未因为青衣疏离而冷淡的话而感到挫败,依旧十分有礼:“无论如何,在下欠两位一份情。”
之瞳不想让他尴尬,便主动笑道:“什么情不情的,江湖上的事,要是全靠人情来丈量那多没意思!我们今日就走,也好让你能开始重新打理洪家庄。”说到这,她忽然呀了一声,“我还有些东西放在丫鬟的屋里呢,趁她们还没回屋,我得赶紧去收拾收拾。”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就径直推门离开了。
“青兄这么急着回去,是为何事呢?”直到之瞳身影消失,洪洛才敛了脸上极淡的笑意,道。
“洪当家以为呢?”青衣看他一眼。
“我以为,”洪洛剑眉轻扬,话带深意,“青兄爱徒心切。”
青衣直直对上他的眼,隐约有点暗中较劲的意味:“嗯?”
“她出来已久,要回去也不在一时,而你却坚持要现在就动身。青兄护她太甚。”洪洛的笑意不及眼底,口气依旧客气,“当然,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奉劝一句:江湖险恶,青兄若只是一味护她,绝非好事。”
“那又如何?”
洪洛闻言微愣,没有料到青衣会这样回答。那又如何?就像他不后悔有花堪折亦不折的心意,青衣在这一方面和他是一样的,或许还更甚。但江湖怎么可能顺着人心走?若要成长,别说到超一流高手的境界,就算只是一个高手,也必须……至少要先看过江湖的黑暗面,练就一个山崩地裂不动容的强悍心灵。而青衣,分明是不想让自家徒弟接触这些东西,但他能护她多久呢?世界的残酷就算迟了一步,终究会来。到时候,他又能做什么呢?
这时之瞳带着包袱匆匆回来,打破了局面。
她潇洒地抱拳:“客套话也不必说了。慕容轻,此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上一面。能结交你这个朋友,我很高兴。”
洪洛笑:“青姑娘也说出了洛的心意。洛还是那句话:江湖甚小,后会有期。”
她听得这熟悉的话不禁微笑起来,洪洛望着她的笑颜,心中一动,道:“说起来,青姑娘似乎从未唤过我的真名。”
之瞳一愣,显然之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个阿……因为我最早认识的是慕容轻,救我于马蹄之下的、黑衣人手下的也是慕容轻。洪洛这名,对我来说更像生人,叫起来有些怪。你不喜欢的话,要我改口叫你洪洛也是可以的。”
洪洛笑由心生:“不必改了。慕容轻三字,我很喜欢。”昔日是恩师所赐,今日由她喊出,愈加珍贵。
之瞳见他这般大方,忽然别扭了起来,犹豫了半天才道:“其实我还有件事没告诉你。我是说,我的真名……”说到这,她小心地瞥了一眼青衣的表情,还好还好,看起来还是很缓和的。之前她加入空门,空迟曾告诉她不能把真名告诉同门之人,青衣早就知晓,当然是例外。而此时,慕容轻真诚至此,她怎能好意思再让他喊一个编出来的名字呢?慕容轻不是空门之人,把真名告诉他也没什么关系吧。
“真名?”洪洛挑眉。
“嗯,”她终于决定坦诚,“其实,我姓之。‘之乎者也’的‘之’。”
“那么,之姑娘,”洪洛心中一阵暖意,面上不觉温柔笑开,对于她此时的坦诚感到欣然无比,她能对他坦言,多少也就把他放在了心上,“就此别过了。”
两人告辞,不走正门,直接从芷兰斋院子里使轻功离去。之瞳的身法并不够高明,速度不快,但青衣似乎特意放慢了速度好让她能跟上。两个一大一小的青色身影,就这样在天幕之中渐渐远去,变成黑点,然后消失不见。
洪洛负手站在院子里,呆望着天,扬起的嘴角渐渐扯平,归于冷寂。
今日之后,洪家庄里就有一个丫鬟永远下落不明了,要编个理由为她脱身并不难,况且在洪家庄掀起波澜巨变的时刻,她一个人的离去,算不了什么的。
只是她带走的东西太多。
洪洛抚上胸口,丹桂树落下几朵花,恰好停在他的指尖。他捂着心的位置,指缝间花艳如血,看上去好像捂着一颗正在渗血的心,触目惊心。
心的位置没缘由地空了一块,他微一晃神,仿佛看到丹桂树下,少女欺近,眉眼弯弯,夺他酒杯一口饮下的模样。
如何教他不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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