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

　　之瞳在黑暗中沉寂了好久，把所有最坏的结果想了个遍。时间一点点地流走，死寂有如猛兽，蛰伏在茫茫黑暗中。她越想越怕，心头直跳。她是不想这样的，但糟糕的念头一起，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如果就这样在这里被困一辈子……那，那是不是该留点什么遗言呢？她很是难过，好像此刻自己真就要死去似的。
　　爹娘，女儿不孝，不能孝敬你们了。
　　之瞳在黑暗中轻轻呢喃，说完这一句竟有种想哭的感觉。
　　我死了之后，你们也不要太悲伤。家里的医馆还得你们来顾着，周围的大伙儿也都指望着你们给他们看病呢。爹爹要少喝点酒，少往赌坊跑。如果家里做了酒糟肉，记得替我留一份。我自然是吃不到了，但可以带给田七。它虽然老爱扑人，又傻又固执，但白白胖胖的，我还是很喜欢它。
　　慕容轻，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天。我今日就算死在此间，师傅也一定会替我帮你把你本来的东西夺回来。只是好遗憾，入江湖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你，竟就要永别。
　　她神色微微一暗，随即想起空门众人。
　　空迟，虽然你很欠揍，整天带着美色在人前晃来晃去，还动不动就爱威胁我。但是你是个好门主，也多亏了你，我才能顺理成章留在空门和大家一起生活。
　　老旦姐姐，有你教我穴位的知识真好。你这样关照我真好。我若有你这样的亲姐姐，该有多好。
　　花旦和文小生，谢谢你们上次在我发烧时照顾我，救了我一命。
　　最后是……青衣。
　　黑暗中，之瞳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多话，想到他的时候，忽地一怔，心里头有点酸涩。师傅，如果我死在此地，你会是什么表情？会为我而动容吗？她心头轻轻一颤，想起青衣冷淡的容颜，嘴角不觉溢出一抹苦笑。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忽然之间，轰的一声，眼前的墙突然裂开，在飞扬的灰白色的粉末中缓缓塌了下去，她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青衣的话。
　　这是第三次了吧，这样的场景。
　　第一次，是他刚带她回空门的时候，那时她震惊得呆住，以为这就是进空门的必要流程。
　　第二次，是他来柴房救她的时候，木屑纷纷，她无言以对，瞪大了眼看出他的不悦。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在她想入非非不能自拔的时候，他出现了，对她说：“怎么不可能？”
　　之瞳脑子一懵。这是他在回答她的自言自语吗？她，她说了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而动容吗？
　　之瞳舌头直了，脑袋晕了，小脸红了，懊恼得想咬断舌头。她说了那么多胡话，这话，这话偏偏让他听去了！
　　“小青衣。”身着墨色衣裳的青衣一双冷眸盯着她，慢慢开口念她的名字。青衣平日里就冷得跟冰似的，令人敬而远之，远而避之，避而逃之。此时刻意而为，气场更是吓人，冻得她全身僵住。她不敢回应，只是垂着眼，绷直身子，等他下文。
　　谁知过了很久，青衣都没有再说话。
　　“师傅，”只好由她打破僵局，她一脸讪笑抬头，“刚刚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你的遗言，我都听到了。似乎还没讲完？”
　　之瞳更加郁闷了，真是开了个不好的话题。现在她应该怪洪复屋子的墙太薄，还是怪青衣的耳朵太好使？
　　“师傅，我说的都是胡话，你你，你别往心里去。”
　　“胡话？”青衣轻轻重复这两个字，凉凉的口气让之瞳头皮发麻。
　　“没错没错！就是胡话！”之瞳猛地点头，“师傅，是我一时糊涂，想入非非，还、还把师傅也饶了进去，是我错了！”
　　“是吗？”青衣口气依旧凉薄，顿了顿，他又道，“既然如此，那么……”
　　之瞳听到这个转折的词，连忙抢白，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我发誓，再不会说这样死不死的胡话了！”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青衣向她伸出手：“起来吧。”
　　之瞳呆呆地看着青衣，手心都出汗了。这意思是，原谅她了？
　　“起来。”青衣眉头微拢，又说了一遍。
　　“噢，好。”之瞳这才抓住青衣伸来的手，心悸未平，暗暗又发了另一个誓言：绝对不要再惹到师傅，她再也不想受这样冷得冻死人的气场煎熬了。
　　“师傅打完了？”她小声问道。
　　青衣应了一声，也问她：“你呢，也找到了？”
　　之瞳连忙点头，想了想不对，又摇头，最后干脆从怀中取出那本书一样的东西，递给青衣。青衣不知从哪拿到了火柴，点亮烛火，同她一起翻书看了起来。
　　七月六日，长卿客栈，女子两名，卖杏花楼，得一百两。
　　果然是黑账！两人见拿对了东西，便快速地出了屋。
　　临走前，青衣最后看了一眼蜡烛，衣袖一扫，竟将其扫落在地。烛倒火起，很快便烧到了桌脚。
　　之瞳目瞪口呆：“师傅你这是……”
　　青衣脚步微顿，想了想，道：“斩草除根。”
　　之瞳脸都黑了，无言以对，只能傻傻地跟青衣逃离现场。两人飞身路过书风斋其他地方时，之瞳有意朝四下张望。青衣瞥见她的小动作，猜到她的心思，便道：“不用看了，他已回芷兰斋等我们了。”
　　之瞳一愣，又问：“那个洪复呢？”
　　“跑了。”
　　之瞳当下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了，见青衣加快速度，她亦提气追上。二人才离开书风斋不久，就听到有人在高呼“起火了”。洪家庄乱成一团，下人们脸上都是一阵恐慌，救火之人送水送得慌张。火已烧起，怕是灭了之后，洪复的主卧也是一片狼藉了。之瞳站在芷兰斋书房的屋瓦上，朝书风斋远远看了一眼。只见那里浓烟高升，缓缓在空中圈成一片。深灰色的雾霭里，有什么东西再不能挽回了。
　　洪家庄的剧变，波谲云诡，已然在望。
　　能不能成，就看明日了。
　　之瞳和青衣入书房时，洪洛正闭目，单手撑着头，似是累极了。他听到二人进屋的动静，便睁开眼笑道：“你们来了。”此话才说完，他目光便凝视在之瞳一人身上，见她身上落满尘埃，脸上也黑了一片，却依旧神采奕奕。
　　之瞳把黑账从怀中取出，交到他手上时颇为感慨：“幸不辱命！”这样的口气，很像是走惯江湖的侠客，出生入死，只为全这一场义薄云天。
　　洪洛低头翻了几页，确定了黑账的真实性，这才抬头又一次望向她，敛笑垂眸：“青姑娘，你……没事真好。”
　　之瞳心头一热，笑道：“我答应你不会输，就一定不会输！慕容轻，你不也做到了？”
　　青衣没有告诉她巨细靡遗，但她深信，在那样的情况下，青衣被黑白双煞缠着无法分身，慕容轻若自己没有什么本事绝不可能赶走洪复。
　　说到黑白双煞，之瞳一个激灵，连忙问道：“那两个黑白怪人怎样了？”
　　“他们联手时，与我过招百来招，终难分胜负。”青衣道。
　　“联手时？”之瞳听出了端倪。
　　青衣点头，又道：“黑煞败于我手。两人最后也跑了。”而且跑得相当愉快，边跑还边大呼“江湖从此不寂寞”。
　　这么说……之瞳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洪洛，他竟单打独斗赢了白煞？他果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这样想着，之瞳目光有意无意地移到桌案上的那柄剑上，却不贸然开口询问。
　　洪洛微微侧过头，目光无意落到书架上一坛陈年的酒上，忽然一笑：“成败如何都在明日。好不容易退了劲敌，月色难得，我们三人喝一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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