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赋

　　“毒美人解气了？”枯井之中，白袍公子肩头咬印鲜血淋淋、触目惊心，他本人却噙着微笑，目光如炬。
　　老旦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气闷地一把将他推到井壁，自己则抱臂坐到离他最远的地方。但一口枯井容下两人已是勉强，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
　　“空门这样好？”白五双眸热切地望着她，话中却隐隐流露冷淡味道。
　　她原本已被他气得不愿再理他，此时听他这么一问，心头一热，直觉道：“自然！比你白家好得多。”
　　“是吗，”白五定定地注视着她，声音又低又缓，“出生入死，惶惶终日，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生活。”
　　老旦眉头一皱，不甘示弱地对上他的目光，冷笑道：“一家之辞！你不知空门，何以下此定论？”
　　白五却只是淡笑摇头：“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参与江湖仇杀。空门门主若真为你们好，为何不护你们，反而把你们推到风头上？老旦，我说了，那样的生活并不适合你。”
　　他总爱轻佻地唤她一声毒美人，此番第一次这样正色地唤她老旦，反而教她一愣，忘了反驳。
　　“听说，”白五见她怔住，不由微微靠近，开口道，“空门之中，人人只唤彼此行当之名，互不知真名？空门的好，原来也是夹带猜疑的不是吗。喏，戏子之名，戏子之妆，空门本来就是这样的虚幻，从无真实。”他修长手指悄然抚上老旦错愕的面庞。
　　“空门这名字起得玄妙，听着好似佛门。一入佛门，永别红尘，岂有回头路？空门，呵，一样的阿。我白家公子之名向来也隐秘，却是对外人的。对自家人，却是坦荡无欺的。空门众人原是陌路，机缘巧合之下齐聚一堂，难道真能掏心掏肺，探问冷暖？”
　　老旦冷眉一扬，勉强压抑的怒火终于全然发作，猛地伸手扣住眼前人的脖颈。
　　白五也不惊慌，只是轻轻笑道：“空门不杀无辜，我非行刺目标，毒美人，你妄动杀机，这样好吗？”
　　“那我便坏门规一回，杀了你这个满口胡话之人，再以死谢罪，如何？”老旦冷眼逼视他。
　　“你愿殉情，我却不舍得你死呢。一代佳人香消玉损，岂不可惜，”白五微微喟叹，答非所问。忽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笑得坦然，“毒美人，你想的话，白家子映这条命，送你也无妨。”
　　老旦怒不可遏，然而细想一遍他的话，她却像是惊觉什么似的一把放开他，站起身来，手指微颤地指向他：“你……你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白五低笑地跟着起身。
　　老旦表情愕然，见他精神很好，不由分神暗叹玄天丸的药效太好。
　　“白子映，这是我的名，毒美人，你可听清了？”他故意贴在她耳边低语，恶意地往她耳中吹了一口气，“听不清的话，要我讲几遍都行。”
　　她神情一凛，瞪向他的同时气急败坏地就要出手，白五却轻而易举地捉住她的手，反扣于身后，身子又一次不安分地贴近她。
　　“你……”她几乎话不成句，“为、为什么要告诉我？”
　　白家公子之名向来也隐秘，却是对外人的。对自家人，却是坦荡无欺的。白五的话犹在耳际，她好似一片平静湖面，忽然教人投下一块烙铁。发红的铁块沉入湖底，滋滋作响。
　　“当年，我曾给你一块玉佩。你可还留着？”白五却不直接回答。
　　她恼他不讲明白，故意冷然道：“扔了，早扔了！”
　　“噢？是吗，扔了阿……”
　　他的发凉口气教她惴惴不安。
　　“毒美人可知……白家公子每人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玉。大哥的是碧玉，一直排序下去，我的则是紫玉。玉上无字，通透一体，预示白家。”
　　“那、那又如何？”
　　白五飘忽一笑：“这样说吧，我三哥的红玉，此时由我三嫂保管。”
　　老旦呆呆地望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脸猛地烧了起来。她几乎要跳起来了：“我……我一回空门就把玉拿来还你！”
　　白五唇角下扬，脸色微沉，在昏暗之中更显阴鸷。
　　“白家玉佩一旦送出，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砸了它也好，扔了它也罢，既已收下我白子映的玉佩，那么……”他冷冷微笑，“就是我白家人了。”
　　“白五，你……逼人太甚！我才不承认，什么你白家人！分明你欺我一无所知，硬把玉佩给我！”
　　谁知他坦荡承认：“我是欺你。谁教你……惹上了我呢。”最后的尾音拖得很长，最终消散于她的唇角。而她全身僵硬，眼睁睁地看着他又一次吻上来。
　　惹上了他？谁惹上了他，明明是他来招惹她，反而恶人先告状。她心里有一大堆指责，却被白五堵在唇舌之间不得出。这吻缠绵悱恻，热烈无比，与方才喂药又不尽相同了。她眼神迷离，隐带一层水汽，本要退阻他的双手不知为何使不出劲来，只能由着他将自己带入奇妙的感官体味之中。
　　“喏，毒美人，”一记深吻之后，他微微拉开点距离，轻轻笑道，“你再怎么想抗拒，自然的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你若不喜欢我，怎会容我靠近？你若想杀我，为何不趁我沉迷之时动手？”
　　她面红耳赤，半因羞赧，半因恼怒。同时一种慌乱而无助的感觉也悄然升起，情之于她，甚是陌生，白五咄咄逼人，枯井如同牢笼阻止她想逃的动作，她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困兽之斗。反应骗不了人，她向来讨厌轻浮的登徒子，白五欺近，她竟抗拒不了，难道真如他所言，自己喜欢上他了？
　　喜欢。
　　这个词蓦地撞进心里，平静湖畔无端惊起一滩鸥鹭。
　　见她手足无措，心慌意乱的样子，他神色柔和，带着怜惜味道，伸手想替她理一理垂到额前的乱发。谁知手还未触及她的脸庞，她却猛地推开他的手，神色复杂地望向他：“白五公子打的好算盘！”
　　他脸色又是一沉。
　　“你把我从空门中带离，是为容成阁得利。你告诉我真名，扯出玉佩胡言，又百般引诱我，实为要我放下戒心，要我真的喜欢上你，为你留在白家，不回空门。白五，你做了这么多，到头来还不是算计空门！白五，我非无知幼童，怎会由你欺骗！”
　　气氛一下子变僵。白五浅茶色双眸沉如黑夜，定定地锁视着她，双唇一紧，正要开口说话，谁知枯井上头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五弟，老旦姑娘，可算找到你们了。”拨开林叶从井口探头往里看的，正是白三夫人。
　　白五俊美的脸上浮现薄薄冷笑。
　　“这里没有外人，三嫂不妨唤我子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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