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春城

　　夜深了，月色微薄，空中卷着化不开的墨意，隐了几抹极亮的的光，一阵一阵的照亮了半边天，照亮了夜色中行色匆匆的马车队伍。
　　一阵震耳的轰鸣声，天上下起了些蒙蒙细雨，薄薄绵绵的披散下来，凉气吹干了萧熙的衣裙，寻着缝隙争先恐后的往衣服里灌着，吹的衣裙猎猎作响，她一个哆嗦，清醒了许多。
　　不知行走了多久，萧熙只感觉身上冷热交加，浑身如散了架一般，又饿又渴，仍是不知道何时马车才会停。
　　淋着雨行进了一会，外面隐隐的喧闹起来，突然有人毫不怜惜的粗鲁抓起她，猛的给她摘了布袋，拿了口中的布条。
　　眼前一片白芒，萧熙不适应的眯起眼，满目的人影晃动。壮汉紧紧抓着她，用匕首抵着她的后背低声道：“乖乖听话，不然...”说着把匕首往进推了推。
　　尖锐的触感让她后背立马起了密密的栗粒，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哑声问道：“这是哪里？”
　　壮汉冷哼一声：“这你不必知道。”
　　哪怕是夜晚，还下着薄薄细雨，原本宽敞的大街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人，街边酒肆商铺皆是灯火通明，就连二楼的过道上都沾满了人，纳兰雅姬的马车已经被挤在路中动弹不得了。
　　拥挤的人群挤的他们不由自主的跟着人潮走着，萧熙有些恍惚的四下张望，看见几个标志性建筑才判断出，这是春城城门内的朱雀街，再往前，便能出城了。
　　“低下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我要你好看。”纳兰雅姬冷声道。
　　萧熙才发现纳兰雅姬所带的越人都分散了，她如今只被纳兰雅姬和那壮汉制着。
　　那壮汉力大无穷，哪怕人潮拥挤，仍紧紧抓着她，无法动弹。
　　人群喧闹着，如同一锅沸水，人人面目带喜，眉飞色舞，从那嘈杂的声音中不停地传出两个字。
　　九爷。
　　“九爷没死！”
　　“当然！九爷是谁，怎么可能会死那越狗手里。”
　　“春城有救了...春城有救了啊...”
　　萧熙脑中一顿，似是没有办法去思考了，强烈的喜悦席卷而来，曾在镇远军内住过的她，当然明白，九爷对于百姓，对于士兵代表着什么。
　　是希望。
　　人群中忽然一阵欢呼喧闹，齐齐跪拜在了雨中，一时间，遍是水花飞溅的声音，壮汉压了萧熙不情愿的也跪了下去。
　　“该死的，贺衍怎么没死？”纳兰雅姬低声咒骂着。
　　在嘈杂的人群中也能清晰听到的踢踏有力的马蹄声，踩起了阵阵的清脆的水花声，仿佛那马蹄声是一声声踏在了心上。
　　雨依旧连绵不绝的下着，萧熙的发丝粘粘的贴在身上，雨水不断从她脸上滚下，眼前人影晃动，一瞬间都模糊了。
　　九爷？
　　她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穿过了重重人影蒙蒙雨丝，一眼看见了匹傲然的雪白骏马，毛发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是白似雪，一个男子身穿纹着猛虎的黄金甲在朦胧月光下反射着刺目光芒，那虎张着巨口，狰狞凶煞，雨水顺着铠甲不断滑落，一身肃杀之意。
　　那马是...白眉吗？
　　泪水好像不知不觉混着雨水滑落，流入嘴里，极咸，更是一种五味杂陈的味道。
　　迎着雨水，她眯着双眼死死盯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他墨发随性披散在身后，被雨水打湿贴在了黄金甲上。
　　他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执着一柄红樱长枪。
　　鬼使神差的，她竟喊了出声。
　　“阿贺...”
　　她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嘈杂人群中，飘散在了淅淅沥沥的雨水中。
　　没想到那马儿竟忽的嘶叫了起来，跃起前蹄又重重的踏在了雨水中，溅起了圈圈的水花，那男子竟是停了回头看了。
　　萧熙只感觉背后一凉，刺骨的疼穿刺了进来，壮汉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尽根埋入，头被壮汉狠狠的摁了下去，隐在了人群中。
　　好似就回头瞥了那一眼，他便匆匆离去了。
　　“你找死！”纳兰雅姬伸手死死掐住了萧熙的脖子，双目含着森冷的杀意，双手指甲已经深深陷入了她的肌肤里。
　　萧熙窒息的一阵眩晕，雨水不断滑落，眼中酸涩，泛起了雾气。
　　阿贺。
　　他就是九爷吗？
　　贺衍...
　　“夫人！前方好似戒严了。”壮汉沉声道。
　　纳兰雅姬等着她，五官都狰狞的变了形，缓缓松了手，恨恨道：“回去了要你好看！”
　　萧熙失了神，狼狈不堪的低着头，背后伤口疼痛难忍，全身没了力气，只靠壮汉有力的抓着她。
　　踉跄走了好一会，随着九爷的离去，人群才散了散。
　　陈旧的朱红城门前站着两排训练有素的军队，黑色军服上绣着暗红色花纹，左胸上赫然绣着个鎏金大字。
　　镇。
　　哪怕是下着雨，这军队也没有丝毫懈怠，细细盘问着过往行人。
　　纳兰雅姬皱起了眉，微眯双眼，似是陷入了沉思。
　　“这镇远军倒是不好对付。”
　　等了一会，纳兰雅姬一行人陆续会和，几人耳语了几句，皆是从怀中掏出布袋子，从中拿出了层薄薄的膜。
　　萧熙定睛看了，见纳兰雅姬拿起薄膜贴在了脸上，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人皮面具。
　　不一会，一行越人都变成了五官柔和的楚人样貌，不细细去看，根本看不出分别来，萧熙不禁心中骇然，这人皮面膜太逼真了，从面部一直延伸到脖颈，在雨水中仍是丝毫不变，以假乱真。
　　众人把武器卸了，服饰也迅速换了，摇身一变，成了这春城里最普通的老百姓。
　　那壮汉依旧环着她，雨水也冲刷不掉的阵阵汗臭让她有些作呕，后背伤口仍汩汩往出涌着鲜血一滴滴的落在脚边，顺着雨水痕迹蜿蜒流去。
　　壮汉一个劈手，萧熙便昏了过去，软软倾倒在他怀中。
　　一行人分散了开，壮汉抱着萧熙和纳兰雅姬一同走了过去。
　　“这位官爷，我家小妹被那越人所伤，这城中却没有几个能治病的大夫，我和我丈夫欲带她出城去救治。”
　　那带头的士兵自是闻见了浓烈的血腥味，皱起了眉：“伤的不轻，越狗真是猖狂啊，来登记一下，你们是哪户人家。”
　　纳兰雅姬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但很快便掩饰了起来：“我们是东城八十户的刘家，家有老母，我和我丈夫，还有小妹，还请官爷通行。”
　　那士兵点了点头：“嗯，救人要紧，快去吧。”
　　纳兰雅姬如获大赦，刚松了一口气时，士兵又道：“城里没有，城外哪里有可看病的大夫呢？”
　　纳兰雅姬心里一紧，仍是答道：“听说北边山中有几位老郎中、可妙手回春。”
　　士兵又问了几句，纳兰雅姬三人才出了城门，若萧熙醒着的话，一定会惊异，纳兰雅姬说着一口纯正的春城话，连城中的户头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可见其野心。
　　等萧熙再醒来时是被熏醒的，鼻尖是难闻至极的恶臭，萧熙极不情愿的睁开了微肿双眼，只见自己在一个阴暗狭小的茅草屋里，尽是雨后的泥泞肮脏，地上几只死掉的老鼠皮肉腐烂，上方飞着些嗡嗡的苍蝇。
　　张了张嘴，唇上一疼，竟是干裂的流出血来。
　　头脑一阵眩晕，眼前场景都变得模糊了，咬了舌尖令自己清醒起来，从里衣摸了摸，她总是随身携带些救命的草药。
　　萧熙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被套上了厚重的脚链，只得拖着脚链艰难的移动。
　　把草药塞进嘴里咀嚼了，用手艰难的掀开仍旧潮湿的衣物，给小腿的旧伤和背后被壮汉刺伤的地方敷了药，咬着牙，背后刺痛难耐，那壮汉真是下了狠劲。
　　“大哥，她好像醒了。”
　　“给她端碗水去，她要是死了咱们也得陪葬。”
　　“是。”
　　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推开了，烛光摇曳着柔柔照射了进来，萧熙眯起了眼，看见一个清秀的男子端着碗水和一个馒头走了进来。
　　“把水喝了，馒头也吃了吧...我偷偷帮你拿了一个...相信我，没有毒的...”
　　男子声音绵绵的，细声细气的，让人很容易就心生好感。
　　萧熙艰难的端起碗来拿起馒头大口的吞咽起来，饥肠辘辘的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看见萧熙噎的猛咳嗽，那男子轻轻给她拍着背顺气有些不忍道：“我叫小叶，有什么事可以叫我，看你一定没有受过苦吧，忍忍吧，等夫人气过了定不会为难你的。”
　　哪有这么简单...
　　萧熙狼吞虎咽的吃完后擦擦嘴道：“这...是什么...地方。”
　　说出话来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变的如此沙哑难听。
　　小叶解释道：“这是鹿城的地牢，你已经睡了一天了。”
　　鹿城？
　　萧熙晃了晃头，揉着阵痛的头部道：“春城现在如何？”
　　小叶有些惶恐的摆了摆手，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左右张望了一番道：“你是春城人吧？不瞒你，我也是从春城逃出来的，最近这缺人手我才被逼着来看这地牢。”
　　“镇远军把越人从春城赶出来了，若不是纳兰雅姬带来的援兵，怕是连鹿城也要夺回去。”
　　小叶说的眉飞色舞，难掩喜悦之情：“我准备啊，找个时机逃回春城呢。”
　　萧熙也笑了，这次，□□怕是要失望了吧...
　　哪怕断了粮草，断了援兵，只要信念在，民心在，又有什么能抵挡的呢。
　　“是...九爷吧...”
　　“当然了...九爷回来，镇远军如苏醒的猛虎般气势如虹，若不是之前中计，越人怎么会有可趁之机。”
　　“九爷，就是神啊...”
　　小叶说的眉飞色舞，发自内心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九爷...
　　镇远王...
　　贺衍...
　　阿贺...
　　是你吗？
　　萧熙把手探入怀中，摸见那冰凉的玉佩，手指微微用力，轻轻的摩挲着。
　　是了。
　　是他。
　　他的白眉，他的长枪。
　　他给她的玉佩上，不就是一个镇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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