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缺你

　　“你妈妈肯定等过你爸爸。”余水水的声音轻飘飘的，“那个屋子有三道划痕，她肯定以为你爸爸可以找到那里。”当时的秦代婉是怎样在期待与绝望之间徘徊，燃尽的是对周景烁的爱还是燃起的恨呢，才会用那样绝望的方式，留在所有人心上。

　　周深抬头看余水水，脸上的笑容收去，像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样。几秒钟后，周深低下头，放过余水水干净的这只脚，换另外一只，认真仔细又轻柔地清洗，洗干净用纸巾擦干，举着她的脚翻着找伤口，小心翼翼地贴上创可贴。

　　余水水像得了失语症一样，变得异常安静。

　　周深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却没有急着开走，他的手用力握了握方向盘，眼神闪躲，“你怎么知道？”

　　“我进了你妈妈自杀的屋子。”

　　周深猜到是奶奶故意告诉余水水，至于原因他更是清楚，“奶奶没有恶意，妈妈去世对她打击很大，她很少允许别人进入那间屋子……”周深不知道到底在解释什么。

　　余水水根本也不想听他解释，只是疲惫地说，“回去吧。”周奶奶有没有恶意她已经不在意，那间屋子对周家的人来说是什么意义，余水水不愿意去深究，她只遵从自己的第一感觉，他们今天的接待方式让她很不爽，很很不爽，不爽到让她想断绝关系。

　　周深想着这里的确不是适合谈真心话的场合，驱动车子往家的方向走，到了家他们有的是说话的机会。可到了家，周深去停车，余水水跳下车直接往家里走，她没有去二楼的房间，直接去了三楼。

　　周深意识到余水水远比想象中的生气的时候，余水水已经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半个小时。今天的事情的确是奶奶不对，周深感到很抱歉，又自责当时没有陪着余水水，让她受了这样的委屈。周深站在余水水房门前，态度放得极低耐心道了半个小时的歉，余水水仍旧不肯开门。

　　“余水水，生气要有个限度，你说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周深失了耐心，不耐烦地喊话。

　　余水水隔着一扇门，中气十足地回话，“滚，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一直是被别人哄着让着的周深，感觉到一阵怒火直冲脑门，撞得他头晕眼花，继续喊，“一件小事你值得生这么久的气吗？”周深理解余水水生气，可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和一个老人这样较劲。

　　男人处理事情的第一思维是理性占主导，“这件事情有多严重，有没有造成直接的破坏力，哦没有，那还好”，做为事情是否需要严肃对待的标准，而女人却是被感性思维左右，“这件事情外表看起来没多大，却反应出来很多问题”，做为必须处理的标准。

　　不再一个频道上的人没法沟通，余水水继续恶声恶气的口气，扔过来一个字，“滚。”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周深何曾被人这样扔过这个字，他当时也气得不轻，“就算我奶奶做得过分，你当时完全拒绝，你为什么没有拒绝？”周深脑子还是过了点弯，如果完整说出来：你自己性子弱怪不得别人。

　　周深的脸侧着扁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门里的余水水很久没有回答，周深懊恼不已，余水水没有和奶奶硬碰硬他是十分感谢的，毕竟余水水还知道周奶奶是长辈谦让着，可气头上的话就这么冲口而出，竟然称一时口快想要刺激余水水。

　　余水水不知道周深在门外站了多久，或者他根本没站直接离开。余水水把床上的被子枕头统统扔在地上，直挺挺躺在床上无声掉眼泪，不知道到底是在生谁的气。周奶奶虽然是周深的奶奶，可她和周深没有任何关系，完全不用去讨好，余水水回想今天一天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到的只有恼火和悔恨，她为什么不还嘴，为什么想着的竟然是为了日后的相处博取好感。

　　哭了太久又没有吃饭的余水水浑浑噩噩许久才勉强睡着，可睡得十分不好。余水水把屋里的灯全部打开，仍旧能感觉到无尽的黑暗在淹没口鼻，阻挡着她的呼吸。余水水像是又回到那个明明燥热浑身出汗，却冷得入骨的夜晚，眼前晃着的是妈妈苍白的脸色和变了颜色的嘴巴，一遍遍的想，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妈妈连半天都等不到。

　　今晚上余水水又多了一个不解，妈妈当时是否等过自己，是否想再看自己最后一眼。

　　不知不觉浸湿枕巾的余水水悠悠醒来，她睁开眼睛看着满室光亮，整个身体战栗得抖个不停，连带着牙齿咯吱咯吱做响。余水水把枕头下的手机拿出来，艰难却清晰地摁下十一位数字。

　　此前多少次她想要摁通电话，有时候她真的摁下，只听到单调的一声响就赶快挂掉，抱着电话勉强入睡。这个时间点不该打电话的，余水水伸手要去取消通话，那边却传来困顿的声音，“喂。”

　　很奇怪，那边背景乱糟糟，有大声说话的声音，有噼噼啪啪类似麻将搓动的声音，有男有女有粗有细，唯独这人轻飘飘的声音最清晰，他的声音像一团扯不开的牛轧糖，“喂？”没听到声音，他又叫了一声。

　　余水水很没出息地抽了抽鼻子，咬着嘴角眼泪充盈满眶。

　　那边的背景声音越来越淡，最后只模糊听到几声拔高的喊叫声，那人的声音越发清晰，“初初。”他确定地叫出她的曾用名字。

　　初初，有多久没有被叫过这个名字，余水水差点忘记她是改过名字的，如果不接触与过去相关的人，她差点忘记她不能与人说的秘密及曾经暗淡无光的过去。

　　余水水用手捂住手机，用力深呼吸把哽咽咽下去，“怎么知道是我？”

　　“爱哭鼻子的除了你怎么会有别人。”握住电话的人靠着窗户站着，眼睛越过木质的窗口望出去，是一片黑沉沉一望无际的水平面，耳边是划破水的哗啦哗啦水声，他问，“为什么哭呢？”

　　“被个年老色衰无理取闹的老太婆欺负了。”余水水恶声恶气地说。

　　有人经过好奇地往这边看，握住电话的人侧身面朝着窗口，换只手把电话放在耳边，“你没有还嘴？”

　　“被气昏头，一时忘记了。”余水水听到听筒内有人他的名字，及他越来越压低的声音，余水水依依不舍仍旧兴致勃勃地说，不知道到底在安慰谁，“这世上，只有我伤别人我欺负别人，谁敢欺负我呢。你快去忙吧，我没事。”

　　“我很快回去，等我。”余方通眼睛看着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他半遮住手机极小声音说，没时间确定余水水到底听清楚没有，他快速合上手机，若无其事地放进口袋里。

　　小胡子是出来找余方通的，走过来一条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痞里痞气地问，“你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

　　余方通把口袋里的烟拿出来，右手磕着左手大拇指上，第一根递给小胡子，他慢悠悠地回答，“不是。”把烟朝窗户外吐，被风逆着吹回来，像看不到的命运一样，被轻易的捉弄着。

　　小胡子故意扛余方通的肩膀，笑得暧昧，“我可听见你说让等你，除了女的，谁能等你一个大老爷们。”

　　“我要请假半天。”余方通这次没有解释，心事重重沉默着抽完一根烟才开口说。余水水不会轻易打他的电话，她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情想不通，她需要他。

　　小胡子咂舌摇头，“这事儿估计难，上批货出了不小的麻烦，被上面的人臭骂了一顿，成哥正在郁闷头上，你可别去触霉头。”成哥是管他们这批人的大哥，听说上面还有人，只是他们级别低，无缘相见。

　　余方通想最近有没有什么可以外出的活儿，他还没想出来，听到几声枪声，他和小胡子面面相觑，心知肚明有人闯上来了。有个人跌跌撞撞跑来，话说不利索，“胡子哥，有警察。”小胡子一听大声骂了一句，撩开衣服拿出枪，气势汹汹要往外冲。

　　余方通伸手拉住小胡子，硬朗的侧脸更显坚毅，冷静地问那人，“成哥呢？”那人惊魂未定说话断断续续，“成哥被杀了，他们不是来抓人回去的，登船就直接杀人。”

　　小胡子一听更是怒火中烧不管不顾要和别人拼命，余方通让那人出去抵挡，他往后扯了一把小胡子，平日里虎背熊腰的小胡子，被看起来略显薄弱的余方通拽了一个趔趄，后腰撞在船木上。

　　小胡子怒得瞪圆眼睛，“他们杀我们那么多人，我们不能认怂。”

　　“别人的生意不值得我们拼命。”余方通把口袋里的枪拿出来放在窗口上，他的眼睛望着黑压压的水面，“我不能死。”

　　小胡子握住的枪指着余方通的太阳穴，他眼眶欲裂气喘吁吁瞪着余方通，恨声恨气地骂了一句，“孬种。”

　　余方通爽快地点头，他难得爽朗地笑出声，额头上七八厘米长的疤痕显得温和不少，“我怕死，更怕别人因为我的死，活不下去。”看小胡子鄙夷的眼神，余方通想他此刻的形象一定是贪生怕死尽量找借口，抛下兄弟们苟且偷生的小人形象。

　　余方通趁着小胡子愣神的空隙，用手隔开小胡子的枪，他手撑着窗口一跃而上，他个子高需要弯着腰才能站在窗户上。有阵噪杂却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余方通知道命运的选择权貌似再次交到他手里，就像多年前，他为了余水水的几百块钱学费，第一次走上岔路口。

　　上一次，他没有回头，这一次，他回头看了一眼。

　　砰砰数声枪声震耳欲聋，靠近窗口的壮硕身体慢慢倒在地上，一道白色的影子一跃而下。对浩瀚的海平面还说掉下的只是一片轻盈的羽毛，跌入水中时候激起的巨大水花，只是柳叶落入水中时候荡起的轻缓波纹。

　　淹没进口鼻咸腥味的海水，越来越肿胀疼痛的眼眶和脑袋，忍不住张开嘴巴想要呼吸，只能大口吞咽着让人作呕的海水。余方通觉得身子越来越轻，在水里飘荡，越来越重，被什么拖着往大海更深处，一直掉一直掉，神思变得模糊。

　　余方通精神不好，想起多年前，他记不清楚那时候到底是多少岁，他手上带着血拉着初初的手一直跑，不敢停下来，晚上只敢躲进庄稼地里，第二天天刚亮接着往前跑，脑海里那个瘦弱的女孩子期冀地望着他，握住他的手是颤抖却坚定的。

　　余方通的腿噗噔着，他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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