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骨

　　第二天大早，四人就从山洞里出发了。
　　摘星楼消息早就传递过来，阿萧凭着对这一带的熟识，不过半日就把他们带到了传说炎珏现居的地方。

　　寥寥几户人家挨拢立在一片苍茫黄沙之上，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周围没什么人在走动，只有几匹骆驼被拴在栅栏里。
　　刚一走近，便听见黄风卷着“叮叮当当”打铁的声响袭过来。

　　四人下马步行缓缓穿过没什么声息的房屋，刚推开篱笆门走进去，打铁声已经戛然而止。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抬头机警地向这群不速之客看过来，他□□着上身，汗水顺着雕刻一般的肌肉纹理往下坠，勾勒出精壮的线条。
　　手上的铁锤还扬在半空中，铁剑烧得发出灼眼的红光，他却将剑柄越握越紧。

　　穆兰川不紧不慢走上前去，神情却也严肃起来。
　　两人虽无语言交流，眉眼间却透露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意味。

　　“相公，是不是有客人来了？”
　　汉语的语调有几丝生疏，声音却软软柔柔糯糯，一下子打消了这场一触即发的恶斗。
　　旁边的帘子被人一撩，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云越妇人满面和善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汉子迅速收敛住脸上的戾气，转脸笑得像个讨糖吃的孩子，扶着自己妻子又往屋里走，“你刚吃了午饭就好好休息睡觉，我自己会带客人去他们想去的地方。”
　　穆兰川退了两步，向身后的人做了个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

　　汉子从房间里退出来，径直向院子外头走了去，手里确又拿起了刚才的长剑。
　　穆兰川一行人跟着他向外走，估摸着到了屋里听不到外头响动的距离，赶忙刹住了步伐，声音一沉，“炎珏。”

　　“段天涯既然已经死了，我想我也不再和补天阁有什么瓜葛了，”炎珏驻足却并未回头。
　　“那就把饮血珠交出来。”
　　谢贞贞方才在屋里顺了一把剑，此时足尖轻点两三下，剑已经不着痕迹地出鞘架在炎珏脖子上。

　　炎珏回首，却只是一个嘲讽的笑，然后迅雷般抡起手上的剑，一招将贞贞挡开了距离，趁机又向后退。
　　“且不说我根本没见过饮血珠，也不知道它能有什么用，既然决定了离开补天阁，我拿那劳什子玩意儿又有何用？”

　　穆兰川并不说话，贞贞看了他一眼，手中的剑又是一横，随时准备出击，继续开口，“五年前那场动乱里，唯一有机会可能带走饮血珠的除了你还有谁？”

　　“为什么不可能是段天涯自己毁了它？谁都知道，他比不臧剑还看重饮血珠，是决计不会让任何人靠近那个宝贝的。”
　　贞贞对他翻了个白眼，“谁叫你当初跑那么快，跑什么跑，谁知道不是做贼心虚？”

　　穆兰川心里其实是知道的。
　　在段天涯死之前，补天阁里就一直有传言，说炎珏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爱上了云越的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三番几次求过段天涯，说自己已无心再在江湖中沉浮，求他许了蛊毒解药将自己放走。

　　段天涯是断然不肯轻易放过这么一个得力助手，挫败自己的势力也就罢了，他更担忧炎珏离开后反而去替其他人卖命。
　　更有甚者，评断说炎珏已逐渐失去段天涯的信任，或许不久之后，段天涯便会寻机要了他的性命。

　　所以穆兰川猜得到，炎珏当日偷了解药匆忙离开，并不是什么畏罪潜逃，而是害怕造/反一旦失败，他就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姑娘的机会了。

　　“你！”炎珏也不知要如何对贞贞的胡搅蛮缠进行辩白，正想发作，心里又念及自己铁定打不过着几个人，只得按下心情，率先收起了手中的剑，算是暂时人数，换个法子赶走他们。
　　“饮血珠我是确实没有的，但我知道这沙漠中还有一个宝贝，传言说价值连城，只是至今还无人找到，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它。若是你们不信便取了我的性命去吧，但求不要伤害我的妻儿！”

　　贞贞用剑尖指住炎珏正欲辩驳，穆兰川却一臂拦下他，抓着他的手腕空中一转，引着贞贞手中的剑回了鞘，“继续说。”
　　既然不可能拿回饮血珠，倒不如重新去寻一样宝，总比两手空空去给卯明飞交差来得好。

　　“在多年前，这一带其实是属于云越国界的领土，这里虽然是沙漠，自古以来却多有传言，这下面有云越最早的国王的帝陵，国王下葬的时候是带着这样宝物的，保存着宝物，其实是为了让后代在有难的时候可以取出来救急。”

　　“说得玄乎，那你又怎么可能知道这宝贝的下落？”贞贞不相信。
　　“我在这沙漠中是替人引路的，来来往往许多人都是专程为那宝物而来的人，我知道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那么明日先带我们去查探一下入口，再继续作打算。”穆兰川抢在贞贞之前开了口，在阿萧跟前说话，也只能先这样，算是缓兵之计。
　　贞贞蹙着眉头凑上来，贴在穆兰川的耳根子边，“阁主你相信他？”

　　“嗯。”犹豫半晌，又低声解释了几句。
　　“他若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引路人，又怎么会在家中打造如此之多的兵器铁器，而且我看了，他们周围的几家院子里屯的东西，也不都是寻常生活里会用的，且走一步试试。”

　　第二日，炎珏骑在最前头，带着四人骑着骆驼往沙漠更深处穿行。
　　他们商量好了，今日只是看看入口究竟在何处，再回头商议如何招募帮手进去。

　　一行人在广袤的黄沙中无声前行，走了约摸两三个时辰，眼力所至的范围，却仍旧没见着有什么像入口的地方。
　　炎珏却渐渐显示出不安，一步两回头地向后张望起来。

　　贞贞早就起了疑心，此时更是不耐烦地质问着，“你该不会又是心虚吧，老回头看什么看？”
　　话音刚落，穆兰川骑着的骆驼不小心一脚踩歪，一溜黄沙向旁边的凹陷处滑去。

　　明明只是少量的沙，却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刚才还纹丝不动的沙地突然开始流动。
　　“当心是流沙！”炎珏已经近乎咆哮地脱口而出。

　　但肯定来不及了，穆兰川身下的骆驼受惊一斜，竟不受控制走动起来，驼着他正是直端端往那流沙的中心去了。
　　穆兰川来不及翻身下来，也来不及拉住骆驼。

　　“师父小心！”
　　身后陡然冲出来一声尖叫，玉戈已经骑着骆驼加速地从穆兰川身后撵上来，眼睛一闭，硬生生把那头受惊的骆驼往远离流沙的方向撞开了去。
　　穆兰川借力拍着骆驼往外一跃，终于平稳地落在了静止的沙地上。

　　“玉姑娘！”贞贞的声音惶恐万分地响起，立即翻身下马。
　　玉戈连人带骆驼陷进了流沙之中，下沉的速度很快，大半个身子已经淹了进去，脸上却没有慌张，反倒庆幸，若不是自己把骆驼撞开，落在这里的就是师父了。

　　贞贞试图去拉她，却被阿萧冲过来挡住，一面将他拖向一边，一面解释着，“你若是现在想将她拉起来，除非是把她撕成两半！”

　　刚一说完，眼前突然闪过一个身影，再定睛看过去时，穆兰川已经跃在半空中。
　　他甚至连一丝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镇定自若，猛地跳进了流沙中央，一把握住了玉戈的手。
　　若是无法拉起来，那便陪她一同下去好了。

　　胸口被沙子巨大的压力压得生疼，好像整个人都要被挤扁，有些喘不过气，似乎连声音也难以从喉咙里发出，穆兰川捏了捏玉戈的手，只来得及用口型轻轻吐露了两个字，“别怕。”

　　流沙比之前更加迅速地流动，竟像水流一般，一下卷过了二人的头顶。
　　不过一瞬间，刚才还活生生的两个人早已经没有了踪影，这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谢贞贞一个俯冲就要跟着往里跳，却被身旁的阿萧拦腰抱下。
　　“放开我！”谢贞贞像头发怒的野兽，眼睛中满布血丝，眼眶瞪得睁圆，眼泪几乎就卡在眼睑上，“我不可以让阁主死！自小到大从来只有阁主一人对我好过！阁主不可以！”

　　“你等一等，他们或许没事……”炎珏也上来拉贞贞。
　　贞贞浑身真气一震，脱离阿萧箍着他的双臂，转身一个飞踢踹上炎珏的胸口，炎珏登时就飞了出去，仰在地上，一时半会儿都喘不过气。

　　然而贞贞已经风一般地卷了出去，衣摆一扬，手中的剑停在炎珏脖子上，一滴血珠缓缓从剑尖滚了出来。
　　“你引我们来这里，阁主有什么事情，你也别想活。”贞贞一字一句说着，咬牙切齿磨碎满满的恨意。

　　“他们真的可能活下来，”炎珏捂着胸口撑着身子，“呸”地往旁边吐了一口血。
　　他眼神里虽然有慌张，神情却是认真至极。

　　贞贞手腕软了下来，回头看向阿萧。
　　阿萧从未见过如此杀气的谢贞贞，方才也是怔了一下，现在舒了一口气，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这流沙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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