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酬

　　叁

　　是夜,侍女绿莹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没有找到沈凌,便知道她一定又去了望临亭。
　　她曾对绿莹说,没办法,望临亭是这里最高的,只能来这里了。
　　声音里有多落寞,她听的出。
　　提了灯,绿莹便赶紧往那走去。

　　都说站了高了,便能离星星更近一点。
　　呵,都是妄念!
　　灿灿生辉的星子,那般高洁怎会教人那么轻易触碰到它总是那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所有人。连人间帝王也需得抬头仰视。
　　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毫无意外,绿莹看到了正在喝酒的沈凌。
　　以往的她啊,很少这样不顾形象的豪饮。就算有,那也是大口的多喝了几杯而已。她总是喜欢细细的品味,慢慢的、极为享受的将它灌入喉管。
　　沈凌曾说,红桃酿呐,你得需细细的品才行。人间五味都在里头呢。用心的去品,你才感受的到。
　　她又说,红桃酿啊,可不止好喝呢,里头包含了好多好多东西呢。
　　可为何,如此甘美的酒,我却总觉得苦

　　“大小姐。”绿莹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她心里隐隐的感到不安。
　　“怎么又来到了这儿”绿莹蹲下,放下手中的灯,拿出手绢去擦她脸上的泪。“连盏灯都不带。这鬼地方最偏僻了。”
　　一边说着,绿莹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是绿莹呀。”沈凌一下倒在她怀里,双眼迷离的望着她。抓着酒坛的手垂下,发出瓷器与地面碰触的声音。
　　“果然还是只有你找的到我。”
　　“不管在什么时候,果然就只有你找得到我。就只有你在我的身边。”沈凌的声音呜咽起来。
　　“发....发生什么...事情了。大小姐。”绿莹迟疑的问道。
　　“来,今天陪我一起喝。”沈凌伸出手指着不远处的酒坛道。
　　“大....。”
　　“少废话。喝。”沈凌不顾绿莹的拉扯,起身拿来了两坛酒。将其中一坛塞到绿莹的怀中。
　　“你没有口福喽,不是红桃酿。喝吧,也是我自己酿的呢。”
　　说罢,便仰头灌了一口。
　　“唔,就叫它桃花酿罢。”
　　“红桃酿我可做不出呢。”
　　“谁叫我偷不出秘方呢。”
　　沈凌坐到绿莹旁边,自言自语。
　　绿莹低下头,就着微弱的光,望着坛里清冽的酒水,泪水又滴了下来。一仰头,也学着沈凌的样子大口的喝了一口。
　　微微的咳了一下,复又饮下一口。
　　她没喝过红桃酿,却觉得手里这坛酒是她喝过最好喝的。
　　“想听听我的故事么”沈凌忽的转头一本正经的对她说。
　　这样的沈凌,绿莹不确定她到底是否醉了。
　　“呐。现在想想,就像上辈子发生的那么久。”还不等绿莹回答,沈凌便说了起来。
　　“唔,小时候的事呢你也都知道。毕竟你跟了我一十九年呢。呵,我还这么年轻呐!”

　　平远二十六年,华灯初上的那一年灯会,正是她遇到荀夜的那一天。
　　街上熙熙攘攘。那么多人,可偏偏就荀夜,一眼便闯进了她的心里。
　　沈凌是京城沈家的嫡女,名门望族,自是该万般金贵着,享受着京城无数贵女的艳羡。她是嫡女呵,可身为沈家嫡女的荣光,她从未享受过,她从未骄傲过。
　　也不敢。
　　只是望着她妹妹的背影,她便觉得自惭形秽,可骨子里的骄傲却不容许她低头,哪怕一次。即便那妹妹是庶出,即便她众星捧月。

　　京城双姝呀,可有人记得沈家大小姐的名头

　　她沈凌亦会作诗。
　　她沈凌亦会抚琴。
　　她沈凌亦会舞步。
　　她沈凌亦会为爱人付出一切。

　　可她从未赢过。

　　她不懂得讨祖母欢心,她不懂得所谓的“兄友弟恭。”她亦学不来她那妹妹时不时让人惊讶的小发明。
　　她不懂得该如何与那妹妹相处了。
　　自然,她沈大小姐就有了那所谓的“孤芳自赏”、“目下无尘。”
　　会有人懂得被压下风头的苦楚
　　啊,或许应当说她从未风光过。
　　所有人都被她吸引着,所有人都说着她如何如何独特。
　　是啊,连她都不得不承认。
　　她拿什么去同她争
　　她试过一次又一次,试的她近乎绝望。

　　“我是比不上她啊。”灌着酒,沈凌对绿莹说道。“那又怎么样的呢。可我从不否认自己的优秀。曾经,我以为是这样的。一定会有人会识得我的好的。就算是自己的未婚夫提出娶我妹妹,我依旧是这样想的。”
　　“大小姐一直都很好的。真的很好的。”绿莹紧紧的抱着沈凌。

　　从有意识起,沈凌就生活在她的光环之下。沈三小姐的才名冠绝天下。一次又一次的抗争、不满,却从未被正待。即便学的乖些,那些眼光也不会多在她身上停留。
　　渐渐地,沈凌觉得自己的心就快被扭曲了。
　　“我开始觉得上天对我太不公,太残忍。”
　　“既然有了身为沈家嫡女的我,为何还要降临一个那么优秀的妹妹。还是庶出。”
　　“我又开始抱怨,她为何要这样优秀。抱怨她明明跟所有的姐妹相处的那么好,又为何独独与我疏远不,不是抱怨,我想我开始怨恨她了。”
　　“那种怨恨的感情越来越强烈。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她能立刻消失。可我心里还是会不安呵!我问自己怎么那么歹毒,怎么能生出这么可恶的想法”沈凌捂着胸口,感受着心脏跳跃的疼痛,慢慢的说道。
　　“小姐....”
　　“我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她逼的。似乎那样我就有了做一切坏事的理由。”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我最该恨的是上天为何让我生到沈家。空有一个看起来尊贵不过的身份。”
　　“大小姐最好了.....”绿莹止不住的哭泣,猛然把头埋在沈凌的怀里。
　　“你看,谁让我设计她那么多次,她都安然无恙。可是把我搭里头了。”沈凌的语气貌似轻松。
　　“可我从未想真的要她死。可后来,她真的死了,倒成了我的过错了。他也不信我。”
　　“大小姐...沈筠的死跟大,,,小姐,,,,无...无关啊。”绿莹泣不成声。

　　沈凌一个人到了蜀中。
　　她也不知她为何要逃。她明明可以理直气壮的对荀夜说,沈筠不是我杀的。可是那时,她不想面对所有的人,她不想见到任何与沈筠有关的事。连荀夜,她也无力去面对。
　　沈凌落荒而逃了,孤身一人。
　　也就是在蜀中遇到了孙二夫人。她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温柔与珍视。
　　她会做好吃的点心,她会要求她甜甜的唤她孙二娘,她会与她讲她从未听过的趣事。
　　大江南北,塞外风光。
　　那般豪飒恣意,那般爽快利落。
　　旷达洒脱。

　　“我以往不会想到还有孙二娘那般的人。”沈凌拍拍绿莹的背,说道。言语间有些醉态。
　　“我就知道.....快乐....的时光往往都是短暂的。谁能想到荀卿会找到我呢”
　　“那时,我便知道,有些纷争永远是躲不掉的。呵呵...”
　　沈凌还是被迫参与了那场纷争。后来,她便与荀卿达成了共识。

　　沈凌说了很多,她轻轻拍着绿莹的背。第一次开口讲她离开的两年间发生的事。

　　“情酬呵,那不过是个笑话。什么东华国密宝,得到它便得到九转布兵图,什么皇室箴言。呵呵,呵,哈哈哈......”沈凌大笑起来。
　　那是她娘亲的遗物。
　　是她娘亲爱情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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