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华

　　他们回去已经天黑了，屋里黑乎乎的，看起来有些令人害怕，她不知道宋樟那么小的人，一个人在空旷的屋子里会不会害怕。
　　她还未进屋就被一个小身子抱住，差点跌掉在地上“阿姐！呜呜...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的身子，宋樨站起来，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还有点烫手，柔声安慰道“阿姐怎么会丢下你了，阿姐去表演了，你看阿姐给你带了什么？”
　　一颗染红的水煮蛋，是她舍不得吃特地留给她吃的。
　　他们在雇主家已经用了饭，晚上是不准备做饭的，宋樨安顿好宋樟，看他抱着一颗鸡蛋舍不得吃，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像小尾巴一样，是又满足又心酸。
　　给陈二牛他们烧好热水，她才给宋樟煮粥，洒了一点青菜进去，半响，粥煮熟了他开始喝粥，她则清洗陶罐煎药，浓浓的药味有些难闻。
　　嘴边多了一个白嫩的东西，宋樟笑着把鸡蛋掰开两半，一半给她吃，她咬了一口就推给他一个人吃完了。
　　两人在厨房里还煨了一个红薯，一人一半吃了，洗漱泡脚之后便准备睡觉。陈二牛夫妻没来打扰他们，他们正躲在屋子里数钱，看着几块碎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赵氏说道“只要有他们在，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红火，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娘子说的是！”陈二牛点点头，再次清点了一番小金库，道“等他们大一点了，给小樨找个好人家做小妾，就她的俊俏模样，长得了也差不到哪儿去！”
　　“那是肯定的，把他们姐弟俩拉扯大我们也不容易，不狠狠赚一笔才是傻子！”他们还那么小，这对无良的夫妻就开始算计了。
　　只是不知道，是他们厉害还是宋家姐弟厉害，这就得走着瞧了！
　　在城里买了小院子，那个小山村他们是不准备回去了，幸好知道要搬家，宋樨就偷偷的把小金库挖出来藏着了，在这个新院子，她又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藏着她的私房钱，万万是不能被陈二牛夫妻知道的。
　　宁水城虽比不上郢都繁华，在这个小地方，陈家班还是挺俏的，除了每月庙会他们会固定的表演杂技之外，平时也会接许多大户人家，小户人家的邀请，去府上表演，混吃混喝挣银子。
　　到了宁水城，没养猪，没养牛，只有一头老毛驴和几只芦花鸡，除了表演，她需要做的杂事小了许多，烧水，喂养老毛驴和芦花鸡就行了。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姐弟俩不知不觉来到这个家里就快一年了，除了之前一两个月过得比较凄惨之外，现在他们过得也算不错了，能吃饱，能穿暖，这个炎炎夏日，就算不穿也很暖了。
　　六月时，赵氏身体不舒服，去药庐看了一下，回来便喜气洋洋的，宋樨不是懵懂的小孩，看陈二牛那副小心翼翼护着的模样，知道赵氏这是怀孕了。
　　当日陈二牛一狠心，宰了一只下蛋的芦花鸡，炖汤给赵氏喝，他们年纪已经不小了，除了夭折的那个孩子，她肚子这几年好不容易有了动静，陈二牛马上有后了。自然要供着赵氏，还把他们姐弟俩拉到一旁千叮咛万嘱咐，不准惹赵氏生气。
　　他们肯定不会的，赵氏生气了受罪的不是别人，就是他们姐弟，他们才没那么傻。
　　赵氏怀孕了，算了算以后的开销更大，压力也大，想让孩子过好日子，银子就是个大问题了，只要有人上门请他们表演，不管钱多钱少，赵氏都会答应，一个月三十日，他们差点每天都要表演，累得够呛，挣的银子连看一眼都是奢望，宋樨很着急，这样下去，她根本存不到银子。
　　偶尔无事他会去繁华的街上走走。宁水城虽然不大，因着交通便利，沟通南北，来往的商人很多，她就希望找那些商人说话聊天。他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楚国很是了解，她向他们打听楚国风情以及南北城市，最多的还是去郢都的路程，问清楚了，才不至于无头苍蝇一般找不到方向。
　　今日难得没有表演，宋樨和宋樟两姐弟在家里休息，赵氏想吃红枣，让他们把院子里的红枣打下来，洗了一捧给她吃，其余的全都晒起来，交代他们不许偷吃后便回去休息，怀孕前期她很嗜睡，对这个孩子，她很小心，一点都不敢怠慢。
　　她一走，宋樟准备吃，宋樨摇摇头，乖乖的把红枣晒在阳光下，两人出去玩去了。躲在门后的看没看见他们偷吃，这才安心的睡下。
　　一出了门宋樨就拉着宋樟躲起来，掏了一大把清洗干净的红枣给他，没一会儿又掏了一把出来，美滋滋的吃起来，甜脆多汁，好吃极了。
　　赵氏以为她不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宋樨可是了如指掌，知道她多疑，对他们不放心，时时刻刻提防着，生怕他们占了便宜。
　　再提防，遇上她宋樨，那也是白搭，她可是在她老妈眼皮子底下都能美美的看课外书，和老妈斗智斗勇习惯了。对付一个赵氏那是小意思。
　　地上一堆的枣核，他们吃得很满足，在外面又玩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她还要给赵氏熬粥，还要做饭，她只是六岁多的孩子，就要做这么家务事，心情好沉重！
　　傍晚时，她和宋樟提了一缸水，这个院子没有水井，按照赵氏的意思，等手头宽裕了就在院子里打一口水井，免得出去挑水。
　　他们抬着最后半桶水回来时，看见站在院子里的陈二牛，以及跟在他身后齐腰高的男孩子，她愣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男孩子，看起来比他们大，有个十岁左右，蓬头垢面，狼狈不堪，身上穿着破烂衣服，比她醒来时看见自己的情况要好了许多。
　　男孩子也在看着她，眼神很是警惕，神情淡漠。
　　陈二牛看见他们姐弟，皱了皱眉“怎么现在才打水？”
　　她收回目光，把水倒进水缸里，就去帮忙烧火，宋樟跟着她，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院子里的大哥哥，
　　赵氏已经做好了饭菜，宋樨做的饭菜太难吃，不想浪费食物，赵氏一直不怎么让她做菜。
　　厨房交给她看着，赵氏出去后让那个男孩在院子里站着，夫妻俩进屋里说话。
　　宋樨丢了火柴棍，躲在窗户下偷听，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的大男孩看见他们姐弟鬼鬼祟祟，没教养的模样，鄙夷了一眼。
　　宋樨没留意大男孩的目光，认真的听着他们夫妻的对话。
　　陈二牛说“你现在已经怀喜了，以后孩子需要人照顾，挣钱的事情交给我来就可以了，三个人太小，今日去集市上逛了逛，看见牙婆出标，瞧着那个孩子长相清秀，虽然不会说话，我们表演杂技也不用会说话，价钱也低，就买了下来，只要好好教导，以后又是一个摇钱树。”
　　“这样说也没用，以后人多了。就不只是窝在这个宁水城了。去郢都挣钱才更好，那可是个遍地黄金的地方，随便一个打赏都是真金白银。”
　　“娘子说的是，那这个孩子就留下了？”陈二牛小心翼翼的问。
　　“猪，都买回来了，不留下难道送出去？”赵氏不放心的问“可是来路不明的孩子，那些牙婆可不是会吃亏的人，惯会做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哄骗小孩她们没少做。”
　　“反正不是我们做下的怕什么，我们给他口饭吃已经是救了他们，你看小樨他们不就听感激我们的？”宋樨不得不说，她把陈二牛夫妻哄得很好，陈二牛都在夸赞她了。
　　不把感激他们，还不对他们拳脚相加，她可是最识时务了。
　　在他们夫妻出来之前，他们躲进了厨房，一副没事人一样。陈二牛夫妻也没起疑，更不知道他们的话已经被她偷听了去。
　　晚上五个人围着桌子用饭，蒸了一个鸡蛋是赵氏的，他们就是青菜咸菜。两人吃得津津有味，大男孩似乎饿了，也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她去洗碗，陈二牛和赵氏对那个大男孩说话，宋樟躲在外面偷听，没多久宋樨也来了，姐弟俩默契的不出声，听壁角听得很欢乐。
　　“你现在是我们家的孩子，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爹娘，你若是不听我们的话，不能吃饭，还要挨打！”嚯嚯的挥动鸡毛掸子的声音传来，吃了苦头的宋樟抱着她的手，她安慰的拍了拍他。
　　“......”
　　男孩不会说话，赵氏说道“以后你就叫小枣，年纪比他们大，是他们的哥哥。家里的事情你要做，若是敢有半句怨言，我也不会轻饶的。”
　　“听懂了就点头，，没听懂就问问鸡毛掸子！”赵氏说话真有魄力，果然是吃了红枣的人，不仅娶了一个小栆这么个令人难以接受的名字，还两句离不开暴力，就算怀孕了她也没收敛。
　　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没多久提就听见赵氏生气的声音“你带回来的是个什么人，我的话都不听了，陈二牛，你好愣着做什么，给他点教训，看他还敢瞪我。”
　　躲在外面的人听见鸡毛掸子打人的声音，不敢进去帮忙，也不敢再偷听，就怕被发现了殃及池鱼，自己挨打。
　　陈二牛买的这个小院子并不大，统共就是个房间，一个大堂，他们姐弟住的是最小的，这会儿陈二牛又带了一个人过来，三个人挤在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地方，显得有些拥挤。
　　“小樨，你过来，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哥哥了。他不会说话，你多照顾一下，让他和你们住在一起！”
　　“可以呀。”她爽快的答应后又来了一句“可是爹爹，我是小姑娘，他是大男孩，，住在一起好像会有人说坏话呀！”
　　“你才多大？”陈二牛挑眉，吊梢眼隐隐藏着不悦，她不敢再多嘴。
　　陈二牛出去了，他们三个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会儿，宋樨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说话，这是我弟弟，我们也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不要用敌视的目光看着我们。”
　　小栆诧异了一下，打量了他们姐弟一眼，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一副不爱理人的模样。
　　“外面有水，你可以去清洗一下。”她好心的说，实在是受不了他蓬头垢面的模样，还要睡一张床，饶了她吧。
　　小栆像是没听见，坐着不理会她。
　　她张了张嘴，瞧着这傲慢的模样，什么都不想说了，爬上床和阿弟两人躺着，明天又有表演，她要保存体力。
　　早上她很早醒来，准备去厨房烧水，看见靠着凳子睡着的人，轻手轻脚的离开了，都是可怜的人，她没那么坏心针对他。
　　以前她是很会睡懒觉的，到了这儿想睡都是不可能的，她烧好水之后赵氏起床了，开始洗脸做饭，让她在一旁盯着，等她大一点了，做饭这些家务活迟早是她来做的。
　　宋樨认真的看着，对于赵氏那点算计也不说破，她可不会一直留在这儿被奴役，等她回到宋家，可是要做大小姐的，那个继母卖了他们姐弟俩，以为就一了百了了吗？这段时间受的苦可不是白受的，她迟早要回去。
　　早上是白粥，煮的有些粘稠，不是以前的一爪米一锅水，盛起来就是米汤水，手里有了银子，赵氏也不会亏待自己。
　　就着咸菜她喝了一碗半的粥，若是再吃赵氏就要不高兴了。那个叫小栆的大男孩斯斯文文的喝了一碗粥，咸菜吃了两片就不吃了。
　　看他洗干净露出白皙清秀的面容，知道以前也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只可惜沦落到这儿就没那么舒服了，不被打死已经是不错的了。
　　留意到他一双手有伤痕，想必是昨晚被打的，陈二牛揍人向来不会手下留情，他若是不听话对着干，吃苦头的不会是陈二牛。
　　收拾好之后，他们拿着道具准备出门，小栆也跟着他们出去，走了没几步他就跑起来，陈二牛让他们看着东西去追人，没多久就被抓住了。还被狠狠的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关进鸡圈，被捆起来，想跑都跑不掉。
　　时辰不早了，陈二牛不敢耽搁，带着他们离开，宋樨同情的看了一眼狼狈的人，觉得他真傻，以为就这样能跑掉？就算跑掉身无分文，只能沦为乞丐了，吃不饱睡不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么惨的事情她也不会去做的。
　　今日的这位主顾在宁水城算得上真正的大户人家了，今日重孙满月，老头子很高兴，大肆宴请宾客热闹一番。
　　除了请了他们陈家班，还请了戏班子唱戏，戏班子比他们要价高很多，没几个银子的人也舍不得花大钱请他们。
　　表演了很多场，今日的杂技表演轻轻松松的表演完，照样得到了不少掌声，陈二牛笑着下去吃酒席，吃饱喝足后拿了银子，感谢了几句，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带着同样美美吃了一顿酒席的姐弟俩离开。
　　回到家才夕阳西下，陈二牛迫不及待的把今日的收获拿去献殷勤，他们累了就回去休息了一会儿，醒来没看见宋樟，瞧着天色不早了，准备提水去。
　　她人小力气也小，心再大也没用。找宋樟帮忙时发现他鬼鬼祟祟的从厨房出来，问“怎么了？”
　　宋樟看了看陈二牛他们的房间窗户，走到她身旁，手里拿着一个碗，一个冷掉的红薯饭捏成的团子“阿姐，那个哥哥好可怜，一天没吃东西了，也不给水喝。”
　　“去吧，我在这儿看着。”她是饿过的，那个人虽然不讨喜，将心比心，同病相怜，她同情心泛滥了。
　　宋樟点点头，拿着东西去了鸡圈，不敢给他松绑，若是跑了挨打的就是他了，他怕被打。
　　饿了一天的人，此时还有点骨气，咬着牙不吃不喝，瞪了他一眼，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宋樨等了半天没动静，过去看了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道“阿弟回来，他不领情算了，饿死活该。”
　　“阿姐...”宋樟纠结的皱了皱眉，扭头对他说“你不吃会饿死的，放心，爹娘他们不知道，你吃了也没关系，我不能放了你，不然会被打的。”
　　小枣哼了一声，别开脸，一脸骨气，一副打死也不吃的模样，傲娇得很。
　　宋樨看不下去了，觉得他是还没吃够苦头。招呼宋樟离开，把他手里的饭团丢进鸡圈，几只芦花母鸡咯咯的凑过去，很快就把一个饭团啄完了。
　　等他们走远了，他歪头看了一眼挣食的芦花鸡，吞了吞口水，开始后悔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