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暖

　　“你收到帖子没？”那端的声音劈里啪啦响着，楞生生地在耳边炸开了花。“你可是一定要回来哦，要不我就跟你绝交！……死人绿！……”
　　绿却有些迟疑，喜贴上的名字居然不是他，而是个陌生的名字。
　　电话那端的声音骂着骂着不知不觉却有些哽咽了，“……该死的你，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回来看看么？难道你都不会想念这个地方么？都没有感情么……走的这么干净怎么潇洒，都不会回来看看……”那边的声音接不下去了，很难想象那样一个明快的女子也有这样的时候。
　　绿只好说，“我会回来。”
　　晴，这些少年时节最好的朋友，她说要结婚了。
　　久违了的城市，没想到一个电话又匆匆飞了回来。站在这方土地上，绿不是没有感慨的，曾经以为，离开了就再不会回来。
　　晴跑了过来，绿站着，软软的晴抱了上来，绿微微用手回护着，却看见晴的眼底多了些氤氲。很多东西，其实是不用诉诸于口的，绿也加重了力道紧紧回抱。
　　隐隐约约的，身边一直响着明快的钢琴声，叮叮咚咚的耳熟的很，好象一直萦绕在耳边，一时却想不起来名字。

　　喜宴上晴笑语晏晏，完全是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子。新郎也是一直笑着笑着，寸步不离地护着晴。
　　晴，这样也很不错呢，现在的你，应该是寻觅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吧？而那些在落叶的钢琴教室里流淌着的那些往事，其实已经是过眼烟云了吧？那双在黑白琴键上翻飞的手，修长却洁白有力的手，弹出的那些美到让人停止思考的音乐，都不知道在这苍茫的十年间改变成什么样子呢。
　　宴罢新婚夫妇率先开舞。晴的母亲却突然目光冷冽起来，看着门口，仿佛那站了个十恶不赦的家伙。
　　绿在大厅一侧端着酒杯看过去，却几乎摔了手里的杯子。

　　是他。
　　居然是他。
　　当然也只有他才能让晴的母亲记恨十年之久。
　　绿用手扶住了餐台，浑身都失却了力气。高跟鞋也仿佛支撑不住自己的体重，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夏天，那个微微有点热到处散发着栀子花的甜香的初夏。绿的身子微微有点颤栗，他穿着正式的深色西服，依旧是当年那副沉默的模样。
　　他慢慢走了进来，无视那些杀人的眼光，而时光也没有在他身上雕刻出太多的痕迹。
　　绿赶紧看舞池中那道艳红的身影，依旧流畅地在旋转着轻舞着，如同现场流淌着的这流畅而欢快的乐声。
　　不知道晴知道他来了没有，不知道晴心里会是怎样的模样。那些旧时伤痕，那些让晴痛彻心扉的伤疤……那个烦躁的夏天。
　　不知道在离开了的这十年岁月里他们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现在希望他不会再影响到幸福就在咫尺的晴。绿抬眼看住了他，他缓缓往绿的方向走了过来。
　　阻止了他走到舞池里，但是他过来了绿又怎么应付？绿不免有几分心慌，不自觉抚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他已经走到了近旁。

　　脸上变成了似笑非笑，他先举了举手里的酒杯。淡道，“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你呢，一直在这？”
　　“不，上周回来的。”他微微挑了挑眉。
　　绿慢慢引着他往角落里走。心里除了初时的震撼，还有些惊讶，他来干什么？
　　仿佛看的出来绿心底所想，他倒是先说了。“晴让我来参加的，所以……”
　　晴？绿尽量不把心里更大的讶然放到脸上，晴是怎么想的？难道当年的伤痕还不够吗？
　　“但是……”，他又挑眉，“你也知道，他们都不欢迎我。”耸了耸肩，他流露出无奈的颜色。“不过，没想到会看见你。”
　　他眼里微微笑着，绿不自觉让自己的眼神游离。轻轻“嗯”了声，心里却不由自主的狂乱起来。旁边的人擦身而过的时候，绿一时站立不稳。他轻轻扶住了绿，手放在绿的腰上，唇正好擦过绿的鬓角，而绿的额头轻擦过他的脸。
　　绿满身的神经都绷直了，公式地笑着，悄悄退了一步。消减了一身的暧昧。
　　没看他脸上的神情，他倒是继续说话了。“任老师倒是记挂着你呢。前天去看他的时候一直在说，绿这个小丫头怎么突然就走了十年，也不回来看看。怕是把当初学的那几个曲子那些钢琴都还给我了。”他微微笑着，看着他微扬的嘴角，似乎心底是真正的愉悦。
　　绿也不觉回到了十多年前。在那个窗外开着嫣红的夹竹桃的教室里，学了三年的钢琴。刚好跟他都是任老师的学生，不同的是，绿完全没有天赋，而他是老是被老师挂在嘴边的宝而已。于是对那个在一个班级，一个钢琴教室里，有些冷然的他面前，绿完全都是找茬挑衅的言语而已。因为一开始，绿是看他不顺眼的。
　　幸好老师总是很容忍有点捣蛋的绿，而他，虽然是得意门生。依旧老是被叮的满头包。
　　等到情势稍为缓和的时候，晴却开始眼里只看着他。
　　没想到那么久的事居然没从满地灰尘里捡起。绿失神时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定定看着绿。
　　舞池里倒是几曲罢了，晴居然跑了过来，打破了一地沉默。可掬地笑吟吟。“你终于来了！”晴笑开，眉眼弯弯地如同一弘新月。“来了就陪我跳一曲吧？”
　　“当然，我的荣幸。”

　　新郎也笑着。“绿小姐，可有幸与你共舞？”
　　绿轻轻把手放进面前的邀请里。
　　这刚好是个慢歌，正好可以慢慢摇摆自己的舞步。绿找寻着晴，离的太远什么也看不分明。
　　“绿小姐，很早就听晴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新郎依旧是笑着，眼里脸上都没有任何的担心与忧虑。“可惜最近才得见。”
　　绿随便应和着，眼神却追着艳红的那个，有几分紧张。这个新郎看的出来人很好，但是他知道晴的过去么？知道晴腕上那个丑陋的刀痕怎么落下的么？
　　新郎依旧微笑，“绿小姐？绿小姐？”
　　“不觉得应该好好享受这个舞么？”绿回神，正好看见新郎的眼眸里流淌的满是信任与幸福，透出几分了然来。才恍然，原来面前这个人也不是一无所知，却很沉稳。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给予足够的信任才是最好……跟晴，应该是很偕老的吧？其间有些东西，意会就够了。

　　又是曲罢，他居然直直朝现场弹奏的台子走去。而红火的晴飘了回来，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看样子心情很好。新郎赶紧拿了果汁给兴奋的她。她大声给新郎说着，“下一曲可要好好听着，钢琴家给我们演奏呢。”
　　居然是他坐在钢琴前。一曲GEORGE WINSTON的“JOY”悠然响起，曲子非常简单，但是弹的轻快，能够让人放松心情。居然连敌视的晴母在倾听的时候也放开了眉头，眼神也迷离起来。
　　“这个曲子好听，叫什么？绿。”
　　“JOY，也叫分享圣诞的喜悦。”倒是很应景呢，绿心底补了一句。
　　晴滟滟的笑开。就算不是情人这样的他也是足够人欢喜的呢。

　　“绿，你知道吗？我好喜欢好喜欢路哦……你有没有觉得他趴在课桌上睡觉的脸很可爱？……还有挑眉的时候生气的时候不知不觉看着看着就想笑呢！……他专心弹琴的时候好认真好迷人！”
　　“你有没有觉得他的手特别好看？修长、洁白而有力，指甲剪的很整齐……那样的手放在黑白的琴键上，真是绝美的画面。好想摸一摸喔。”
　　“绿，放假这几天都没看见他，我好想看见他哦，只要看见一眼就好了……那样子晚上也不会睡不着了。……要不，跟他说一句话也好啊。”
　　“绿！绿！绿！快点快点，马上轮到他了，这次一定要找个好位置！……你给我快点！不要拖拖拉拉的！”
　　“噢！绿，你知道吗，今天课间的时候我跟他说话了哎！我好兴奋啊，他跟我说，你也听古典乐？然后说邀请我去听他弹唉！……我想这一句话我永远都会记得的哦。”
　　“……绿，我好喜欢路哦。你不是跟他满熟的吗？你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绿，是不是只要自己努力争取就一定能幸福？”
　　“绿，你说每次我们回去的时候他都在校门口等我们，他是不是喜欢我们里谁啊？……会是我吗？”
　　“我没跟他说，但是我决定以后都要跟他在一起了！虽然我不象你们知道这么多，但是我可以当他的第一号FANS哦，嘿嘿——”
　　“绿，为什么他钢琴弹的那么好呢？……我觉得他最迷人的还是他专心弹琴的时候，真是倾国倾城啊！”
　　“绿，我决定告诉他了哦，你说不好？他会答应我吗？……虽然都这么熟了……”
　　“……”
　　“……”
　　“绿……我想，此生此世我只能爱他一个了。你说，我是不是爱惨了他了？……如果，如果他不要我了，那我只好、只好……，因为我只要他啊，我只要他啊。”
　　那些时候，晴都只是个孩子，能让身边的所有人都暖和起来，也许就是这样的甜美让人无法拒绝，才在其他人不知不觉的时候偷偷陷到了深处吧？才有后来的决绝。那些言语，深深刻在了绿的心上，那些笑语那些泪意那些无奈，十年依旧历久弥新，无法忘却。也许，那些是晴的伤痕……其实也是绿的。所以十年，被割伤的绿只能远远逃开。

　　晴拉着绿一起去补妆。
　　绿正想说什么呢，晴倒是先说了。“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们这十年有发生什么，刚才我们说了什么是不是？”
　　绿正要出口，晴继续说着了。幽幽叹了一口气，“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知道我最喜欢他是什么样子吗？”
　　“弹钢琴？”
　　“对，有一次我悄悄去钢琴教室看他，在走廊的窗户看进去，披着一身的夕阳，穿着白衬衣的他在黑色的钢琴前，弹着一个曲子，表情很温柔，脸上的专注同时也深深吸引了我。他不看琴谱，也不看琴键，却看着窗外的风景。……所以，我就倾倒了。我也凑过去看，只看见了夹竹桃跟你的背影……后来想起来，其实他是在看你。那时他温柔的脸，我至今也还记得。……而且，那时在校门口他也是在等你。他什么也不说出来，他怕你跟我闹僵了，也怕你逃开……”
　　“……”接下来的看着晴的嘴巴一张一合，绿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而且绿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嗤笑？怎么说在十年前的夏天，要不是突如其来的那件事情，绿跟他可能已经成了一对情侣？因为他给绿弹了一下午的钢琴，温柔亲着绿的额头，要绿的答复。
　　没有答复，永远也不可能有。除了绿知道晴爱他，还有，晴因为他自杀了。差点没有活过来。

　　偷偷地走出了大门，离开那个过于热闹的场合。幽暗的夜里处处都已经是圣诞欢乐的气息。身边又响起了那个温柔的钢琴声，熟悉的旋律暖暖的流泻出来，融进了这个夜里。绿突然想起来，这个曲子有个动听的名字，叫“say you love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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