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粼·空想夜谈』之“网”

　　(十七)康健疗养所
　　洛粼追出去的时候只看到那中年妇女的背影。
　　七月底的天气，近乎白色的日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将水泥地表晒得如同炉上的锅底。远近的柏树无精打采地伫立，蝉鸣响彻在静静的殡仪馆中，有种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的违和感。
　　“梁道长去了哪里？”洛粼左右看了看，却并没在视野范围内找到梁心元的踪迹。黑人香菇头的梁道长梁心元好像比滴在地上的水滴更快地蒸发在了这青天白日之下，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谁知道呢？”獠懒懒地回答，在洛粼的脑海中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这种天气总是令他奄奄思睡的。
　　“我们回去吹空调好不好？”
　　“不好。”
　　“你真是死板。”
　　“谢谢夸奖。”洛粼毫不犹豫地追上那名中年妇女。
　　“阿姨。”他喊，看到中年妇女停下身狐疑地左右看了一番又继续往前走，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把身上的隐身符摘下来。刚打算摘下隐身符，洛粼却又突然改了主意。以他现在的身份要怎么跟这名妇女交谈？说自己是赵晓洁的朋友？还是说自己在调查神秘事件？两者显然都不行！
　　洛粼放下手，继续隐身跟在中年妇女的身后，出了殡仪馆的门，一路穿街过巷，不知道朝什么地方走去。中年妇女似乎在考虑什么，一路上总是停停走走，不时转身看看。有几次洛粼几乎都撞到她身上了，但是中年妇女却只是嘴里咕噜了几声又继续走她的了。
　　“这女人看起来脑子有问题。”獠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懒洋洋地说道，“这么热的天气，她也不知道打个车什么的。”
　　“如果她打车，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跟踪。”洛粼回答，心里也觉得有点奇怪。这名中年妇女该不是真地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所以才故意走路的吧。
　　“说不定啊，也许她真的注意到你的存在了。”獠又打一个哈欠，“我撑不住了，睡会先，出了大事再叫我。”——所谓獠的大事概念，缺胳膊断腿不算，大动脉爆裂断头心跳停止才能入他大人的眼，换言之，除非洛粼要死了，他都是睡觉优先。
　　“好。”洛粼回答，看到那中年妇女终于在某个门口停下来，便紧走了几步赶上去。
　　中年妇女穿过大门，洛粼也跟了上去。经过门口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门口的牌子，是一家叫做“康健”的疗养所，好像中年妇女是要去看望什么人。
　　洛粼跟着她走到疗养所里面。
　　这个疗养所不怎么大，环境倒是很雅致。中年妇女一路穿过了一个小花园和一些假山溪流，很快就到了一栋外表朴素的五层楼前，楼房的每层都有好多个窗口拉着百叶窗，窗旁爬满了爬山虎。
　　洛粼正要进楼，却猛然煞住了脚步。谁也不知道那中年妇女何时转过了身来，而且此刻，她那一双慑人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洛粼看。
　　“你跟着我干吗？”
　　洛粼敛住呼吸，闷声不答。
　　她再问一遍，“你跟着我干吗？”
　　洛粼这才确信对方是在对自己说话，讷讷地指着自己：“我……我是……”
　　“不用说了。”没等洛粼找到一个理由回答，中年妇女却又打断了他，“你是赵晓洁的朋友，早从殡仪馆开始你就一直跟着我了。”
　　洛粼更加愕然了，怎么她居然一早就发现了自己？
　　“你是想替赵晓洁骂我，还是想来看看我们家玉儿是不是还活着？”中年妇女冷笑，瘦削的手指抚过乱发，那神态让洛粼看着觉得有几分森然。
　　“我是……我想……想来看看你女儿。”洛粼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这个女人的女儿与赵晓洁、庄筱静、李娜的关系或许就是解开诅咒真相的钥匙，他不可能放了这条线，但是这个女人到底会不会让他如愿，洛粼所持的观点是否，然而……
　　“跟我上来。”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洛粼一番，冷冷地下达了命令，走进了楼道之内。
　　洛粼愣了愣，事态的发展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但他依然跟了上去。在经过楼内大厅的时候，不经意的一瞥让洛粼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在大厅内放置的巨大全身镜中，洛粼的身影竟是如此清晰……
　　****
　　中年妇女将洛粼带到了三层楼左翼最里面的房间。
　　这个疗养所内似乎住着许多重症患者，洛粼在一路上看到了许多放着精密仪器的器械室，而整栋大楼内都异常安静，偶有看起来很专业的护士经过，也都是悄无声息得仿佛猫儿一般。洛粼有种错觉，这栋大楼内的世界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于自己日常生活的那个世界，就像……
　　两个交集的平行世界！
　　洛粼为了脑海中突然出现的句子而脚步顿了顿，他突然想到青瞳，还有叶淼的另一半灵魂，他们会不会就是到了一个自己所看不到的世界之中？
　　就像很多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存在却看不到也听不到，就像用了隐身符那样。不同的是，用隐身符是自主选择，而叶淼和青瞳却是被迫停留在另一个世界之中。也许，也许他们就在自己的身边，而他却既看不到也听不到……
　　洛粼伸出手，在空气中缓慢地移动，试图抓到什么，随后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好笑，停止了探寻的动作。
　　“周阿姨，你怎么自己偷跑出去了！”一名护士从病房内跑出来，皱着眉头拉起中年妇女的手看，“啊呀，你怎么破皮了！”
　　“摔了一跤。”周阿姨对对方的热情似乎并不在意，冷淡地把手抽回来，回头看洛粼，“我带了个客人回来。”
　　“客人？”护士狐疑地来回看了看洛粼和周阿姨，“你的客人，你是说……”
　　“玉儿怎么样了？”周阿姨打断那名护士的话，拨开对方，朝病房内走去，“她醒了没有？”
　　“没……没有。”护士低声回答，“她还在睡。”
　　“这孩子真是，怎么这么爱睡呢？”周阿姨说着，叹了口气，“小江，你先忙你的去吧，我有话要跟我的客人说。”
　　“可是……”
　　“我会按时吃药的。”周阿姨转过脸来，脸上的神情表明这不是一个可以更改的请求。
　　“好，好吧，等你会客结束记得按铃叫我，你的手需要上点药。”护士说着，再度看了一眼周阿姨和洛粼，转身离开了。
　　“你进来吧。”周阿姨在病房内喊道。洛粼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不大的双人病室，白色的病榻摆放在靠墙的位置，其中一张空着，另一张上躺着一名插满了各种导管，面色苍白的少女，白色床单下的人形轮廓清晰地显示出她已经瘦得没了人样，洛粼看到床尾挂的牌子，上面写着“阮玉”两个字，病情那一栏写着一排不太能看懂的医学术语，但是洛粼心中已经隐约有数，这名少女，恐怕变成了植物人。
　　“玉儿，有人来看你了。”周阿姨坐在床沿，拉起女儿的手，轻声地呼唤道。这一刻，她看起来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母亲，温柔而又和善。洛粼想，在阮玉变成植物人之前，她应该就是这样的，而不是现在这般，仿若一柄脱鞘失控的刀，歇斯底里又危险。
　　“你来看啊。”周阿姨忽而转过头来，眼神阴森怨毒地盯着洛粼，“你不是想来看我们家玉儿死了没有吗？”
　　“我不是……”
　　“你过来看啊！”周阿姨重复着，嘴角扯起，露出一个残酷至极的笑容：“你失望了是不是？”
　　洛粼摇头：“我没有……”
　　“赵晓洁、庄筱静和李娜，她们把我的女儿害成这样，可是现在呢，我女儿还活着，她们却要死了！”周阿姨冷冷地笑道，苍白的脸色透着不正常的青，看起来几乎像个死人。
　　“你说什么？”洛粼敏锐地捕捉到周阿姨话中的讯息，“什么叫她们却要死了？”
　　“已经死了一个了不是吗？”周阿姨轻轻地抚摸着女儿早已失去光泽的秀发，那头本来可想而知该是乌黑靓丽的长发，现在就如同一丛干枯的草，“赵晓洁已经死了，其他两个，迟早也会死。”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洛粼问，吃不准这是一个痛失爱女的母亲不理智的诅咒还是含有更深的含义。
　　周阿姨似乎是觉得洛粼的问题很好笑一般，轻轻地用手背捂着嘴笑起来：“小伙子，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是存在神的吗？”
　　“存在，那又怎样？”洛粼皱起眉头，“神”这个字让他心中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神什么都知道，我们的一言一行，我们的罪和我们的错，他都在另一个世界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
　　“所以她们三个迟早都会死，呵呵呵~玉儿迟早会醒过来，她们三个，却迟早会死！”
　　阴森森的笑声回荡在清冷的病房内，洛粼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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