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聊斋

　　自从叶郎死后，沈盼终日以泪洗面，如花的容颜亦憔悴不少，尽管如此仍挡不住她绝代的风姿。她拨动琴弦，浅唱一曲缠绵悱恻的相思调，竟莫名招引来一群蝴蝶，蹁跹在她周围，仿佛也在为这对阴阳永隔的苦命鸳鸯鸣不平。

　　鬼牧童从地上爬起来，复又被那群疯鬼追赶，他好歹乃一介官差，事情闹大怕面子难保，于是便忿然离开了。叶安士与关小七坐在一起，脸上神情落魄无奈。叶安士忽然泪流满面，跪求道：“小七，我求你替我照顾好沈姑娘，决不能让那群禽兽接近她，我不希望她死。她若死了，阎王必会逼她嫁给那个朱大常，这样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么？我实在是无能力保护她，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关小七神色沉重，拍了拍叶安士的肩膀，说道：“放心罢，你的女人也就是我嫂子，我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和危险的！”

　　叶安士突然间站起来，抹干眼泪说道：“这特么才是兄弟啊！我去买酒，咱们痛快畅饮一晚，还跟从前一样，咱们划拳，你输了你喝，我输了还是你喝！”

　　关小七此刻眼泪早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稀里哗啦掉落下来，他神色慷慨地说道：“关某奉陪到底，这真你妹好兄弟啊！”

　　到了朱大常头七之日，朱钝肥坐在门口面容沮丧。

　　凤姐走了过来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请朱老板节哀顺变。”朱钝肥想了想，忽然对凤姐说道：“我们这次合作取消吧，我昨晚梦见阎王大人了。”凤姐大惊，忙问阎王大人说了什么话。

　　朱钝肥叹了口气道：“阎王要我将一部分家产随大常的棺材埋入土中，他会用这笔钱在阴间好好安排大常跟沈姑娘的婚事。”凤姐神色突变，忽然间兴奋起来，说道：“阎王大人可是我最崇拜的偶像，不瞒你说，我姐姐芙蓉可是茅山神婆，她或许可以帮你见到阎王大人的真身，到时你细细同他商量再决定此事该如何办也不迟。”

　　朱钝肥听凤姐一番肺腑之言，感动地说道：“阿凤你对我太好了！”凤姐脸色一羞，伸出纤手掩住一张大嘴偷笑道：“老朱说啥子客气话，这不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嘛！”说完娇羞地离去了。

　　朱钝肥心里暖暖的，忍不住含泪唱起了儿时和凤姐同唱的歌谣。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凤姐对自己的情意，但如今他唯一的爱子——大常尸骨未寒，他一个白发人要送黑发人，哪里还有心思谈儿女私情，况将凤姐纳为自己的第七房小妾，实在是委屈了她的貌美如花。

　　茅山芙蓉婆婆的神术果然厉害，在凤姐的陪护下，朱钝肥仅仅用一千两银子就使芙蓉婆婆出山施法，让他见到了阎王老玖。朱钝肥与之坐谈一夜，阎王老玖将计策全部告诉了他。

　　与此同时，关小七滞留地府的时辰已到，他告别了好友叶，提着自己的脑袋上了通阳索。

　　上索之前，牛头马面拿来一碗透明粘稠的液体，涂在关小七的两只眼睛上，他顿时感到眼部冰凉刺骨，无法睁开。等到自己再次睁开眼睛时，见到的是第一缕阳光，此时他才豁然明白过来，自己一路迷迷糊糊早已回到阳间。

　　黑判君帝跟在关小七身后，一路用风指点他找到了自己的尸身。

　　只见一个潮湿的山洞横在一座湖边，关小七的游魂如同纸人般被吹入洞中。幽光粼粼，洞中竟是一个异于外部世界的奇妙世界。关小七提着自己的脑袋，只觉身体愈发沉重，慢慢地坠落到地面，一瞬间他只觉呼吸顺畅，骨骼作响——终于复活了。而他手中的脑袋也不知何时已在头上，他兴奋地跑至湖边，从水的倒影里他又看到了自己那张有点英俊的脸。然后，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么久没有照镜子了，还真有点想念自己这张俊美的脸庞呢！

　　湖水忽然间泛起了微波，并且愈来愈大，竟成一道百尺巨浪，翻涌而上。关小七吓得连连后退，然后他从水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此情。

　　关小七蓦然回首，伊人恰在水雾漫漫处。

　　他终于按捺不住离别之苦，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她。此情神色凝重，却也有掩盖不住的欣喜，她缓缓道：“相公怎会找到此地？”关小七不想多言，他的唇慢慢吻上此情如桃瓣的脸颊，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此情不忍推开他，慢慢地说道：“相公可知我在此地守候你回来，一直保护着你的尸身。”关小七一脸惊诧地问道：“娘子是如何知道我被黑判带到了地府的？”此情幽幽叹了口气，说：“不瞒相公，我不是地府的女鬼，而是在此湖修炼了七百年的鲤鱼仙。因为与相公命里有一段姻缘，故才偷了马家千金的尸身，化为现在的模样来与相公私定终身。”

　　关小七听完，愈加稀罕。他低头细细嗅此情的体香，果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水草香味，他十分欢喜地搂着她，期望能与此情厮守一生。然而，此情终于还是推开了他，悲伤地说道：“如今你我缘分已尽了，那马家千金的尸身我是早晚要还的，这是我答应黑判的条件。不然那马家小姐就无法投胎转世了。”说完，转身消失在湖边的一片水雾里。

　　关小七心痛如死，茫然走在湖边，忽见一艘渔船从水天相接处缓缓向他驶来。

　　渔船上时不时飘出断断续续的歌声，传入关小七的耳朵里。那歌声是如此熟悉，他忽然间停下了脚步，望着那艘船出神发呆。船上一个绿衣女子似乎看到了他，竟向他淡淡微笑。他愈加惊奇，凝神望去却是一个清丽的陌生女子。

　　绿衣女下了船，慢慢走近他，轻轻地唤他“相公”。关小七惶惑而不知所措，但见女子温婉美好，便道出心中疑问。谁知女子听完愈加惊疑，说道：“相公清明离家为好友扫墓，七日未归，我在家寝食难安，朝思暮想担忧不已，只好雇了一条渔船来此寻你。”说着极力推搡船上的老人出来辨说。

　　渔夫便对关小七说道：“这位真是你家娘子小莲，你们在一起三年了一直都很恩爱，小莲是位好姑娘，你可不能抛弃她啊！”关小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有一位如此温柔美丽的娘子，他刚刚失去了此情，心还在滴血，却在此刻被告知了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事实。

　　他究竟是该喜悦还是该悲伤？

　　绿衣女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令他宁愿相信这一切不是一场梦而是现实。他虽然已将眼前这位身着绿衣的佳人小莲忘得一干二净，但此刻他慢慢陷入了她的温柔里。

　　就算是梦，那他就放纵地梦一场吧！

　　过了几日，关小七携同小莲在湖边散步。忽然一对出殡队伍行至湖边山脚，关小七只觉脑中一阵迷糊，接着便用力呕起来。小莲扶着他吓得直掉眼泪。等到白茫一片的出殡队伍靠近了，关小七便口吐鲜血，忽然间一颗热腾腾的心脏竟□□呕了出来。

　　小莲吓得抱着他的头，哭喊着向队伍中的人求救。关小七目光渐自微弱，片刻之际身体冷了下去。几个抬着棺材的人也不知所措，跑过来一摸他的前胸，早已没了心跳。

　　小莲哭得梨花带雨，抱起相公的尸体放到湖边一块大石上，又是抚摸又是推攘，但都无济于事。关小七就躺在那儿，他的心脏还冒着热气，在原来的地方一伸一缩地兀自动弹着。小莲心感万分蹊跷，便迅速从裙裾上扯下一块布，小心翼翼地将还在跳动的心脏包裹起来，放入怀中。

　　众人正觉诧异，棺材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抬棺材的几个大汉皆以为诈了尸，纷纷丢下棺材逃走了。

　　只闻“嘭”地一声，那棺材摔到湖边一块尖利的石头上，破了个大洞。众人见状皆丢了手中的仪仗，四下逃散开去。唯有朱钝肥站在儿子的棺材旁，眼睛都瞪直了。

　　小莲心中尽管害怕，但她怎能丢下相公不管不顾，便将脑袋埋在关小七怀里，不愿看那棺材里滚出来的死尸。

　　朱钝肥站在那里，对着棺材里的死尸说道：“大常你且放心走罢，我跟阎王大人打过招呼，你到了那儿吃好喝好，还可以娶沈盼姑娘。”他忽然哽咽了一下，“到了那儿就不要再想念我们了，过几年爹就下来陪伴你们小两口了。”

　　小莲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之情，抬头望了一眼棺材。朱大常的尸体仍静静地躺在那儿。

　　二人正感迷惑不解，忽然那口棺材倏尔飞将起数米高，笔直地坠入湖水中。朱钝肥忙赶过去接棺材，却已晚了。儿子朱大常的尸体早已随棺材掉入湖中，片刻之间沉得不见了影儿。

　　小莲摸着关小七的身体，竟渐渐恢复了体温。她急忙大喊：“相公快醒醒！”

　　说话间，忽然从湖中跃起一条鲤鱼，红艳艳的鱼鳞在风和日丽之下片片生辉，然而鲤鱼只在空中停留一个小小的弧度，复又潜入水中。

　　关小七口中喊道：“此情，此情！”

　　小莲心中愈加迷惑，但见相公体温恢复，竟还开口说了话，顿时松了口气。她的手摸到那用布包裹起来的心脏，赫然发现怀中的心脏早已消失不见，仔细将手伸入关小七胸前的衣服里，抚摸着心脏的位置，惊讶地发现心在那里扑哧扑哧地跳动着。

　　小莲抬眸看去，此刻的湖面仅有几丝风吹过，携起点点波光，竟十分美丽。她抱着熟睡在怀中的相公，也疑心这不是偶然现象，便跪在湖边，眼睛恭敬地望向方才跃出鲤鱼的地方，慢慢地磕首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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