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故人心上过

　　2014年深秋。
　　火车缓缓驶入苏黎世火车站。
　　由于是傍晚时分，加上是传统的旅游淡季，火车站显得冷冷清清。
　　虽然号称欧洲的金融中心，但这个城市在长期居住在上海的我眼里，依然只充其量算得上个小镇。
　　从苏黎世火车站出来，我沿着道路两旁整齐的椴树道，径直走到了布尔克利广场。
　　不知道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却因为某个人某段过往让这个陌生的地方变动鲜活了起来，仿佛你已经来过无数次了。
　　广场上摊贩正在收拾着小摊，脸上画的花花绿绿的街头艺人朝我微笑，他把几个小球抛向空中，然后又一一收回，绕成一个圈。
　　路边有牵着宠物狗散步的老人，脸上的纹路苍老的仿佛中世纪的雕塑。
　　深秋的夜晚来的特别快，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下这条欧洲的“第五大道”，天色就朦胧了起来，幽黄色的路灯亮了。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街道，我走到了小路的尽头。
　　拐过一个弯，苏黎士湖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切和我想象中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我想象了很久的U银行总部大楼居然这么小巧而古老，红砖白瓦的罗马式建筑，外墙上有小天使的浮雕，小小的一只就这样静静的伫立在苏黎世湖旁边，搭配着仿古的法式路灯，显然和上海时尚而充满想象力的任何金融中心都不一样，它更像一位慈祥的老人。
　　天气已经有点冷了，我走进了这座大楼。
　　这座大楼的安保措施似乎也做的不怎么样，没有门禁也没有人问我哲学的三个终极命题，我很轻易的就走了进去。
　　相对于外观，它的内饰更加古朴。扑面而来的木头气息，显示出它已经有些年头了。一个老人端着一杯咖啡从我身边经过，冲我微微一笑，古楼老人，相得益彰。
　　顺着木质楼梯小心翼翼的往上走，阶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停下来，让脚步轻些、再轻些，生怕会破坏这份宁静。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想象着你的生活。只是不知道没有了我的日子，你会不会孤独。
　　你已经在这个城市、这座楼里工作了三年。
　　我抚摸着楼梯的把手，你会不会也曾经从同一个地方经过呢？会不会在不经意间触碰过同一个把手的区域呢？
　　你平时会在哪间房间呢？会带着怎样的表情出现在这里呢？
　　你是胖了还是瘦了？如果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是不是还能一眼认出你来？
　　走出这座大楼，我沿着这条不足两公里的小路，来来回回的走了几个小时。
　　你曾经说过你习惯步行上班，那你应该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我认真的观察着这附近的每一个住所，想象着任何一个亮着灯的窗口可能突然出现的你的身影，像极了一个偷窥者。

　　我走进附近的一家超市，欣喜的发现货架上有某个品牌的辣椒酱，你曾经说过，在你家附近买到过一种辣椒酱，味道很好。
　　我反复在这条路上走着，舍不得离开，我知道你在附近，我走在你每天都走着的路上，感受着你的生活，呼吸着你每天呼吸的空气，感受着你经历的每一寸土地。
　　这里有你的影子，这里的每一片树叶都在向我诉说着你的故事，你的喜怒哀乐，我认真的聆听着，我感受的到。

　　手机上传来滴答声，YOU HAVE A NEW MESSAGE。
　　现在的科技就是发达，直接用手机就可以登录邮箱，不用再像以前一样需要在电脑旁期待很久才能守到你的邮件回复。
　　这个邮箱地址是你我这么十年来唯一的联系通道，但在科技发达之后，在我可以随时收到你的邮件之后，邮箱里却再没有出现过你的邮件。
　　我扫了一眼信箱，欧洲铁路局的代理商发邮，提醒着我明天一早的火车离开苏黎士，我只能在这里待这么一晚上了。
　　我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这应该是这么几年来我距离你最近的一次，可惜很抱歉，我没有告诉你我的到来，也没有告诉你我的离开。相见不如怀念，请原谅我的再次不告而别。
　　从钱夹里取出一张照片，它已经天南地北的伴随我很多年了，照片里我站在最左边，你站在最右边，我们中间隔了10来个人。没错，这是一张大合照，也是我和你唯一的一张”合照”。
　　这张照片是2006年的某天，我们一起工作的地方为了宣传“粉红丝带”公益活动，特地组织全体员工一起拍摄的，我们分别站在最左和最右边，中间隔了很多人，就像我们一直以来的关系，总是隔了那么那么远的距离。
　　我们关系多么陌生，我甚至到最后都没有一张你完整的照片，我就是以这种形式在没有你的世界里生活了7个年头。
　　陈诺，你好吗？我在离你最远的地方祝福你，也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祝福你，即使你的幸福早已和我无关。

　　那天晚上，我梦到2006年的“我”，像某种恐怖电影的场景。
　　在梦里，我看到“我”穿着白色体恤、深蓝色牛仔裤、红色背包，高高的扎起马尾，斜刘海。我看到一张青春朝气的脸，笑盈盈的跑来，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她扬起头，好奇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恍然看向了别的方向。她从我的身体中间直挺挺的穿了过去，朝着马路对面招手，“陈诺”，她喊着。
　　我回头，看见2006年的陈诺站在对街，他朝着我微笑，“我”转过身来，对我说，“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呢？”。
　　我伸出手，想拉住他们，却只抓住空气，一缕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透了出来，他们渐渐透明，消失不见。
　　惊醒。
　　我很少回忆过去，不是因为遗忘，而且因为不敢去回忆。
　　那段难以忘记的旧时光太美好，映衬着现实的无奈。我努力的向前奔跑，朝着我的阳光跑去，却被现实一脚绊倒，摔得生疼。

　　很多年后，在与一个同系学长的聚会中，那位学长描述着第一次见到我的场面。
　　他说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穿着白衬衣蓝色牛仔裤的我抱着一本书走进图书馆，从他身边经过，红色背包上挂着一只叮叮当当响的小铃铛。
　　他说，也许每个在青春期的少年都会有一个梦中的女神，而那个女神几乎一定是穿着白衬衣牛仔裤的，就像那年夏天的我。上海的夏天，热的连蝉都懒得发出声响，图书馆弥漫着粘稠的夏天的味道，而那个时候的我，像一阵清风，吹散了浓得散不开的空气，唤醒了沉睡中的窗外的一片香樟树。
　　他说，2006年的罗希，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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