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凰梦

　　当夜，普六茹坚终于回来了。
　　他似乎很是疲累，一直不住的揉着眉心。
　　我端上一碗参汤，静静的看着他。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疲惫的说了句，
　　“放心，一切皆安。”
　　“相里氏……”
　　我看着他，语气冷冽。
　　“……劫到了一些她与李安的书信，郑译仿造了一份遗书，撇清了我们与此案的关系。英儿……也帮了我们。试想投毒之人，怎会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下毒？”
　　我听到英儿的名字，不免心里仍是一沉。
　　我皱了皱眉，告诉自己要镇定。
　　我深吸了口气，看着他略带憔悴的容颜，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宫中之事可还安好？”
　　“你被软禁宫中实为隐秘，宇文护如果强行抢人，说明他知晓内宫事宜，那岂非置他在内宫之中的细作于危险境地？至于那些侍卫，宇文邕上奏说那些是借着圣上病重，妄图祸乱内宫的非法之徒。那些人皆身死，宇文护也无旁证，不仅不能罚，反而嘉奖了宇文邕。”
　　“竟是这样……”
　　我静静的听着，心里不由得对宇文邕更加不安。
　　普六茹坚见我心思飘忽，抓住了我的手，道，
　　“不出所料的话，宇文邕将会是下一位皇帝。还未登基，便将内宫之中宇文护的衷心之徒斩杀，此人心机，不可谓不深沉。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可以和宇文护一较高下也未可知。”
　　“但愿如此……”
　　他见我仍然有些恍惚，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端起几案上的参汤，一饮而尽。
　　随后我们在小翠等下人的服侍下就寝，我们两个并肩躺在床上，他呼吸均匀，好似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而我却睡意全无，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青罗幔帐。
　　不知过了多久，我坐了起来，看着他，
　　“阿延……”
　　“……”
　　“阿延……明日……可否带我……去看看英儿……”
　　“……”
　　他没有说话，却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我，眼神闪烁。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坐了起来，却不自然的将眼睛移向了别处。
　　“阿延……”
　　我又唤了声，声音里带着隐隐的颤意。
　　“我……把他烧了……”
　　普六茹坚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头渐渐的低了下来，他的嘴唇紧抿着，眉头深锁。
　　“……为什么……”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嘴唇颤抖着，没有理由，他不会如此对待英儿的。
　　“宇文护不会希望证据留下来的……”
　　他似乎努力在控制着，不让自己崩溃。（跟日后他儿子一样）
　　从他嘴里挤出的这几个字，听起来让人窒息。
　　我盯着他，心里震惊，却也好似觉得，这才像他会做的事情。
　　宇文护心狠手辣，可斯人已逝，他会真的如此赶尽杀绝，挫骨扬灰吗？
　　或许吧……
　　我垂下眼睑，嘴角扬起了绝望的笑意。
　　到底是宇文护，还是他普六茹坚自己，接受不了英儿的存在……
　　他是他第一个孩子，却死在了阴谋之下。
　　他无能为力，救不回自己的孩子……
　　这是他的痛，也是他的殇，更是他一生的耻辱……
　　或许残忍，可却也好似凤凰涅槃。
　　从此以后，我与他，都不在是自己了……
　　成全他，也是成全自己吧……
　　从今往后，除了彼此，我与他都不会再有任何牵挂。
　　就算有了别的孩子，他们也不会成为我们的羁绊。
　　永远，不会再有羁绊……
　　一滴清泪从我的眼角滑了下来，滴在手上，我一仰头，将那些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尽数摒了回去。
　　“也好……”
　　我对着他轻轻的笑了笑，拉住了他的手
　　“这样他就能自由了，地下那么黑，他一定会害怕的……”
　　普六茹坚有些不可置信，侧过头盯着我，嘴里轻唤着，
　　“阿罗……”
　　“……”
　　我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青色的胡渣微微扎手，我轻轻的笑着，
　　“我……想试着理解你……你有你的无奈，如果可以，谁愿意双手沾满鲜血？只是……我是你的妻子，我应该替你分担的。如果需要，我也可以为了你和这个家，杀……”
　　“不要！”
　　他突然眼神一凌，猛地抓住我的手，厉声的打断了我，
　　“你不需要做这些，就算是要帮我，我也不会让你去承担这些！你要做的，就是安安稳稳的呆在家里，我们会有许多孩子，你只需要跟他们一起笑就可以了！”
　　“……”
　　我突然觉得他有些幼稚，不像是我平时接触的那个严肃冷峻的男子，我不免笑了笑，
　　“怎么可能，一切都回不去了。我早已不是当初茶肆里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独孤七小姐，而你也不是那个可以高谈阔论的贵公子了。这一切，就是长大的代价，太痛，却也让我更加清醒。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从今天开始，无论你想干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就算……就算你想当皇帝，我也会尽我所能，将你推上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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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我随普六茹坚回了府，一切似乎毫无变化，普六茹忠见我们回来并没有多话，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
　　我对他福了福，尽我所能的笑着说道，
　　“新妇不孝……”
　　他将我扶起来，疼惜的看着我。
　　不知为何，我突然悲上心头，好久都没有看过这样的神情了。
　　这分明是一个父亲的眼神，充满了怜爱和疼惜。
　　他摸了摸我的脸颊，手指虽然粗糙，但是那涩涩的掌心，却让我终于流下了眼泪，我忍不住唤道，
　　“爹……”
　　“……都会好的……孩子。”
　　他见我如此，努力的笑着，搭在我肩上的双手紧了紧。
　　“是……丫头会努力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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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五个月重新回到东阁，虽然屋舍依旧，但是却没了往日的生气。
　　院子中心的花圃田地如今被砖块填了起来，院中空旷了许多，却没了往日的五彩斑斓，翠色欲滴。
　　只有院角的那棵槐树，仍然如往昔一般，枝繁叶茂的生长着。
　　“……”
　　普六茹坚见我停下了脚步，也随着停了下来，却没有说话。
　　“……园子……”
　　我努力的忍着泪水，嘴唇颤抖着。
　　我似乎还能看到英儿在这里嬉戏的场景，美好的时光一去不返了。
　　“空些地方，日后孩子们有更多的地方玩耍。”
　　他垂着眼睑，淡淡的说。
　　这几年的夫妻生活我已经渐渐明白，每当他伤心痛苦之时，他都会如此。
　　努力的将自己的情绪全部掩起来，他越是痛苦，面上越是淡然。
　　我看着他，他的样子让我更加心痛，作为长子，作为我的丈夫，他必须坚强，他必须强大到能为我遮风挡雨，强大到日后能让普六茹忠将自己一生的家业传承给他。
　　所以他不能哭，不能痛苦。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笑看人生，将所有的困苦都化在眼眸中，融成他眼神中的一抹清冷肃穆。
　　“日后……孩子……？”
　　他话中有话，或许他是想安慰我。
　　而我也不想再让他痛苦难过，于是配合着他，轻轻的笑道。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神清亮了许多，似是有些像当初我们初见时的样子，他双手抚着我的肩，声音低沉而温柔，
　　“日后，我们会有十个孩子，五个男孩，五个女孩。你……是他们所有人的阿娘……”
　　“……”
　　我静静的看着他，不知是我更了解他了，还是他渐渐的对我敞开了胸怀，他周身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魅力。
　　那是一个克服了困苦，勇敢面对将来的男子。
　　一个即将脱去稚嫩，而逐渐成熟的男人。
　　不知为何，我不由自主的伸手抱住了他，紧紧的靠在他的怀里。
　　这个怀抱宽阔，强壮。
　　这个肩膀是我一生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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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成二年四月，明帝宇文毓薨与正武殿，遣诏传位于宇文邕。宇文邕推脱再三，百官劝进，终从之。壬寅，于紫极殿继皇帝位，改元保定，大赦天下。
　　武成二年三月，齐神武帝六子高演与齐国宫中发动政变，废高殷为济南王，八月，高演于宣德殿登基，大赦天下。皇建二年，高殷于济南王府被杀，享年十七岁。

《皇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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