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凰梦

　　夜渐渐入墨，他的亚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姚期。
　　这次，杨英没有阻止他.
　　“太子殿下……”
　　杨素声音苍老，行动也有些迟缓。算来，他已有五十八岁了，也算是人到了暮年。
　　他望着独孤伽罗，心下钝痛，浑身抖了抖，姚期急忙扶住他，才不至于跌倒。
　　杨英本是坐在母后寝席边，看到杨素来了，用手一撑，站了起来。
　　杨素见状，收起了眼里的悲，行礼道，
　　“臣见过太子殿下。”
　　杨英神色冷漠，也不跟杨素客气，等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后，才道，
　　“亚父不在家修养，来仁寿宫作何？”
　　杨素有些凄惘，看了一眼躺在寝席上的她，不由得红了眼眶。
　　上次见她，她设计害了他，他心下愤怒怨恨。可是他何等聪明，他怎会不知她的心思？
　　他总觉得，他们总是有机会再见的……
　　却没想到，那日却成了永别……
　　杨素深吸了口气，叹道，
　　“与她纵横一生，是今生挚友……如今她去了……总是想来看看……”
　　杨英负手向前，眼里却更冷，
　　“亚父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心有牵挂之人，就无法自在的来去。这是您告诉本宫的，可是今日您反倒是伤感起来了。”
　　杨素叹了口气，感叹道，
　　“臣老了……总是觉得孤独……因此才会感伤……”
　　他望向杨英，那双冷漠摄人的眸子让他有些熟悉，透着危险的气息，好似一瞬间突然的长成了宣政殿内天子模样，即使近在咫尺，也好似远在天涯。
　　只是，他拼命隐藏的，心底里最深最痛的那处，即使若隐若现，却仍是被他捕捉到了。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他看向躺在寝席上的她，些许的欣慰道，
　　“太子这样……很好。看到太子可以如此冷静，想必娘娘也可以安心了。”
　　杨英瞧着他，努力的隐去眼里的痛，可是即使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全然的不在意。
　　“太子殿下，臣有一事相求，”
　　一旁的姚期见二人沉默下来，跪地道。
　　“何事？”
　　“皇后娘娘生前下的最后一道懿旨，是秘不发丧。不要陵寝，不要排位，只将其悄悄带出宫，悄悄埋葬。若是皇上问起，就说娘娘独自离开，去寻自己的宁静了。”
　　姚期回禀，
　　“可是如今乐平长公主和太子殿下都知道了娘娘的死讯，想必是有人告密！”
　　杨素蹙眉，好似惊讶，又思考片刻，心下了然，看向了杨英。
　　杨英同样吃惊不已，他不敢相信自己的阿娘竟然为了他可以做如此牺牲。
　　这让他对于父皇的恨意，更进了一步。
　　他不会让那个人安稳的坐在自己的御座上，而自己却在东宫里，犹如自己那个长兄一般任人宰割。
　　阿娘的牺牲，令他感念，可是阿娘的心思，他也是最清楚的。
　　他冷漠的眼眸里氤氲了杀气，他冷声问，
　　“这懿旨，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姚期抬头，并未多言，而是看向了身后的杨梅。
　　杨梅知晓姚期何意，对杨英说，
　　“通知乐平公主的是奴婢，请太子殿下责罚。”
　　杨英没有看她，而是盯着姚期，冷道，
　　“杨梅抗旨不尊，该当何罪？”
　　一旁的杨素不免惊讶，看到杨梅，又让他突然想到了郑果儿。
　　可杨英如此问，显然是心存了杀意，他不能管。
　　杨梅知道杨素的性子，她上前一步道，
　　“奴婢抗旨之时，就不打算独活。奴婢甘愿接受任何责罚。”
　　“呵呵……”
　　杨英低头冷笑，笑声里只有危险，他侧头瞥着杨梅，声音让人胆寒，
　　“想死？你也要死的有价值。”
　　杨英停止了笑意，满眼的阴谋和冷酷，他嘴角带着阴鸷的冷笑，这个样子像极了他的父皇。
　　他一步步走近杨梅，淡漠道，
　　“这是母后心愿，儿臣定会达成。”
　　杨素不明，
　　“太子何意？”
　　杨英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杨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传皇后懿旨，明日一早，于西海旁化之。”
　　“太子殿下？！”
　　杨素和杨梅惊讶不已，只有姚期跪在原地，不发一言。
　　杨素上前，忍不住问道，
　　“既然已经抗旨，何故再化了皇后尸身？这不是让皇上见不到最后一面吗？更何况皇后娘娘只是说秘不发丧，并不是说焚化尸身，这是挫骨扬灰啊！”
　　“是，”
　　杨英没有回头，点点头，
　　“我就是要让他看到一抔骨灰。”
　　众人沉默，各怀心事。
　　一抔骨灰……
　　这……怕是想要皇帝的命啊……
　　姚期不介意。
　　因他看到了皇后最后的挣扎，看到了皇后所有的痛苦，看到她长夜漫漫，一个人在寝席上抱着软枕哭泣，却只能压住嘴，不敢哭出声……
　　他愿意看到皇帝痛苦，他该痛苦一些，如此才能解他心头只恨。
　　杨梅冷笑，她没想到太子竟是如此不择手段之人，于忠孝毫不在意。
　　这或许是报应不爽，只是她无可奈何，也无甚关心了。
　　而杨素则是沉下了脸。
　　太子面上冷静，可是将自己母后化掉来气自己的父皇，这怎么看太子心里皆是无以复加的恨意。
　　他可能并没有面上看起来的清醒……
　　更何况，他如何忍心？！
　　他上前一步道，
　　“太子殿下，如今不是激怒皇上的时候。皇后娘娘要秘不发丧，也是为了保护您。而您如今在皇上已然知晓时而化了娘娘，这不是引火烧身吗？更何况……她是您的阿娘啊！”
　　杨英咬牙切齿的盯着地上的杨梅，终是别过头，眸子里只余嗜血的杀意，冷笑着说道，
　　“亚父你不知道吧，父皇前两日，还偷偷让何泉去给废太子送信。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杨素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一日竟是如此之快。
　　杨英带着恨意道，
　　“本宫知道他防着本宫。如今他身边是柳述和元岩这两个匹夫，再加上杨阿五那个贱人，这几个人做梦都想废了本宫。母后让本宫忍耐，本宫自然懂得，可是这忍也是有底线的。杨阿五和柳述他们，若是不废了本宫，他们是决计不会罢休的。所以……”
　　杨英凑近了一步，压下声音，可却显得更加的危险。
　　他暗哑着声音道，
　　“如今母后没了，这是母后给本宫最后的礼物。她可以悄然消失，也可以用来成为夺命的工具。只有皇上死了，本宫坐上那个大位，本宫的命才能安稳。母后大度，本宫相信若是她知道如此可以帮本宫，她也决计不会和本宫计较的。”
　　“太子，”
　　杨素反驳道，
　　“可是你如今要烧了娘娘，皇上便不会放过你。”
　　杨英冷笑着看着他，道，
　　“这种不忠不孝的事情，自然轮不到本宫去做。”
　　杨素蹙眉，心中明了，望向了跪在地上的杨梅。
　　杨英冷笑着，盯着杨素，却用手直指杨梅，
　　“她本来便有懿旨，这件事便由杨梅姑姑去做，可否？”
　　杨素神色微暗，知道杨英到底想做什么了……
　　可是他不忍。
　　那是独孤皇后啊，对于他来说，是那么与众不同的人。
　　可是，杨素最终是忍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忍下来，或许真的如他自己所说，自己是个逐利之人，无论何等大逆不道之事，他都可以忍……
　　也或许……太子说的对……
　　七儿她，根本不在意自己身后到底会如何……
　　而且，他竟然有一种感觉，或许她也乐得如此呢？
　　杨梅也是明白了，她很淡然，
　　“奴婢遵旨。只是……奴婢有个请求，请太子和郎君务必答应。”
　　杨英听罢侧过头，垂目问道，
　　“何事？”
　　“奴婢请求与小姐同葬。”
　　“好，准。”
　　杨英瞥着她，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那奴婢这就去办。”
　　“来人，”
　　杨英扬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张衡进殿，杨英吩咐道，
　　“去把今日排云殿内所有宫人斩杀，一个也不许留。本宫不许任何人知道，尸身未化之前，本宫便在排云殿。”
　　“是。”
　　张衡领旨出殿。
　　姚期震惊的看向杨英，而杨素则是闭上了眼睛。
　　该来的，总归要来。
　　看来一切已经无法阻止，只有义无反顾向前。

《皇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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