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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言
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久久不离开。
而李德林则是叩拜,未曾起身。
“你今日……到底是为何?”
半晌,幽幽的,我的声音如冷冽的寒风响起。
“臣叩请皇后娘娘保重凤体,从今往后,一切小心。”
李德林伏着身子,声音闷闷的。
“我一向知道你争强好胜,知道你眼里容不得沙子。可是你不会看不清朝局。如今苏威借着其母过世,重得盛宠,你这个时候找他的麻烦,不是自断后路么?”
我内心沮丧,恨铁不成钢。
“娘娘……臣老了……就算是平日里瞧着,也瞧不动了……”
李德林起身,言语戚戚,
“臣在着朝堂上呆了一辈子,看惯了人心险恶,险象环生……臣纵然再好强……也经不住这番心神俱疲……”
我听出了异样,问道,
“到底怎么了?”
“……臣……怕是……时日无多了……”
李德林道,
“臣思来想去,或许归隐山林才是最好的归宿……臣不想死在这里……”
李德林的声音淡然,好似全然不在意生死。
可是,若是不在意,为何会拼了名声,也要离去呢?
“京城有天下最好的名医,你留在这里才能治病啊!”
我恨道。
李德林笑着摇摇头,道,
“若是治得好,臣何苦出此下策?”
“……”
“娘娘……臣临去前,一直想着如何能再帮娘娘一把……因此……才会与苏使君争执。”
李德林道,
“臣的心思,与娘娘是一样的……”
“……”
我蹙眉紧紧盯着他。
就算隔着垂帘,我也依稀看到了他眼里的孤寂。
“不对……不对!”
我越想越觉得蹊跷,今日定是有人布局,这明明就是个局!
是苏威么?
还是谁……
“李德林,你告诉我,你到底还在隐瞒着什么?”
我的声音冷的让人胆寒,我不相信他真的会因为身体原因就会牺牲自己的名誉而远离此地。
“李德林,今日本宫听说一件事儿,是关于你在咸阳的事儿。”
我一双眸子里射着寒光,冷声问。
“……”
李德林沉默半晌,终是道,
“果然……娘娘还是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
我紧抿着唇,放在凤撵上的手握紧。
“娘娘,臣知晓您无法容忍旁人有妾,臣对不起您。”
“……你有话直说!是不是苏威以此威胁你?”
我怒斥道。
李德林闭上了眼睛,半晌微微颔首。
“你为了护着她,所以才出此下策?”
我不可置信的直起身子,恨铁不成钢,这不是我印象里的李德林。
“娘娘,臣真的已经年老。年龄大了,身子不济,这种家国大事便也就操心不过来了。臣近来发现,平日里臣更关心家里的花花草草。臣前两年养了只猫,臣觉得平日里逗弄那只畜生,已经精力不足了。再加上还要修史,便就觉得是精疲力尽。娘娘也知道臣心气高,当年方才失意,臣心情郁闷,去青楼打发时间。直到遇到她,才发现什么是举案齐眉。臣也说不来她到底哪里好,就是有她陪在身边,心里就踏实。”
李德林的声音很低,但却无比清晰,字字入耳,情深意切。
我知道那种滋味,有一知心人在身边,比什么都安心。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这个时代的男子有些太为苛刻。
可又想到他的发妻。
发妻何辜?
因为他的失意,便就失去了丈夫的忠诚,到头来还被贴上不体贴的帽子,这也是没有任何道理。
我冷静片刻,生硬道,
“那也不是借口!你有发妻在侧,为何却去青楼寻欢?此非借口。”
“臣知晓……只是臣高傲了一辈子,临了,在她面前,脆弱一把,也算是尝尽了人生不同滋味。”
李德林轻轻一笑,显得云淡风轻,却又有心上的那点心思。
“借口,都是借口!你今日只要告诉本宫一句实话,”
我咬牙切齿,厉声道,
“是不是苏威?!”
“……当年臣决定留下她,为她赎身之时,便就已经做好了今日之打算。”
李德林道,
“娘娘,苏威见此,若是不要挟,那还是他么?”
“……真的是他……”
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李德林淡然的看着我,深深叩拜,道,
“娘娘,如今臣老了,也病了,更是不受皇上待见,若是臣仍然留在朝堂,怕是只会成为娘娘的拖累。如此也好,臣去了,也去了娘娘的心病。”
“……”
我怒火中烧,心境复杂。
我心里反反复复便是那个名字,我一定要废了他,一定!
李德林似是看出了我眸中浓烈的杀意,道,
“娘娘,今日离别,怕是日后也无缘相见了。臣有些话,想与娘娘说说。”
“什么话?”
我双眼微眯,满是寒光。
李德林见状,静默不语。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深吸了口气,将怒火压下。
我平复心绪,对他摆摆手,示意他上前。
李德林见状起身,步履略蹒跚,缓步而来,他跪坐在垂帘前,低声道,
“今日之势,朝堂四贵,高熲,鱼庆则,苏威,杨雄。杨雄不足为虑,苏威乃强弩之末……”
我神色微变,强弩之末?
“鱼庆则与高熲乃亦步亦趋,而高熲则是娘娘心腹。因此此四人皆不足为惧。”
李德林道。
“你为何说苏威乃强弩之末?”
我冷声问。
“这便是臣想说的,”
李德林道,
“娘娘纵横多年,想必已经有心思了。苏威之所以能屹立不倒,为所欲为,究其原因,是因为有人需要他帮忙做那个坏人。”
李德林的言语显得凄凉,他微微叹了口气,道,
“如今天下初定,鸟尽弓藏。当年汉高祖手下便是没有苏威这样的人,才要吕后出手。如今有苏威在,娘娘便也不用去当那个恶人了。”
我心里不是滋味,神色彷徨。
“臣之所以说苏威乃强弩之末,不仅因为那些该走的,差不多都要走了。更主要的是,他如今确实是有些跋扈,越界了。便就那几次逼宫,若是换了旁的人,怕早已将其下狱,不会留到今日。更何况苏威挑拨太子与娘娘不睦,皇上嘴上不说,但此事必定触到皇上逆鳞,因此苏威休矣。”
李德林道。
“真的么?”
我竟是有些不信,又觉得李德林不会骗我,又不免放心了不少。
我声音冷冽,有些暗自伤神,
“难道……不是皇上暗示他如此做的么?”
李德林清冷一笑,道,
“娘娘是如此认为的么?那倒是出乎了臣的意料。”
我沉默片刻,语带颓然,
“本宫只要你实话实说。”
李德林见状,叹了口气,道,
“或许娘娘是对的。以臣对皇上的了解,他定是想让苏威掣肘娘娘。可是苏威这度没掌握好,也是有些过了,过犹不及。先前皇上放任,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可是依臣看,如今怕是也到了极限,皇上也定不会任其胡作非为。所以臣以为,苏威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朝堂之上,对与错,善与恶都在一念之间。更是要讲究因势利导。先前娘娘与苏威敌对,却是事倍功半,只是因为在皇上那里,苏威还有用。可如今,娘娘再做,定会事半功倍……”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可是李德林却话锋一转,道,
“然则,娘娘不可掉以轻心。此事毕竟事关娘娘和太子,如今双方涉事已深,已然难脱干系。若是去苏威,他定会竭尽全力,做最后一搏,怕是要让太子与娘娘的矛盾明朗化。如此,皇上便处于两难之境。娘娘与太子,如此则更是难上加难啊”
“……你什么意思?”
我听出了他话中之语,警惕起来。
“娘娘,自您进宫,便就应该知晓。家之上乃是国,为君者不可有软处。娘娘虽贵为一国之后,又是皇上一生挚爱,但并不意味着您可以掉以轻心。”
李德林语重心长道,
“太子之位,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迫不得已,决不可轻言东宫易主。”
“说什么呢,太子乃本宫长子,本宫为何要换?”
我冷声道。
“娘娘心里明白就好。”
李德林道。
“……你还有什么想叮嘱的?”
半晌,我问。
“没了。”
李德林道,
“娘娘一切保重。”
李德林叩首,至诚至性。
“去吧。”
我装作不在意的摆摆手,侧过头。
却是鼻子一酸,泪满襟。
李德林缓缓起身,踉跄转身,方才打算离开,却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
我急忙整理衣襟,将泪擦去,道,
“何事?”
“娘娘,请注意杨素,和……”
我眼眸一束寒光射过去,李德林避开我的目光,道,
“和晋王殿下。”
“什么?”
“罪臣告退。”
李德林不等我多问,行礼离开。
“等等!”
我猛地站起身,唤他回来。
然而他却好似没听到一般,直径离去。
我看着他的身形越发的遥远,渐渐边缘模糊,重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突觉孤寂。
独坐高堂,望着下面留在原地的蒲团,好似群臣仍在。
可是那一个一个心怀鬼胎,深不可测的眼神,却让我显得更加寂寥。
这个御座,荆棘丛生,若是心不够狠,如何能斩断荆棘,独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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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林出任怀州刺史,在州逢亢旱,课民掘井溉田,空致劳扰,竟无补益,为考司所贬。岁余,卒官,时年六十一。赠大将军、廉州刺史,谥曰文。及将葬,敕令羽林百人,并鼓吹一部,以给丧事。赠物三百段,粟千石,祭以太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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