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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藏娇（下）
我一路上无言，闭目养神。
我的沉默，让同在御辇中的海秀和元氏很是不安。
尤其是元氏，面色惨白。
她愁苦的望着我，眸子里满是悲哀和惧怕。
她心里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可是如今却并不开怀。
她很是担心，这件事情闹大，怕是对她没有半分好处。
我知道这样有些对不住她，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不得不牺牲她。
我需要她来陪着演这出戏，也需要她来立个规矩。
以后前朝后宫，无论男女，有谁敢在外面随便找女人，便不会有好下场。
元氏想哭却不敢哭，我瞧了她一眼，道
“若是身子不适，一会儿就自己回宫吧。”
“……多谢母后……”
元氏擦了擦眼泪，虚弱的回了一声。
*****************************
元氏在东宫处下了御辇。
等她方才落地，我便不做停留，命人直奔两仪殿。
高熲与杨勇仍是跪在大殿之外，杨坚不曾心软，也是要给所有人一个警示。
冲动逼宫到底是什么后果。
不过他们还是幸运的，毕竟也只是罚跪而已。
我在海秀的服侍下下了御辇，瞥了高阶之上跪地的二人，回头对姚期使了个眼色。
他见状，立刻命人将早已被五花大绑的云氏父女压了上来。
两个禁卫军粗鲁的拽着他们，跟着我一同上了高台。
我边走，边扬声对海秀道，
“命人回禀，本宫要见皇上。”
海秀方才称是，只见守在两仪殿内的何泉已经迎了出来。
见到我身后的人，他神色一惊，立刻转身回了大殿。
而我的声音同样引起了跪在大殿之前的高熲和杨勇的注意，他们应声回过头。
杨勇方才回神，便就震惊的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面无表情，走到大殿之前，潇洒挥袖，两名禁卫军便将拽在手里的云氏父女扔在了地上。
云婴儿柔弱，云定兴年迈，二人早已气喘吁吁，倒地不能动弹。
“母后！”
杨勇惊怒的瞪着我，直径起身想去云婴儿身边。
而跪在他一旁的高熲立刻伸手抓住了他。
“放肆！”
我冷斥一声，低怒道，
“可是有圣旨命你起身？！”
杨勇急火攻心，喘着粗气，瞬间面孔涨得通红。
“……阿伐……不要担心我，我没事……”
云婴儿方才缓过气，便急忙跟杨勇说。
“婴儿！”
杨勇痛苦不堪，一双怨毒的目光射向我，好似我是他毕生的仇人，十恶不赦。
“放肆……”
我没说话，抬头看见杨坚面色阴沉的走了出来。
他阴鸷的声音传来，让殿门口数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与杨坚之间早就没什么你我之分，于是直径上前，道，
“看我找到了什么？”
杨坚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眸色骤冷。
他知道那女子是什么人，当年便就是他将他们父女二人逐出了长安。
如今这父女二人又重新出现，所为何事，他心知肚明。
杨坚的面色变得很难看，我冷哼一声，道，
“太子将这对父女藏在了般若寺，妾身寻到他们的时候，还有一儿一女。皇上，如此你认为该当如何处置？”
杨坚没说话，而是紧盯着杨勇。
杨勇的一双眼睛未曾离开云婴儿，他丝毫不在意我与杨坚的态度。
如今在他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云婴儿，再无其他人。
“那孩子呢？”
杨坚问道。
“送去流杯殿了。”
我冷笑一声，转身道，
“太子，你不要怪本宫心狠。本宫将人都给你带来了，也给你们一个向皇上陈情的机会。”
我上前一步，道，
“不过，本宫要告诉你。若那二子真的是你们背着皇上和本宫偷偷生的，这便是欺君。欺君之罪，按开皇律，当诛九族。本宫和皇上看在她为皇家绵延子嗣的份上，可以网开一面。不过这云氏父女，依本宫看，死不足惜。”
我转过身看向杨坚，他负手而立，未曾多言，而是微微颔首，同意了我的意思。
“不可！”
杨勇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不管不顾的站了起来。
他跪地太久，猛地站起来腿已经发麻，踉跄的跌倒在地。
没有人敢去扶他，他拼了命的挺直腰杆，猛地撞开守在云婴儿身边的禁卫军，扑到她身边，一把便将她抱进了怀里。
“阿伐……”
云婴儿虚弱，轻咳了两声。
杨勇心疼的抱着他，紧抿着唇，心中的悲愤不言而喻。
云婴儿这幅柔弱的模样我看着打心底里恶心，我翻了个白眼，冷笑道，
“这是做戏给谁看呢？你这么做的时候，想过你的父母和你的妻子么？”
“你在这里阴阳怪气说什么？！”
地伐被我激怒，不管不顾，脱口而出。
“放肆！”
杨坚一听，还未等我有反应，他便怒不可遏，一改方才的冷静，明显动了怒。
“不懂规矩的东西，看来这女人留不得！”
杨坚微眯着眼睛，充满了杀气。
“父皇！不可！”
杨勇见状，知道自己做错了，立刻叩拜，道，
“儿臣鲁莽，冲撞了母后，都是儿臣的错！求父皇不要怪罪婴儿！”
我冷眼瞧着，杨勇又立刻转过身，对我赔罪，
“求母后原谅！”
“皇上，这女人饶不得。”
我没理他，对杨坚道，
“你也是看到了，太子因为这个女人，已经得了失心疯了。当初你也是警告过他，可是这么多年，依旧不知悔改，竟敢擅自养在般若寺，还有了孩子。如此妖孽，要是留着，日后必定后患无穷。”
“不可！你不能杀她！”
杨勇急了，又一次被我激怒，面红耳赤的吼。
“为何？为何本宫不能杀她？”
我咬着牙，冷声道，
“你明知本宫最恨男女不忠，可你却冷落太子妃多年。反倒背着皇上和本宫，在外面跟这个女人有了孩子。你可是有把本宫和皇上放在眼里？”
“明明是你们自己造的孽，反倒要怪在本宫头上？”
我怒道，
“这女人必须死，谁也救不了她！”
“父皇，母后！只要能留下她的性命，让儿臣做什么都行！儿臣宁可不要……”
“回皇上，娘娘，太子如今心绪不稳，不适宜审问，可否……”
高熲未等杨勇说出任何不可挽回的话，便抢过了话头。
“……”
杨坚半晌不言，神色晦暗，但显然是懂了怒气。
他道，
“来人，压此二人入大理寺，严加审讯！”
“父皇！！”
杨勇显然慌了神，膝行向前，想抓住我或者杨坚的衣角。
可是杨坚却退后了几步，转过了身。
“父皇，母后！！若是你们要杀婴儿，儿臣绝不独活！儿臣拼了这个太子之位，也要保护婴儿！”
我们二人本是对他不屑一顾，却听到他如此说，不约而同的回过头，震惊不已。
“太子！”
高熲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没有办法，只得出声制止，希望杨勇不可再向前一步。
“你再说一遍？”
我不相信，指着他道。
“这天底下，除了婴儿，所有的事情对儿臣来讲，皆是身外之物！”
杨勇抬起头，眼里满是决绝和凌然傲气，
“……逆子！”
我指着他的手颤抖不已，怒发冲冠。
地伐丝毫不畏惧，继续道，
“她不是别人，她是我的心！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便就好似剜心一般，母后您可知其中痛苦？”
他看向我，有一丝轻蔑，
“母后你不明白，因为你从来没有这种感受，不知道真正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是什么样子的！”
他很是笃定，而我则是震惊于他的话。
我不知道将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感受？
呵呵……
他们所有的人都是我的心头肉，而今他却说这样的话。
杨坚瞧着我，难以言喻的表情下，是一丝的寒意。
他的声音不怒自威，眼里的威严怒火让人胆寒。
他负手而立，问道，
“朕问你，若是这个女人和太子之位，二者只能选其一，你如何抉择？”
高熲听罢，立刻看向了杨勇。
这问题的答案很是明显，不该有犹豫。
可是此时，不管是我还是杨坚，对地伐的答案都没有信心。
这孩子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此时的他怕是为了这个云婴儿可以与天为敌。
云婴儿见状也急忙看向地伐，低声道，
“我真的无妨……求你不要弃了自己的前程……”
地伐沉默了仅仅几秒钟，并未顾及高熲和云婴儿的嘱托，笃定的看向杨坚，道，
“儿臣选婴儿！”
……
“这个太子之位就算儿臣不坐，依旧有人能坐，可是婴儿没了……就再也不会有了！”
杨勇说的毫无畏惧，好似一个即将临刑的壮士，在做着人生最后的陈述。
云婴儿依偎在他身旁，听到他如此说，眼泪簌簌而落。
她着实是该感动。
这个年纪的孩子，遇到一个如此风度翩翩，气度非凡的贵公子，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这是所有少女心中的梦。
可是这不是儿戏，不是戏剧，这是真实的世界。
既是现实，便就要有报有偿。
感动归感动，该面对的，一个也少不了。
杨坚与我都沉默了，地伐在我心里的模样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叛逆，我知道，可是我却不知他竟敢做到私藏女人生子的地步。
他潇洒风流，我也知道，可是我却不知他竟是会能为了这个女人，放弃江山。
地伐见我们都不说话，他看向杨坚，道，
“父皇你应该懂我，若是同样的抉择放在您面前，您也一定会选母后，而不是这个江山！”
地伐的话让我心下一颤，我转头看向杨坚，只见他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那里面有一丝心悸，以及……似有似无的心虚。
他的薄唇微抿，我竟是看出了一丝的紧张。
我微微的蹙眉，我心里希望他答是我，而同时又担忧他如此说。
女人不管几岁，心里总是有那么一处，藏着一丝公主梦。
可是面前的是皇帝，他不能为了我而放弃天下，我也不会允许他如此做。
更何况在地伐面前，他不能做这样的示范。
可是……
若是他真的答天下……
我心里会过得去这道坎么……
片刻，杨坚冷冷一笑，道，
“为皇者，方以天下为重。为夫者，以家国为己任。你母后与家国是一体的，朕根本不需要抉择。可是你，竟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太子之位。实在是令朕失望至极!”
言毕，他拉起我的手，朝台阶走去，边走边下旨道，
“传朕旨意，压云氏父女入大理寺，太子囚于东宫，以待后效。”
“父皇！母后！！”
禁卫军得到圣旨，上前想押走杨勇，他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
云婴儿和云定兴被蛮横的押走，地伐眼里溢满了狂怒。
可是又能如何呢，他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如此任人宰割。
杨坚没有返回两仪殿，而是拉着我去了甘露殿。
路上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我知道他心里怒火中烧，杨勇的话刺激了他。
就连我也没想到，我们两个给予厚望，封为太子的长子，竟然是个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人。
太令人失望了！
而杨坚方才的回答，总是让人心里有个疙瘩。
气氛尴尬，我未曾多言，杨坚也没有多说。
我的心情复杂，又喜又悲，着实难受。
挣扎许久，我终是决定，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若是此次心软，怕是会一次一次，让他们逼得无处可退。
我随着杨坚进了甘露殿，对海秀使了个眼色，她便心领神会的将殿中所有人都谴了出去。
“阿延，”
我扶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他轻轻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擦了擦嘴，道，
“何事？”
“我有何事，你会不知道吗？”
我见他装傻，有些不快。
“这事，容我再想想。”
杨坚道。
“这还需要想么？”
我坐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胳膊道，
“太子如此欺瞒于你我，你还让他出征？如今他心里有怒气，这个时候你若是让他出征，会惹出什么祸事，你心里不清楚么？”
杨坚看向我，有些不耐。
“你是一国之君，你心里比我更清楚。这样一个为了一个妖女，便就至江山，至父母与不顾的逆子，不忠不孝，你还指望他什么？”
我见杨坚仍是不松口，猛地甩开他的袖子，一下子怒了。
“难道是你还在念着那些士族的旧情？”
我道，
“这些人各个心怀鬼胎。如今他们敢绑架地伐，若是有朝一日让他们寻了机会，你觉得他们难道没有胆子逼宫政变么？”
我气的胸口不稳，急火攻心。
杨坚的眼神射向我，好似这回我的话真的犯了他的忌讳。
“够了……”
杨坚的手不由得成拳，咬着牙忍着怒气。
“那云婴儿就是个祸水，还有他们两个的孩子如今也在这宫中。这两个孩子的事情你都没有解决，你如何让太子能安心杀敌？伐陈是你我今生最大的心愿，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冒一点险！如今太子祸事不断，你竟还在犹豫？！”
“够了！”
杨坚突然发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看到他眸子里的熊熊怒火，不由得一惊。
他是真的生气了，可是我不知他到底为何事动怒。
若是因为杨勇，我可以理解，因为士族，我也明白。
可是这火好像是冲着我来的，这让我万分不明。
“够了？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杨勇出征！就算是你要废了我，我也要这样说！”
我气的跺脚，胸口憋闷，脸色通红。
“士族有士族的罪孽，朕定有法子惩治他们。可如今伐陈将至，你搞这一出，你让朕如何立威于朝堂和大隋将士之中？！”
杨坚中气十足，声音醇厚，却带着天威怒气，让人无法直视。
“这是我的错么？是太子自己犯下的罪，你何故来怪我？！”
我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杨坚竟是如此是非不明，
“你被士族在大庭广众之下威逼利诱，这难道就不丢脸么？如今这算是什么大事？最关键的是你心中要清明！这伐陈统帅之位，决不可错付与他人，否则一失足成千古恨。你别忘了当年曹操于赤壁如此骄傲，只因用错了人，结果便是统一无望，历史改写，最后天下落入司马氏之手！”
我一口气上不来，不由得扶住了一旁的柱子。
“你在咒我么？”
杨坚微眯起眼睛，眸子里的火让我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我心里猛地好似被刀割了一样，突然觉得我与他怎么生分了好多。
“咒你……我怎么会咒你……我做这一切，有哪一点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这个天下？”
我喘着气，他的话伤了我心，我浑身都在抖，胃里不住的恶心。
“阿延，你不可以不相信我！我是你的妻子，我不可能害你！”
我想上前，可是四肢有些瘫软，我动不了。
如今的我脚上颤抖，左肩也隐隐作痛。
这些旧伤，每每我动了肝火，便就会随着这控制不住的怒火而袭扰全身，让我更加痛苦，火气更旺。
“你怎么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杨坚的声音冷淡，看我的眼神也少了些许的温柔，他道，
“太子就算是不能去，也不一定要派晋王。你如此逼迫朕，到底是与杨英有了什么约定？”
“……”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你怀疑我和你的亲生儿子？”
“朕是皇帝，朕这里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杨坚冷冷的说。
“只有君臣，没有父子……呵呵……”
我拼命压抑着心间的颤抖，冷笑一声，反问道，
“那你我之间呢？也不是夫妻，只是君臣？”
“……”
杨坚神色晦暗，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你累了，早些休息吧。”
半晌，他淡淡的抛出一句，转身就走。
“不行，你回来！”
我见他要走，心里一急，便就想追出去，结果腿软，栽倒在地。
咚的一声我的膝盖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疼的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杨坚听到声音，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看到我痛苦不堪的样子，方才想过来扶我，我吼道，
“你不能走！你必须答应我！！“
我的话让他变了神色，担忧之情瞬间被冷漠占据。
他停下脚步，直起身子，道，
“你好好休息。”
“回来！！咳咳……”
我的心里又酸又痛，又不甘心，我愤恨的锤着地面，拼命的吼。
却突然觉得口中一股腥甜，猛地一咳，只见一股腥红涌出，伴着犹如杀戮般的恶寒，我浑身一抖，眼眸恍惚。
“咳咳……咳咳咳……”
我不住的咳嗽，用手捂住了涌出的血。
怎么会……
我有点慌，没想到自己竟是会吐血。
我抬头看，杨坚的身影模糊。
他变成了重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我的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杨坚啊杨坚，你到底是怎么了？
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的不通人情，甚至于冷漠呢？
我所做的一切，哪怕是有一点单单是为了自己呢？
可你为何便就是不明白呢？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我恍恍惚惚的听到海秀的呼喊，意识清醒了些，只见她都没向杨坚行礼，而是直接朝我奔了过来。
她力气不小，将我抱起，慌张的叫道，
“娘娘您怎么吐血了？皇上，娘娘吐血了！”
站在大殿门口的杨坚，终是回过了头。
他本是冷漠的面容，见到我面色惨白，口吐鲜血的模样，突然一下慌了。
他立刻上前，将我抱在了怀里，神色慌张，却拼命保持着镇定，
“阿罗！你怎么了？”
“皇上……怎么办？”
一旁的海秀没了主意，他猛地一眼扫过去，怒斥道，
“传御医啊！给朕把御医署所有御医全部唤来！”
“是！”
海秀慌忙离去，我拼了命的想推开他，而他却将我死死的箍在怀里。
“你放开我……你说我……说我咒你……我咒你你还……还来干嘛……”
我赌气的想推开他，他却道，
“你这幅样子还闹什么闹！”
“你答应我……你必须答应我！”
我一边推他，又不由得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襟。
“好！朕应了你，你不要再闹了！”
“……”
“你给我看……圣旨……”
见他应了，我心里一下子松了下来，我眼皮越发的重。
本是想看到他亲自写下的圣旨，却毫不争气的耷拉下眼睑，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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